废弃的铸造厂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荒野之中,这是他最后的藏身之所,也成了他的囚笼。左臂的枪伤已经溃烂发炎,高烧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移动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疼得他直冒冷汗。
“黑曼巴”的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至少有二十人,全是组织里最精锐的杀手。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彻底封死了所有可能逃脱的路线。
沈劫背靠着一个生锈的巨大铁罐,剧烈地喘息,手里紧紧攥着最后一把匕首。手枪早在两天前就打光了子弹,成了块无用的废铁。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出乎意料的平静。从踏入这一行那天起,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甘心。还没查清当年的真相,还没看着顾晏……
想到顾晏,他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比身上的伤还难受。那个冷静到冷酷的男人,此刻大概正安稳地坐在他的豪华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吧?自己的死活,他或许根本不在意。
外面传来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对方缩小着包围圈,像在玩弄已经到手的猎物。
沈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匕首,准备做最后一搏。就算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这时,一阵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不是越野车粗犷的轰鸣,而是轿车平稳低沉的咆哮。
所有“黑曼巴”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一辆黑色的宾利,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废弃工厂生锈的大门口。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了满是油污和尘土的地面上。
顾晏。
他穿着一身昂贵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件及膝的羊绒大衣,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与周围破败、危险的环境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持枪的、凶神恶煞的杀手,最后落在了被围在核心、狼狈不堪的沈劫身上。
沈劫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高烧出现了幻觉。
他怎么会来这里?来看自己怎么死吗?
“黑曼巴”小队的头目,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警惕地用枪口对准顾晏:“你是什么人?”
顾晏没理他,径直朝着沈劫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健,仿佛脚下不是坑洼的碎石地,而是铺着红毯的会议室走廊。他无视了周围所有指向他的枪口,那份视危险如无物的从容,让在场的亡命徒们都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
他在离沈劫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他血迹斑斑、脸色惨白的身上停留了几秒。沈劫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了。
“我来跟他谈。”顾晏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沈劫熟悉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却是对那个头目说的。
头目嗤笑一声:“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
顾晏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头目,眼神像冰冷的手术刀:“你们追着他跑了三天,损失了六个人,却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对吧?”
头目脸色微变。
“你们想要七年前那批货的完整流向名单,以及‘晨曦投资’最后的洗钱路径。”顾晏语气平淡,却像投下了一颗炸弹,“这些资料,光逼问他是没用的。一部分在他脑子里,另一部分,在我手里。”
沈劫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晏。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自己都没完全理清的头绪,顾晏似乎早已了如指掌!
头目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要害。他们接到死命令,活捉沈劫,撬开他的嘴,拿到完整的证据链。
“你想怎么样?”头目沉声问。
“放他走。”顾晏说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我留下,做你们的人质。”
“顾晏你他妈疯了?!”沈劫脱口而出,声音嘶哑难听。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口而踉跄了一下。
顾晏没看他,依旧盯着头目:“我的价值,比他大得多。我是盛阙集团的实际掌控者之一,名下资产超过百亿。我可以签署协议,将我名下‘盛阙’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以及三个海外离岸公司的控制权,暂时抵押给你们背后的人。有我在手里,你们不仅能拿到想要的信息,还能得到一笔巨额的‘赎金’。”
他每说一句,头目的眼神就亮一分。顾晏提出的条件,远比一个可能宁死不屈的情报贩子有诱惑力得多。
“当然,如果你们坚持要在这里杀了他,或者连我一起解决。”顾晏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冰冷,“我保证,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而且,‘盛阙’和所有与我相关的势力,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你们应该清楚,我有这个能力。”
这是**裸的利诱加威逼。顾晏站在那里,明明手无寸铁,却仿佛掌控着全局。
头目显然心动了,他走到一边,低声用对讲机和上级沟通。几分钟后,他走了回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顾晏:“老板同意了。但你最好别耍花样。”
顾晏微微颔首,然后才再次看向沈劫。
沈劫脑子里一片混乱,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交织在一起。“为什么?”他死死盯着顾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顾晏走到他面前,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支小巧的注射剂和一小卷干净纱布,塞进沈劫手里。是抗生素和止血绷带。
“走。”顾晏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活着,比我有用。”
沈劫的手猛地一颤,那支冰凉的注射剂几乎要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他看着顾晏的眼睛,那双总是深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算计,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这么一句冰冷又滚烫的话。
你活着,比我有用。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可沈劫知道,这是顾晏的方式。这个男人永远不会说“我来救你”,他只会用这种交换和算计,来掩盖他真正的意图。
“你的……”沈劫想问他的追踪器,想问他的计划,想问他自己走了他怎么办。
“快走。”顾晏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别浪费时间。”
两个“黑曼巴”的成员走上前,粗鲁地架起沈劫,朝着工厂另一个出口拖去。沈劫挣扎着回头,看到顾晏平静地举起双手,任由那个头目搜身,卸掉了他身上可能藏有的任何通讯设备和武器。然后,有人拿来一份文件,顾晏看都没看,直接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沈劫一眼。
沈劫被粗暴地塞进一辆破旧的越野车后座,车子发动,颠簸着驶离这片废弃之地。他趴在车窗上,死死盯着后视镜。镜子里,顾晏的身影越来越小,独自站在那群凶徒中间,西装笔挺,背影挺拔如松,却又显得那么孤绝。
直到工厂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沈劫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在后座上。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支注射剂和纱布,顾晏指尖残留的温度似乎还烙印在上面。
高烧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意识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顾晏,你这个疯子。
而我,绝对不能让你死在那里。
---
车子在荒野上开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岔路口停下。架他出来的那两个“黑曼巴”成员把他像丢垃圾一样推下车,其中一个人还朝他脚边吐了口唾沫。
“算你走运,有个好主子替你送死!”
车子扬长而去,留下沈劫一个人站在荒凉的路边,寒风刺骨。
他靠着路边一块歪斜的路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顾晏给的抗生素注射进自己的身体。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不能倒下。
顾晏用他自己换来了他活命的机会,不是让他在这里等死的。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包括他自己的牺牲。可他有没有算过,他沈劫,承不起这份用命换来的人情?
沈劫撕开纱布,胡乱地包扎了一下手臂上最深的伤口。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环顾四周,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很远,靠他这两条腿,走到天亮也到不了。而且,“黑曼巴”的人虽然放了他,难保没有其他人还在搜寻他的踪迹。
他必须联系上自己的人。可是手机早就没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远处又传来了汽车引擎声。沈劫立刻警惕起来,闪身躲到路牌后面的灌木丛里。
一辆半旧不新的皮卡缓缓驶来,在岔路口停下。车窗摇下,司机探头看了看,似乎在确认方向。
借着车灯的光,沈劫看清了司机的脸——是老金!那个他托付照顾马薇的、绝对信得过的兄弟!
怎么会这么巧?
沈劫心里一震,瞬间明白了。这绝不是巧合。是顾晏!顾晏在来之前,或许就预料到了一切,甚至安排好了接应!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获救的庆幸,更有对顾晏那深不见底的谋算的震撼。
他挣扎着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老金!”
老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连忙跳下车冲过来扶住他:“劫哥!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我接到一条匿名信息,说在这个路口可能能等到你,让我务必来一趟……我还以为是恶作剧!”
匿名信息……沈劫几乎可以肯定是谁的手笔了。
“先离开这里。”沈劫靠在老金身上,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我要尽快联系一些人。”
老金把他扶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快速发动车子,驶入了沉沉的夜色。
车内开着暖风,沈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晏独自站在那群暴徒中间的画面,回响着他那句“你活着,比我有用”。
信任?不,这已经超越了信任的范畴。
这是一种托付,一种将自身的安危乃至未来,都毫无保留地交到对方手上的决绝。
顾晏用他自己的命,给他铺了一条生路。同时也把揭开所有真相、扳倒幕后黑手的重任,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能辜负。
沈劫猛地睁开眼,眼中之前的迷茫、愤怒和虚弱已经被一种冰冷的、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老金,再快一点。”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得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把那个自作主张、用命来下棋的疯子,从地狱里捞出来。
然后,亲口问问他——
到底谁才更有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