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使者在刑台边缘停下，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依旧毫无感情。荼蘼神君脚步未停，一步一步，踏上了那冰冷的刑台中央。
云漪紧紧攥着复弦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神袍。她的眼眶通红，死死咬着下唇，才能不让呜咽出声。她看着那道孤寂而傲然的身影，心如刀绞，“神君……”云漪极轻地呜咽了一声，将脸侧向复弦的肩膀，不忍再看。
复弦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云漪冰冷的手。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神魂深处。高台上，荼蘼神君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静静等待，又仿佛已神游物外，超脱了即将加诸己身的痛楚。玄天使者抬起了手，掌心之中，一道蕴含着雷霆法则的金色神符开始凝聚，引动着周围天地之力，刑台上空的暗沉雷光骤然变得狂暴起来，低沉的雷鸣如同巨兽的咆哮，由远及近。
清芜正跪坐在冰冷的玉案前，面前摊开着厚重的《神域典律》，手中的玉笔蘸满了墨，却迟迟未能落下。她的心神根本无法凝聚在那些冰冷的条文之上。突然——“轰隆！！！”清芜手中的玉笔“啪嗒”一声掉落在雪白的纸笺上，溅开一团刺目的墨痕。
“神君……神君……”她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雷声却如同魔咒，直接响彻在她的神魂深处，无法隔绝，无法逃避。
人界，某处隐蔽山洞。滴答的水声是洞内唯一的韵律，混杂着少年粗重而痛苦的呼吸。扶砚蜷缩在铺着干草的石壁上，昏迷中也不安稳。他浑身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然经过简单处理，依旧隐隐作痛。
“轰——！！！”一声仿佛来自九霄云外，又似直接炸响在脑海深处的惊雷，悍然撕裂了他的梦境！扶砚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洞外，隐约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是雷声？他恍惚地想着，人界的天气变幻么？可这雷声……为何如此不同？不像是自然的咆哮，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规则之力，一种冰冷的、审判般的意味。
九天之上，最后一道天雷，如同咆哮的紫金色巨龙，携着毁天灭地之威，悍然劈落在刑台中央那道早已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刺目的雷光吞噬了一切，法则的轰鸣震得整个刑台嗡嗡作响，连远处观望的复弦和云漪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她用另一只手狠狠地、近乎粗暴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她的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不肯屈服的狠劲。脸色是近乎死寂的苍白，唇边被擦拭后依旧残留着刺目的金红。那双总是带着清冷辉光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屈。
她望向虚空，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无尽嘲讽与傲然的苦笑。
她再次尝试，以手撑地，另一只手按住剧痛翻腾的胸口，一点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身形摇晃。没有看台下的复弦和云漪，也没有看那引路的玄天使者。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拖着沉重如灌铅、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浮黎境的方向，踉跄而行。云漪早已泪流满面，忍不住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复弦死死拉住。
他对着她，沉重地摇了摇头。此刻的神君，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搀扶。
在她身影没入浮黎境光幕的瞬间，那强撑的意志似乎终于到了极限，她脚下一软，向前栽去，却在彻底倒地前，被一株流转着星辉的仙草柔光轻轻托住。浮黎境在她进入后，光华微微流转，入口悄然闭合，将所有的窥探、同情、或是冷漠，都隔绝在外。境内，万籁俱寂，唯有她微不可闻的喘息声，和那身破败神袍上偶尔窜起的、细微的电弧噼啪声，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劫难的残酷。
殿内，神谕已下，众神也已经散去。雷声炸响，他想起了复弦那万知林惨状的零星描述，想起了那被强行拨付、杯水车薪的“二成元炁”。
“唉……”玄衡的心底泛起了涟漪，那是一种名为“自责”的情绪。
烛阴主神道：“忤逆天道律法，自当受罚。神域威严，不容挑衅。何须赘言。”他的声音如同万古寒冰，不带丝毫情感波动。“至于严苛与否，并非基于你我感受而是律法刻度。”
“是啊……并无不妥，不容挑衅。”玄衡重复着这两个词，“你我执掌律典，维护平衡，代天行权……每一个裁决，每一次抉择，都需‘符合规程’，‘顺应天道’。”
昆吾主神轻声开口“方才……我等在论及虚魇所为时，曾提及神域当初只匀给白泽族‘二成元炁’……我们.......”
“那时候白泽族结界濒临崩溃，难民聚集，浊气弥漫，确有污染三界灵脉之风险。拨付二成元炁，助其暂稳结界，防止事态恶化，乃是基于大局、符合天道平衡的最优选择。有何可议？”烛阴的语气仿佛在复述一条冰冷的公式。
“但我们似乎……忘了计算那数字背后，是万千具体生灵在浊气中哀嚎，是传承古老的智慧火种在风中飘摇，是……一个族群在绝望中伸出的求援之手。我们只看到了‘风险’与‘代价’，却屏蔽了‘悲悯’与‘救援’。”
昆吾主神的面容在光晕中微微一动，“经你一说……彼时审议似乎……并未过多思虑白泽族本身之惨状，亦未深究其元炁异常消散之根源。所思所虑，皆在‘是否合规’、‘会否引火烧身’、‘是否影响神域超然地位’。仿佛……那些具体的苦难，在‘天道平衡’的大义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了。”
烛阴冷漠地反驳：“天道本就无情，只重平衡。维持三界运转，岂能因小慈悲而乱大格局？白泽族之劫，乃其命数，亦是妖界内部弱肉强食之必然。吾等未袖手旁观，已属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吗？”，玄衡微微抬起手“还记得初登此座时，面对抉择，心中尚有波澜，会权衡利弊，会考量情由，甚至会……心生不忍。但一次次压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念头，选择那条最‘正确’、最‘符合天道预期’的路……久而久之，那些波澜平复了，那些权衡利弊以及‘不忍’……也渐渐淡去了。”
烛阴周身的神力虽有波动但随即稳定下来说：“情感与偏好，本就是动摇判断、滋生不公的根源。” 他在抗拒这个认知，试图以绝对的理性覆盖那丝被触及的动摇。
“或许，这才是‘代行者’真正的枷锁。并非力量不足，并非权柄不重，而是在这无尽岁月中……正在被‘天道’本身同化。磨灭属于‘自我’的情感与偏好，最终……成为这凌霄殿内，另一道冰冷运转的‘法则’。”玄衡的这番话，在他们俩的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昆吾则沉默良久：“玄衡……你所言，或许不虚。然，职责所在，纵知前路是逐渐冰封，吾等……亦别无选择。这，便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代价。”
玄衡收回目光，他没有再说话......
无妄窟深处浊气如同粘稠的泥沼缓缓流动，虚魇盘坐于其核心，周身翻涌的黑雾正试图修补着与荼蘼神君及两位白泽长老搏杀留下的创伤。经脉间仍有撕裂般的痛楚，神躯上那些被三光之力和燃烧妖魂灼伤的痕迹，在浊气的浸润下缓慢地蠕动着愈合。
轰！！！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直接在他神魂深处炸开的雷鸣，悍然传来！这雷声……是神域的天雷刑！而且绝非寻常小神受刑的动静，这威势……是主神层级，或者，是针对触犯了核心律法的重神！几乎是本能地，他指尖那根与荼蘼神君相连、虽已微弱却未完全断绝的噬神丝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战栗！那是神躯与神魂正在承受极致痛苦时无法完全掩饰的波动！是她！是荼蘼！那个重创了他、又被他设计逼入绝境的女人，此刻正在神域承受天雷加身之刑！一丝扭曲而快意的弧度在虚魇苍白的嘴角咧开。
这对他来说，既是机会，也可能带来变数——若神域也暗中加派人手搜寻扶砚……荼蘼受刑，屏障削弱，是他加速恢复、甚至趁机做点什么的时机，但扶砚和万识卷的下落，也必须更快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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