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枝头月落 > 第5章 番外一鸿影篇

第5章 番外一鸿影篇

鸿影篇一 小仙女

我是大丽国的左相。在位二十年,年少的陛下已经及冠可以亲政了。昨日向陛下请了辞,解甲归田。

多年的好友,右相林浪霄提着一壶酒出现在我面前:“你个老东西,这么早就抛下我自己逍遥去了!”

我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看向了眼前的土包,墓碑上写着“喜乐公主”,陷入了沉思:“我老吗?才将将不惑吧……过去之后,她,会不会又和曾经一样认不出我来?”

…………………………

第一章小仙女

我叫季疏桐,我和父亲母亲还有爷爷住在一个宁静的海边小镇,哦,对了,还有一只橘色的小猫。

我的父亲,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他不是很擅长打渔但是我们要生存下去,所以他必须出海。

家里有一口巨大的楠木箱子,那是父亲的宝贝,他每日都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小时候的我总是会凑过去,父亲就会抱起我来,一起看,我不识字,他就读给我听,慢慢教我识字,教我背诗。母亲做饭,爷爷在外笑看着我们织着渔网。

我一直觉得,日子虽然清苦一些,能这样过着也很不错。

然而……然而……

七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出海再没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爷爷哭坏了双眼。

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我力气小,做不了打渔的活,就只能每天去海边,守着那些渔民们离开,然后捡一些他们不要的小鱼,活着的我会拿去卖掉,死掉的我会带回家里煮了我和爷爷吃。

很少有人会买我的鱼,我们的生活主要来源还是要靠爷爷为大家修补或者编织渔网,可是爷爷的眼睛也坏掉了,每天织不出几张了。

后来,爷爷的生了病,我也长大了些,力气起来了,我会跟着一些愿意带着我的人,出海去打渔,继续捡些他们不要的小鱼,我还会从他们的渔网里,把一些海贝、海螺等挑出来,学着父亲以前的样子做了许多小玩意儿拿到集市上卖,

我以为我的一辈子就这样过了,等再大一些,我可以学着大人的模样撒网打渔,再大些,找个合适姑娘结婚生子。

可是那一天,我遇到了她。

她在人群中是那样耀眼的存在,她圆圆的小脸儿白白胖胖的,我吃过最软乎的馒头都没有她的脸白软,她身上鲜红的裙子是那样的华贵,这个小镇上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漂亮的裙子,她的一颦一笑都好似那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而我,刚刚被史三像扔一条死鱼一般的扔到了地上。我低头看着自己被太阳晒到黑得发光的手,我不敢再去看她,她是那样遥远的存在,见过一次便够了。

史三这个人,从父亲母亲在世时便时常过来找我,母亲总是会拿大扫把把他往外赶,父亲母亲出事以后,史三也时常过来给我送过东西,我都拒绝了。我知道史三是什么意思。

但——

我真的是个性取向很正常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两年史三似乎有些变了,他开始刻意的为难我,又碰到了爷爷生了病,我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交保护费了。

他捏住了我的下巴,开始说一些下作的话,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小仙女微微皱着眉和拼命吞咽下去的口水。

我一定恶心到她了。

史三你这个东西,怎么能在小仙女面前说这样的话!

我羞的无地自容,即便只能见这么一次,我又怎么能让她觉得如此不堪?

我浑身颤抖的想要去把史三揍一顿。

可是,她走过来了,她蹲到了我面前,轻轻的扶住了我的双肩,把我扶了起来,我有一瞬间的躲闪,我身上的粗麻衣服很粗糙,大概会磨到她的小手;我身上的鱼腥味很重,大概会熏到她难受……

但是,她的眼神很温柔,她的声音很好听,她扶起我的动作很轻柔,她轻轻的对我说“别怕”,她还叫来了她的随从保护我。

我看着她像仙女一样的过来,又像仙女的一样的起身离开,等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扑到了我的身上,她的后脑勺磕到了我的下巴,可就这一瞬,我在她的耳后看到了一颗小痣,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大概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小秘密的人。

小仙女把我带走了,我不敢,我有些怕亵渎了她,我与她终究是天差地别,她却毫不在意的抓起了我的手就要走,我有些躲闪,我怕会连累到她的清誉,她却只是笑笑,还大方的安慰我,并且还安排好了人去照看爷爷。

她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还有一个很是爱她的爹爹,她的爹爹很爱他们,很开明,我却还看到了一丝的忧郁,因为,那丝忧郁,我在我爹爹脸上也看到过。

第二天,她穿了男装,和曦公子站在一起一时间难以分辨,但是这难不倒我,她的眼神是欢脱的,曦公子是沉稳的,她一偏头耳后的小痣若隐若现。

我微微一笑对她行礼,看着她有些失望的小表情,我心中是窃喜的,我的小仙女真可爱。

小仙女带我去逛集市了,她给我做了衣服,挑选的鲜红的布料,她真的很喜欢红色,只是最后被曦公子拦了下来。我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能和她一起穿红色,应该会是很不错的感觉吧。

越过她红色的肩头,我看到了那个书局,那个父亲曾经有空就会带我过去的书局,我们买不起书,父亲总是带我过去蹭书看,蹭到店老板赶我们走为止。

只是我没有想到小仙女会把我拉进去,还给我把书局里的书都买了一遍,笔墨纸砚。

她跟我说,疏桐,你参加科举吧。

考科举……

这是我从来不敢有的想法。

父亲说他曾经也是个官儿,却连累的我只能一辈子做个打渔的。

父亲说我很有读书的天赋却只能做个打渔的。

父亲说读书能改变命运,可是底层人想出头很难。

是啊,底层人,打渔的。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

可是,小仙女让我考,她说,我能有更广阔的天地,她说我不仅仅只是打打渔这样。

我只能跪下,我发誓生生世世对她好。

我的伤好了,便不好再打扰。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会送我回去,付老爷也会一起。

他把小仙女和曦公子都支使了出去,他打开了父亲珍藏的箱子,他只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书便泪流满面。

他翻开了父亲的手札,呆呆的坐在床边很久。

书箱里的书很多,父亲的手札我是万不敢碰的,此刻,我虽犹豫,却也拿过了手札。

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南延国人,曾经是南延国的一个官儿,因言论不当被皇帝罚的贬了官儿,母亲生我的时候在半夜,一轮残月挂在树梢,便取了“残月挂疏桐”的名给我,父亲继续因为他天马行空,大胆放肆的言论被上头的官挤兑,最终漂洋过海来到了这个小镇。

书箱里的书很多,都是誊抄的诗集,父亲的笔迹。

付老爷跟我说,我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很遗憾没有早些过来遇到我的父亲,他说父亲的那些言论并不是天马行空,并不是大胆放肆,在以后,他的言论都会一一实现。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这箱书都不要丢掉。

他拿起了一本诗集,给我改了名,他说,大丽国并没有疏桐,便取了那首诗的后半句,缥缈孤鸿影。

他说我一定要好好用功,考科举。

他说我是良禽,他会做我的良木,他在京都等我。

我问他,我如何才能找到他,他说,等我考中科举,自会见到他。

我跪在了他的面前,拜了三拜。

他受了,如父亲那般轻轻的把我扶了起来。

他看向窗外海边快乐戏水的小仙女,他说那是他在这个世界最珍视的女儿,他说他在这个世界待不久,他说,鸿影,拜托你要和小曦一起,保护好她。

小仙女,我自是要好好护着她的,不用谁拜托我。

鸿影篇二进宫

付老爷和小仙女走了,带走了我送她的小海螺,我私心的想要她能一直记住我。

他们走了后,我的生活归于平静,付老爷留下的足够的生活开销,也安排了大夫定期来给爷爷看诊,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是付老爷说,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的孩子。

他说他希望我能不要辜负他的期望,他和父亲一样,都是心怀大义的人。

他们都在努力的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一些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

我也想要像父亲一样,可是现在的我太弱小。

付老爷拍拍我的肩,他说,人可以有骨气,但是,在势弱的时候借助一些外力并不丢人,更何况,是我有求于你,这是预先支付的报酬罢了。

我没有再拒绝。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出去打渔,只是偶尔出去摆摊,在摊边没人的时候读读书。

每天我的门口都会出现米油或者新鲜的蔬菜。

在一个深夜,我特意留了一条门缝,终于抓到了是史三,这个东西,居然还贼心不死!

我抓住了他,他却连连求饶,让我别告诉他的姑奶奶,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弄明白,他的姑奶奶竟然是小仙女。

他说我是他姑奶奶的人,他万不敢再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他说的这句话。

我想起了那日,小仙女在我的摊上故意丢下一锭银子,想要塞给我,最后我看着他气鼓鼓的拿着那锭银子去官府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应该是一直没有消失的。

我的小仙女,当真是这天下最最可爱的人!

再看着史三,竟也没那般讨厌了。

平淡的日子并没有过很久,他们离开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发生了战争。

爷爷没有熬过冬天,我带着父亲的楠木箱子,离开了这个小镇,路上碰到了史三,他和我一起,我们辗转到了京都。

史三说小仙女给他的银钱还有很多,他用那笔银钱租了宅子,我们安定了下来。

等安定下来,是又一年的冬天,我错过了那一年的科举。

史三出去做营生,我在宅子里继续头悬梁锥刺股。

开春,我终于参加了科举。

等待揭榜的日子里,我在一家酒楼做跑堂的,酒楼里的人很多,时常忙不过来,不忙的时候,我会坐在酒楼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一直都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史三总是会打趣我:“又在找你的小仙女?都说是小仙女了,估计是真天上来的,要不是你念念不忘,我也有印象,我都怀疑那段时间是睡着了我臆想出来的了。不然就我,史三,怎么能被一个丫头片子拿捏的死死的!”

是臆想出来的吗?也许吧,我看了看箱底的一套鲜红的长衫,那是我后来去买来的,我原想着,高中的那日,我一定穿着她喜欢的鲜红色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她。

一个月后,揭榜了,我是状元。

出来放榜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人,据说是推行科举第一年春闱的状元,中榜时,他才十二岁。

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亦然。

他走到了我身边:“你住哪里?”

这个问题我始料未及,但还是很恭敬的回道:“回大人,草民宅子租在在雨花巷。”

他点点头便离开了。

我依然在酒楼里跑堂,依然会在不忙的时候坐在酒楼门口看着来往的人群,期待着一抹红色身影的出现。

三个月过去了,我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一同中举的学子们陆陆续续都得了诏令进宫领了官职,我这个状元,似乎被遗忘了。

这日夜间,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我回到了雨花巷的宅子,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一时有些怔愣住了。

他冲我笑一笑,晃了晃手上的酒壶:“可否有那个荣幸进去坐坐?”

我回过神来,赶忙请了大人进去。

“你可认识我?”

“回大人,听过,开科举第一年的春闱状元,当朝丞相的门生,内阁大学士,林大人。”

林浪霄大笑起来,边笑边轻轻的摇着头,难道我认错了人?

他饮了一口酒:“这段时间宫中一直未给你安排官职,可有怨言?”

自是不敢的,我恭敬的应道:“想来朝中自是有安排的,草民未曾有过怨言。”

他笑着起了身:“好了,这酒是宫里赐下来,可不能浪费了,那是大罪。”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鸿影,以后的路很长。”

我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说来,我知道我的路很长啊,毕竟我还很年轻。

我还在回味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门,我看着桌上只饮了一口的酒,倒了一杯,很甜,味道,似乎还有些熟悉……

第二日一早我便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进宫赴职。

我翻找出了最好的那身长衫,史三把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三遍又三遍,最后还是说要拉着我出去定一身新衣裳,我无奈的拉住了他:“史三,哪里还有时间?你想让我抗旨吗?”

史三狠狠一跺脚:“早说让你去定一身衣裳,你偏不听。”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传旨的公公走了,我是进宫领旨的,又不是去和姑娘相看的。

公公很和善,一路上一直给我指点进宫该注意的规矩,他年纪不大,和我相仿,他说他叫路杉。

史三交待过我,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我掏出了银钱,多谢公公的教导。

路杉公公却是淡淡一笑就推掉了:“季大人还是收好吧。季大人清苦,这些规矩陛下是许了季大人无需在意的,是义父叮嘱还得提醒季大人一二,免得惹了旁人的口舌。”

我抹了抹额头的汗,虽然很纳闷听这口吻倒好似陛下和路公公义父认得我似得,我却不敢多问旁的,只低着头默默地跟在路公公后面。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们到了陛下的御书房外。

得了通传我便低头走了进去跪下:“草民季鸿影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半晌没有声响,我跪在那里不敢动,许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鸿影,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你了。”

我抬起了头,手上的礼仪也松了,心中大惊却不敢殿前失仪。陛下笑了笑,差人搬来了椅子让我坐下。

“鸿影,你可还记得我?”

我是万不敢坐下了,我是认得的,只是,我不知该作何表情,陛下竟是付老爷,那小仙女……公主?

付老爷,哦,是陛下,陛下下来拍了拍我的肩,扶我到椅子上坐下,我心中惊恐万分,陛下却只是笑笑:“你且坐下吧,我们之间便不拘所谓的君臣之礼了。只我们几个议事时,相互讨论,畅所欲言就好。”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旁边一直站着林浪霄。

陛下很随意的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林浪霄也随后坐在了我的旁边。

陛下看着我,不知为何,只是两年未见,我竟觉得陛下与上次相见苍老了十多岁,他的眼中多了一丝疲惫和忧伤,他缓缓开口:“鸿影,我一直在等你,你的那份答卷我一看便知道是你的,上面大胆开放的言论,洒脱超前的思维,鸿影,你做的很好,你读透了你父亲留下了的那些书籍手记。”

“陛下之前的叮嘱,鸿影时时刻刻谨记,未敢遗忘。”

“你的官职,我暂且安排的是大理寺寺卿。这是浪霄,你们之前见过的。这三个月里,我迟迟没有诏你进宫,是这小子的主意,他说得先考察考察,我便依了这小子,毕竟,以后你们是要长久共事的。”

林浪霄笑笑:“陛下这就不厚道了,明明陛下也是有这心思的,竟全赖到了臣的身上。”

我看着他们这番谈笑,却还有点余惊未消。林浪霄却是一拍我肩头:“兄弟,这几月我都在你对面的酒楼坐着,对不住了,陛下让我考察考察的。”

未反应林浪霄说的什么,但那一拍着实惊得我一跳,立马跪下:“陛下恕罪,草民失仪了。”

陛下摇了摇头拉我起来重新坐下。

“今日本也没什么大事,你们和小……小曦年龄相仿,私下便也只当我是你们的父亲,无需在意这些的虚礼,鸿影,你只管随着浪霄一起玩闹便好。晚点汪海会把鸿影的官服和上职文书送到府上。三日后上职,这几日浪霄便带着鸿影在京都多逛逛吧。”

鸿影篇三重逢

林浪霄带着我告别了陛下便退了出来:“鸿影,今日我便带你去京城最有名的酒肆去逛逛,那里可是有最会讲书的先生,能讲很多大丽国以外的奇闻趣事……”

我回头看着那一座一座深深的宫殿,拉住了林浪霄:“林兄,我……有些内急,我……”

“你这是紧张的?那我们快些走,出了宫门就好了……”

“林兄,我怕是憋不住了,林兄你先出去,路公公可否带我就近找个茅房?”

林浪霄憋的难受,最后还是没有憋住大笑了起来:“行吧行吧,那劳烦路公公了,我在宫门外等你。”

看着林浪霄走开,我指了指一个一排红顶屋脊聚集的方向:“劳烦问一下路公公,那一片是哪里?屋脊排列的很是美观。”

“季大人,那里是后宫的方向,妃嫔和公主、未及冠皇子生活的地方。”

“我们是要去那里吗?”

路公公笑了笑:“季大人,外臣是不能进后宫的。”路公公领着我拐了个弯就到了御书房后面的茅房,“季大人,这里便是了。”

“有劳路公公了。”我想了又想,“我这需要的时间可能有点长,路公公无需在这里等着。不远,我记得出宫的路,解决完我自己出去就行。”

路公公想了想:“那奴才就在前边御书房外候着,季大人解决完可直接到前面寻奴才。”

看着路公公走远,我握了握拳,朝后宫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不进去,只远远的看一眼就行。

可是,这看着宫殿就在眼前,为何弯弯绕绕的总也到不了……

好在现在是盛夏的午后,想来贵人们都在歇息,园子里没有什么走动的人,只是须臾我便出了一层薄汗,置身园子中,原先的屋脊都看不到了。我抹了抹额头的汗,今日便算了,待来日,求陛下带我来见见公主和曦公子,想来也是会同意的。

眼前池塘里的莲花开的粉嫩,兜兜转转,眼前却一直是这片粉嫩,是的,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转过了一个弯,一片粉嫩的后面是一个独自饮酒的贵人。我快步走上前去:“打扰了贵人了,麻烦问一下,出宫门该往何处走?”

片刻,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起身吧,这里离宫门还有些距离,马上就要到下钥的时间了。我带你走一趟吧。”

我略显欢喜的放下了行礼的手,视线不经意的与贵人相触,这,是曦公子?

可是,那个眼神,太陌生了。他没有曦公子原本的那份沉稳,也没有小仙女的那份跳脱。皇家人想来都是有七八分的相似,我迅速跪到了地上告罪。

许久许久,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句略显哀伤的“跟我走吧”。

我跟在他的后面,目光却不自觉的看向了他的耳后,那里,分明有一颗小痣,和小仙女一模一样的痣!

我看着走在我跟前的这个消瘦单薄的身影,是的,那一眼的陌生是来自眸底最深处的悲伤,不管是曦公子还是小仙女,他们的眼中永远是不会出现悲伤的。

有陛下在,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原本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此刻低哑到近乎啼哭,原本白白胖胖的脸上纯真无邪的笑容再看不到,此刻这一张瘦削的面庞上满是掩盖不住的悲伤。

似乎都变了……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殿下,还请止步。”

一个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宫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眼前的这个太子满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守卫。

这一刻,他分明就是我的小仙女啊!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殿下,草民,季鸿影。”

我微微的抬一抬头,看着他,他陷入了回忆,他说他曾经认识一个和我同姓的小孩儿,他说那个小孩儿在他最暗无天日的时候给了他一丝的支撑,他看向天边的眼光中分明含了泪。我看着他挥手离开的背影,一阵悲伤涌上心头。

“草民季鸿影,叩谢太子殿下,望太子殿下平安顺遂!”

这是我的公主啊,愿我的公主殿下平安顺遂!

林浪霄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他走了过来,扶起了我:“怎么去了这么久,遇到了谁?”

“太子殿下。”

林浪霄抓着我的手上一紧,我看向了他的脸,神色如常,他淡淡的开口:“走吧,时候不早了。”

一路上我们无言,他送我到了雨花巷便离开了,原本他是要进来小酌的。我心中有事便也没留他。

我刚进门史三便拥了过来:“我的状元郎,圣上赐了你什么官职,大官小官儿?手下管着几号人……”

“史三,你在市井做事,消息多,可听过一些这两年宫中的传闻?”

史三挠了挠头:“宫中的?没有,街头巷尾传唱的你也都不知道,其他一些不知道秘闻,也不会传出来。你想打听什么传闻啊?”

我看了看史三:“史三,你想不想知道你姑奶奶的事?”

“什么?”史三明显的吓了一个激灵,“别啊,姑奶奶的银子可都是花在你身上的,我的季大人,可别当了官就随便冤枉人啊!”

我拍了拍史三的肩:“明天帮我找一些话本子回来吧,有关宫中的事情的。”

史三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去了。我看着史三的身影,这两年真的多亏了史三,不然我都不一定活着,史三,是小仙女送过来的……

我的公主殿下,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帮你,一定!

三天的时间,史三找来了许多乡野小传,终于终于,在一本宫中逸闻中,看到了一则不着调的故事。

故事中说,十七年前,一条真龙从天而降,紧接着皇后便生出了大丽国百年一遇的奇才,这是命定的真龙。一年前,太子失足落水,性命垂危,却不想得公主拼死相救。此更是印证了真龙转世的传言。

我合上了书,心中隐隐有一种刺痛。

我起身出门,第一次敲响了林府的大门。

“林兄,我想知道有关太子殿下的事情。”

林浪霄放下了茶盏,沉思了许久,叹了一口气:“那日你见到了太子殿下,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来问我。”

他起身,踱步到院中,许久,开口,开口便是惋惜:“我们的太子殿下啊……”

“他受了很多苦……”

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个让我窒息的故事,整个过程我仿佛置身在地狱之中,五脏六腑从内到外被折磨的体无完肤。

可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小仙女,是最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我猜我一定是气红了眼,我摔掉了手上的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林浪霄拉住了我:“你要去哪里!”

我甩开了他的手:“我要去找陛下,我要去问陛下!他为什么不阻止,他,他明明那么爱护着公主殿下的!”

林浪霄再次冲过来,拉着我的胳膊便照着我的面门给了一拳,我跌坐到了地上。

他双眼通红的看着我,眼中是心痛,是坚决,但是绝没有后悔和愧疚:“如何帮?我们的陛下是清明,开放,思想超前,可是我们朝堂上的其他官员呢,国人呢?他们能接受公主做一国之君吗!皇后的手段是狠毒了些,可是除了那样,还能怎么帮公主!”

我颓废的坐到了地上,没有人能接受公主做一国之君,可是我的公主为什么就一定要做这个一国之君呢?

是因为皇后。

我看着林浪霄,他是皇后母家的人,杀了他也算是给公主报了半个仇了吧。

林浪霄也顺势在我旁边坐下,扭过头不再看我,叹了一口气:“别用那个眼神看着我,我是陛下的人。”

鸿影篇四所愿

这一夜,林浪霄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也是我第一次真正的了解了林浪霄。

林浪霄年长我三岁,是右相李原清的门生。开科举第一年春闱,林浪霄首榜状元。林浪霄和右相李原清这在京都坊间是一段广为流传的伯乐与千里马的佳话。

林浪霄原本是一批流入京都的难民,官府安置了难民,可惜林浪霄的双亲由于在路上颠沛流离许久,早已染上顽疾。林浪霄一家刚刚安置下来不久,双亲便相继离世,彼时林浪霄方十岁出头,只得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一日,林浪霄饿的晕倒路中,正好在丞相府门口,丞相仁慈,便带了林浪霄回府。

回府一番清洗喂食,便留在了府中做小厮,丞相慧眼识明珠,教了林浪霄读书识字,林浪霄天赋异禀,一年便中了科举,深的陛下信赖。

为官的这些年,林浪霄和李原清在朝堂上,励精图治。

这是不管在朝上还民间,都流传的一段佳话。

只是,没想到这里边,还另有隐情。

林浪霄眼眶泛红,浑身松软的坐在那里:“鸿影,太子不易,陛下更是不易。

陛下有着一颗天底下最柔软的心,公主殿下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公主殿下受难,陛下的心也便被揉烂撕碎了。

陛下啊,早已不在乎他自己了,他只是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血肉撕开,填在太子殿下未来君王之路的坑洼中,小心翼翼的,生怕漏了哪个坑,生怕填的不平整……”

林浪霄没再说下去了,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新月,即便如此,依然有水痕从眼角滑落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府的,待我回过神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我竟是在厅中枯坐了一夜。

看了看一旁叠放整齐的官服,我起身,换好了官服,仔细的捋着官服的每一处折痕,确保没有一丝褶皱,端正的戴好官帽,阔步走了出去。

这一夜,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知道该如何守护好我的公主,生生世世。

***

大理寺设立七年,在陛下和林浪霄的治理下,早已肃清了所有的冤假错案,我上职月余,其实甚是清闲,多数时间,我其实是在外行走,探访百姓民生。

这日下了朝,陛下诏我进了华明殿。

我到华明殿时,陛下正在和林浪霄下棋。

林浪霄看到了我如看到了救星:“鸿影你可算来了,臣被陛下虐的体无完肤,你可快来解救我吧!”

我看了眼棋局,陛下的白子棋路分明杂乱无章,林浪霄的黑子为了迎合陛下也是走的七零八落。

我懂了林浪霄的“虐”。

陛下分明就是个臭棋篓子,林浪霄要输的不着痕迹,属实为难了他。

还未待我回应,陛下放下了棋子:“罢了罢了,学了六七年了,围棋这东西,学不会。既然鸿影来了,我们便谈正事吧。”

陛下略略抬头,眉眼的疲色中隐含笑意:“鸿影大理寺卿做的可还习惯?”

“回陛下,大丽国政通人和,百姓安乐,少有案件,一切都好。”我毕恭毕敬。

陛下看着我,笑了笑:“你是在埋怨我给你了一个闲散职位?”

“臣不敢。”

陛下起了身踱步到门口:“御花园走走吧,边走边聊。”

“鸿影,我还记得你考试的文章中写的内容,你可还记得?”

“我之所愿,天下大同。国家安乐,百姓和美。壮有所用,老有所终,幼有所依。贫有生路,富有胸怀。

我之所愿,法应为民。当不屈尊,不轻贫。不畏势,不妄加。法度之改革,当以民为先。

故土地革新迫在眉睫,赋税制度不破不立……”

那些内容是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的,父亲的那一箱的书籍,每页的手记都写着父亲的心愿——人人平等。

从父亲的手记里,我看到了一个社会和谐,人人安居乐业,没有权势富贵、没有王权奴隶、没有男尊女卑的社会。父亲描绘的那个世界,是一个众生平等的世外桃源。

这段话我说的情绪有些激昂,陛下一直沉默着,林浪霄在一旁亦是若有所思。

我们沉默着行了一路。

陛下停下时,我抬头,看到了一片火红的竹林,林下竹屋里是一抹清瘦的身影,正靠着廊柱,翻阅着手上的书籍。后面站的是提着书箱的路松。

我记得,她是最不爱看书的。

陛下站在这里看了许久,轻叹一声,默默转身,在一旁的小凳坐下,小凳掩映在竹林之中。

林浪霄微微行一礼,便告退朝竹林走去,他现在是她的太傅。

竹屋里的人看见了林浪霄,眉眼笑开,起身行礼后,坐下翻开手上的书册继续读着。

陛下的目光没有移开过竹屋里的人,看见他的眉眼笑开,陛下神色有所舒展,目光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许久之后,陛下缓缓的开口:“鸿影,你之所愿亦是我之所愿,法度之变革亦是我一直想做的。但是一国之法度想要变革不是容易的。

我安排你做大理寺卿,也是希望你能在百姓和百官之间能有更多的接触和周旋。若是直接提你到尚书或者内阁,那么你能接触到的便多是百官了,这于变法无益。”

我心下一惊:“陛下,是想微臣来主持变法?”

陛下点了点头。

我双膝跪下:“臣,定当尽心竭力,拟好章程,早日完成变革……”

陛下却是摆了摆手:“诚如我之前所说,法是国之根本,想要变革不是易事。你还须得仔细斟酌,土地革新更是涉及到佃农、地主、官、商等痼疾,想要推行也不是易事。所以,你不仅需要制定好章程,还要疏通好各相关方的思想……”

陛下拍了拍我的肩:“鸿影,待小涵登基,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抬头,看向陛下,陛下眼眶含着泪,目光重新看向了竹林深处的那间小屋。

“前世今生我都没有照顾好她。”

“小涵她,生**玩儿,她不会做国君。”

“小涵她,最爱哭鼻子撒娇,就朝上的那几个老头准能天天把她气哭。”

“鸿影,小涵以后就交给你们两个了,我希望你们能护她无忧。”

我伏在地上,深深的叩首。

一阵清风拂过,随着呼啦啦的竹叶舞动的声音,是陛下的一阵呛咳,咳出了斑斑血迹。

我慌忙起身扶住了陛下,盛夏的天气,陛下的身子却是一片寒凉。

陛下则看了一眼竹林深处,示意我噤声,扶他回宫。

太医为陛下施针,陛下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睡着。

看着睡着的陛下,太医也只是摇着头长叹一口气。

太医说,陛下是之前重伤未愈又忧思成疾,身子本身亏损的情况下没有好生将养着又不分昼夜的点灯熬油。

一年的时间,陛下的身体内里早就空虚,如风中残烛,强弩之末。

最后,太医说,务必劝说陛下注意休息,否则,最多三年……

这话不止我听见了,匆忙出现在门口的林浪霄也听见了,我看见他的步伐踉跄了一下,走近陛下的榻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紧闭双眼的陛下。

随后他面上露出一副若有似无的苦笑,小声说道:“他若肯休息,他便不是付净寰了。”

鸿影篇五 起誓

接下来的时间,我变的很忙碌。

林浪霄每日都会去华明殿,不管陛下诏与不诏。

除了上朝,我很少进宫,那日之后,我许久再没见过公主了,也很少听闻太子的消息。

只是偶尔,深夜,我放下笔,揉着额头的时候,想到海边那个活泼开朗的她,宫里那个忧郁沉闷的她,不管她是怎样的,我总能一眼认出她。

可是,她似乎总能把我忘记……

我只能无奈的苦笑,你是我的小公主啊,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宠着,然后等着你认出我,来宠我。

上职的时间,我把烂熟于心的大丽国民生相关的律法又逐字逐句的默下来,一遍一遍的反复阅读。

休沐在家的时间,我去田间地头,市井街坊走访农民商贩。晚上便在家修修改改改,涂涂画画,偶尔林兄会从宫中带出来一些信笺,陛下的手笔。

里面都是一些新颖又大胆的想法,但是每条如果实行之后都会是造福百姓的举措。

陛下每一次都会在提出的想法后面加上一段话,分析此举措实行会牵涉到的利益双方,最容易遭到谁的抵制。最后叮嘱,务必拟定好细则,妥善处理,确保万无一失。

每每阅读这些信笺,我都能看到一个为国为民的伟大君王,呕心沥血的拳拳父爱……

秋霜赶走了夏热,冬风替代了落叶,春花再次绽放时,林浪霄再次把一个信封放到我眼前。我刚刚打开,是关于土地私有化的想法。

“鸿影,明日我便要出发了。”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放下了信笺:“林兄要去哪里?从未听说过。”

林浪霄垂眸,严肃中略显落寞:“陛下的心头一直有个愿望。”

“与南延的统一?”

“鸿影怎知?”

我起身,带着林浪霄一起来到院中月下,倒了酒小酌。

我端起一杯酒,望着请冷冷月色:“我的家,在霞海镇。”

“我与陛下的初识便是在霞海镇,当年陛下西行,便是在为着与南延的统一考察,后来,两年的时间,最后还是一场惨烈的战争结束。”

“鸿影,你怨陛下吗?”

我饮了一口酒摇头轻笑:“陛下的为人,我再是清楚不过。他是最心软的那个,不然怎么会连边关将士违了皇命都还留着人头呢?”

我看向了林浪霄,树影将月色割裂成斑驳的碎片,撒在他的脸上,如梦似幻。

我开口:“林兄,战争的伤害远不是我们肉眼看到的这些,那留在人们心中的创伤才是永久都难抹平的。

我是陛下的臣民,我明白陛下的苦衷,但是南延的百姓不理解,他们只知道我们打了过去,让他们家破人亡。”

林浪霄的唇角始终微微扬起,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兄,一旦你踏上了南延的土地,面对的是数不清的敌意与危险。”

他拿起了酒杯,浅浅的啄了一口,看着月色,眉眼是浅浅的笑意:“怎么办呢?谁让他是付净寰呢?这是他的心愿,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我总是要替他完成的。”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总是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他如一盏明灯,拉你出深渊。

小公主是我的明灯。

陛下,便是林浪霄的那盏灯。

林浪霄走了,我继续准备着变法的事情,每隔几日依然有写的密密麻麻的信笺送过来,是路杉公公送来的。

日升日落三个多月,路杉公公放下信笺,驻足:“季大人,陛下邀您进宫一叙。”

陛下这些时日依旧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我知道他定是没有听太医的话。

我到的时候,陛下正立在桃树下望着望着朝空着伸着落光了叶的桃树枝出神。

“微臣,参见陛下。”

陛下回过了神,看着我先是一笑,而后邀请我入座。

陛下看着我的眉目有些微的沉思、考量与——试探,他看着我许久,而后开口:“鸿影,对小涵是何种感情?”

我跪下叩首:“公主殿下于臣有恩,臣永远忠于陛下,忠于公主殿下。”

“起来吧,今日我只是一个父亲,不是国君。”

我坐下,陛下续上了一杯茶推到我跟前。

他开口:“鸿影,你心悦小涵。”

我没有回话,我不想欺君。

“鸿影……”陛下望着灰蒙蒙的天边,似在思念着谁,又似在不舍着谁,“我走了以后,小涵在这个世上便孤苦无依。

我希望你能在此起誓,永远尽心竭力的辅佐她,帮助她,照顾她。

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不要舍弃她。

你若娶了妻,也请视她为亲姐姐。

你能答应我吗?”

我久久的凝视着陛下,他的容颜已经很显苍老了,鬓角的头发已经花白,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如一个迟暮的老人般沧桑。

他久久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微微一笑:“罢了,你若不愿,便不必勉强,原也不该困你一生……”

“陛下,鸿影愿意。”

他略显吃惊,微微回首看了看我,而后是灿然一笑,竟满是感激。

公主她,是我的明灯啊,我如何能,舍弃自己的明灯?

陛下的身体一日日的虚弱下去,林浪霄离开一年多的时候,我传了一封书信,请他速回。

我知道他对陛下的感情,我担心他会有让自己遗憾一生的事情。

林浪霄风尘仆仆回来,不久太子便提前行了册封礼,搬进了东宫。

下旨的当夜,汪海公公便秘密的传了我和林浪霄进宫,他说担心陛下熬不过今夜。

林浪霄路上接连质问,怎的如此突然。

汪海公公抹着两眼叹息,只说事了了,紧绷的弦便断了。

陛下的病情很少有人知道,太医院那边一直都是院正亲自过来的,这夜也是。

陛下靠在榻上,闭眼休憩,听闻我们过来,他睁开眼睛强颜欢笑:“浪霄,许久未见,竟晒的这般黑了呢?”

林浪霄红着眼,扭过了头去,赌气不看陛下。

陛下无奈的笑笑,让我过去,我跪到了陛下的榻边,陛下拿出了一封信塞到我的手上:“鸿影,记得你的承诺,如果有所动摇了,便打开它看看吧。”

陛下沉默了片刻,开口低语:“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打开这封信。”

说完便咳嗽起来,咳的肝胆俱碎。

一抹细长的身影投射到门窗上,陛下慌忙的拿过了手帕掩住口鼻压低了咳嗽的声音。

那抹身影在外站了一整夜,陛下的手帕换了一条又一条。

待到晨光熹微,那抹身影离开,陛下摇着头叹息,满脸都是心疼:“当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傻孩子!”

鸿影篇六太医

陛下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太医院院正:“院正,朕可否再贪心一点,请求再多三个月的时间?”

院正跪到了地上:“陛下三思啊!”

陛下神情倦怠的笑了笑:“朕就知道你有办法。”

那是宫中的秘药,能强行续命三个月。强行续命的代价,便是每日夜间要承受摧心剖肝的痛苦。

就好比一棵没有生命力的枯木,强行挤压也能压出些微的水润。

林浪霄气的摔门而出,陛下也只能无奈的苦笑着摇头:“孩子心性,鸿影,帮朕劝劝他吧。”

早朝上,是时隔两年再次见到她。

她穿着橙黄的太子朝服站在第一排,就那么呆呆的仰着头望着一帘之隔的陛下。

她双手握紧,面色苍白,额头和颈后不停的渗出汗珠,头发丝丝缕缕的粘贴在皮肤上。昨夜熬了一夜,她现在的身子定是不舒服的。

陛下宣布退朝的时候,我不自觉的整理了一番身上红色的朝服,她回过头,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果然,不记得我了,我只得拱手行礼。

林浪霄还气着陛下,连带着也没有给她好脸色,只淡淡的回了礼。

一路跟在她的后面,她越走越快,最后甚至是小跑起来,步伐慌乱又无序,中途还踉跄了好几次。

只是,到了御书房门口,她却再也走不进去……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不长,说短不短。三个月的时间,却足够我们熟悉起来,这也是陛下的良苦用心。

在我们嬉闹的空隙,一有时间陛下便不停的给她交待着一点一滴,却总会发现有遗漏的。

每日白日里嬉笑过后,他总会把公主赶回东宫,然后留下我和林浪霄完善白日里发现的遗漏,最后,戌时之前是一定会把我和林浪霄也赶走的。

只是,最后一日,他没有来得及把公主赶走……

陛下驾崩了。

她在先帝的灵前跪了七日七夜,我便在一旁陪了七日七夜。

先帝入皇陵的那日,她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她这一睡,便是三个月。

太后不允许院正为她诊断,她的御医只能是那个叫江东篱的太医。除了院正,我们都知道原因是什么。

院正拂袖便要告老还乡,是我和汪海公公好说歹说才留了下来。

林浪霄从先帝驾崩便消沉下去,消失了一个月后才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我白日里上朝,我只能在夜里守在公主的床边,她的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这月的某个夜里,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双眼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一动不动,眼中隐有焦急,只是很快,她又闭上了眼睛。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她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只是这夜她甚是焦躁不安,她身体不停的扭动着,紧闭的眼角源源不断的渗出泪水,嘴里不停的含糊着喊着……

我抓着她的手,却是于事无补,隐隐约约间,我看到了她身上的那只海螺,我送给她的海螺。

我拿了起来,轻轻的吹了起来,吹着那日的那支曲子……

随着螺音飘泄出来,她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她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我,轻轻的唤了我一声:“小曦……”

她再次睡了过去。

又是一个月,在一个桃花飘飞的日子里,她醒了。

朝堂之上先帝早已安排妥当,这段时间一直我和林浪霄分工代理朝政。

宫里传来陛下醒来的消息时,我心中一惊,也瞥见林浪霄微微晃了一下身。

我们同时开口:“今日到此为止。”

“林兄还是关心着陛下的。”回华明殿的路上,我故作轻松的说着。

林浪霄则是没好气的给我一个白眼:“我是怕他出了点什么事,他爹半夜来找我。”

及至华明殿,她正神色恹恹的靠在软枕上,出神的望着窗外飘飞的落红,若有所思。

思及那夜她抓着我的手,唤我“小曦……”

她人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先后离她而去,心口泛起一阵心疼,这是那曾经最是无忧无虑的公主啊!

回过神,她正看着我,我慌忙行礼:“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她神色恹恹的免了我的礼,我和林浪霄便在一旁翻阅今日的奏折。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她的那句“有你们真好,看来,我这个国君可有可无了,不然,我还是一直睡着吧……”

林浪霄手上一停顿,顺手抄起手边的折子扔了过去,引起了公主的一阵急咳:“弑君啊你!”

我知道他是想起先帝了。

“陛下再胡说,臣说不定真的会弑君!先帝呕心沥血的花了三年的时间,可不是为了让陛下整日睡觉的!”

这世间多的是荒唐事,有人心如死灰苟延残喘,有人背负着责任砥砺前行。

我们都安静了下来,都在想着同一个人。

直到江太医的到来,切过脉他的神色并不好,只是让公主好生将养。

我不喜江东篱,但是也只能由着他为公主看诊,之前不能把他怎么样,今夜还是可以会会他的。

正想着余光却见公主从榻上下来,摇摇晃晃,身形不稳,我疾行过去,幸好扶住了她。

我看向她的脸,迅速变得绯红。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把她扶稳后,立马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逾矩了。”

她没有免我礼,片刻后眼前的脚步缓慢朝殿外挪去。

林浪霄过来把我拽了起来:“别跪了,你呀!陛下对你的心思你当真不知道?”

我看着她坐在桃花树下的身影,苦笑着摇摇头:“她呀,总是记不住我的。能有什么心思呢?”

夜间下了职,我没有着急回府,拉着林浪霄和史三一起,等在江东篱必经的一条小巷。

江东篱一冒头,史三一个麻袋便套了过去。

我和史三一顿拳脚相加的揍了上去,直到麻袋里面的勃然大怒变成了期期艾艾,我们才住了手,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江东篱自己从麻袋里艰难的冒出头时,看到是我和林浪霄时,先是一惊而后一怒:“林大人、季大人,因何伤我?老夫自问没有的罪过二位吧?”

林浪霄在一旁摆摆手:“别看我,我只是跟过来看着热闹的。”

我给了林浪霄一个白眼,我自知我一己之力做不了什么,叫了林浪霄他不愿帮忙也就罢了,还非得凑过来看个热闹,

史三这才被我过来。

待气息平稳了,我说:“我只是气不过,总归是要给公主出口气的。现在这口气出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要再打回来,也无妨。”

听闻“公主”二字,原先还挺直身子兴师问罪的江东篱,青着鼻子肿着的脸看不出颜色,但眼神黯淡了下来,整个身体也颓软的在我一旁顺墙靠了下来。

他说:“这是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事。”

鸿影篇七纠葛

不止是我,林浪霄也不知江东篱竟与太后会有那么一段纠葛,那是后话。孰是孰非,我们也不做评价。

我只是望着天边的残月:“公主,身体到底……”

江东篱长叹一口气:“那秘药凶猛,即便是身强体壮的男子也会折掉半条命,公主用药之际大病还未痊愈……”

毫无预兆的我又是一拳过去,江东篱生受了这一拳。

林浪霄起身,把我和江东篱分开,拽着我们回到了他的府上:“有事关起门来说,要不要让巡防的禁军把你们带到陛下跟前去唠唠?”

江东篱看到了桌上的酒拿起来灌了一口:“是,我有罪!我原想着用过药之后,再帮公主好生调理,也是能恢复一二的,至少能多延长一年两年……

只是未曾想公主太过重情,迟迟走不出先太子殿下早亡的伤痛又逢陛下大丧。公主……陛下现在好在年轻,若是能让心胸开阔一些,减少内里的郁结之气,好生调养,也是可以养到十之**的。只是她若长久如此郁结下去,恐不出十年……”

江东篱没有再说下去,扶着酒坛叹气。

林浪霄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我们都是最清楚公主心性的人。

我终究还是没有把江东篱打死,公主还需要他。

我和林浪霄强制要求公主再休养一月才许她上朝。

先帝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朝堂上已经换过了大半的新鲜血液。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我的变法开始提上章程,林浪霄也把南延的事情搁置下。

一年后公主已经坐稳了朝堂,习惯了那把龙椅。

我一直都记得她喜欢的红色,司衣局制官服时,我都只让她们用鲜红的衣料,私心的想要她能够多看我一眼。

变法和世家的沉疴还得徐徐图之,一切稳定后,林浪霄再次出了京。

一年后回京,带回来一个姑娘,这倒是让我小小的吃了一惊。

回来的那一夜,林浪霄把自己灌的烂醉。又是哭又是笑,嘴里把先帝骂了一个遍。

不久南延的皇帝便来拜访公主了。

公主那一夜,也喝多了,她抱着院前的桃花树喊着林浪霄,要给他赐婚。

林浪霄坐在一旁也是看着桃花山却是在想着另一个人。

最后公主抱着我说“季鸿影,你也喜欢男人好不好……不对不对,你千万不要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姑娘吧……不对,也不对……”

最后她哭了,哭的是那般伤心。

我轻轻的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鸿影,喜欢你呀,一直都是你,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你。”

南延皇帝要走了,公主向南延的皇帝介绍着大丽国的山水。

她说,有一座很高的山,山上有很漂亮的云海和日出;

她说,有一个仙境般的湖,一半像太阳,一半像月亮;

她说,有一个很大的峡谷,曾经我还让那落石砸了头……

她笑着说,却全然不知自己的脸上已经流满了泪

南延皇帝走了,她在皇陵坐了一整日。

我知道,那些山水,是她和曦公子还有付老爷的回忆。

我知道,那让落石砸了头的,是曦公子。

我没办法上前去安慰她,我只能在她身后默默的站着、陪着,直到夜风起。

我们一路无言的回了宫,到了宫门,我拦住了她准备解下披风的手。

“不只是海螺!”我说。

能在黑夜里给你支撑的不止是海螺,那段快乐时光剩下的也不只是海螺,你永远是我的公主殿下,是我的姑娘。

我匍匐到地上,叩首行礼:“陛下,微臣,愿辅佐陛下,生生世世!”

季鸿影对陛下的承诺,亦是季疏桐对姑娘的承诺。

南延事毕,我和林浪霄便着手开始处理最后遗留下来的事情——变法和废沿袭制。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林浪霄大婚,我和参加婚宴的所有人一样,没有想到陛下会出宫。

她离开后,我便匆忙回府换上了一身衣裳,却见她和路松公公坐在一处馄饨摊上。

“公子在想什么?”

我走了过去,我点了一份馄饨,吃的却是食不知味。待最后一颗馄饨入了嘴,我说“公子……要不要去府上坐坐?”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拉起了她的手便往府里走。

这是我回府换衣裳时就想好的,所以我把史三支使了出去。

今日,我想留她住下,我想……

刚开门小橘便跑到了她的脚步,一如当年在那海边小屋。唯一变的只有她,她说“我喜欢的,向来留不住”。

曾经,她是会开怀着说,她有一只又肥又懒还小心眼的猫……

这一夜,我跟她讲了很多很多,讲了我的童年,讲了我的科举之路,讲了,我生命里的那个小仙女。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她是能认出我来的。

她问:“你找到了吗?那个人。”

我点点头,她就坐在我对面。

夜风起,我进房开始整理床铺,她却赶了我去林浪霄的洞房!

我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竟是有些赌气的就走了。这夜林浪霄也醉的不轻,他拉我坐在他的新房外,他说,他心里早就住下了一个人。

我说,你若辜负了屋里的那个姑娘,你心里的那个人定然是不开心的。你知道的,他最是心软。

林浪霄看了看我,终究是进了他的新房,徒留我一人,对月独酌。

第二日的华明殿里,她问我:“鸿影,为何还不议亲?”

我定定的看着她,我为什么还议亲呢?因为你呀,我的公主殿下。

“微臣,心中有一人。此生,不会娶妻。”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的这一句话便让她变了颜色,她脸色瞬间苍白起来,她把我支使了出去,我在外面,听到了路松公公传太医的声音……

鸿影篇八终

那日华明殿后,她再未诏我去过,直到林浪霄休沐归来。

她的脸色依然是那般苍白,身形依然是那般瘦削,只是,终于她又能那般开怀了。

变法进行的很顺利,世家顽固除的也很彻底,朝堂没有蛀虫,民间没有冤案。

坊间她的这个国君的声名也很好,每日我们在华明殿打打闹闹,我常常在想,日子这般过着,哪怕是三年,或者五年,终归还是幸福着的。

先帝安排好了一切,唯一件事,他没有告知我们。

不过想想,他应该也是告知了我的。

当年他让我起誓,我想,先帝是知道我对公主的心思的。只是先帝太过关心公主了,他怕我因公主有了皇后和“子嗣”而对公主变了心。

我手中的这封信我终究是没有打开,笑笑,我扔进了一旁的火炉。

先帝呀,鸿影对陛下的心丝毫不比您的少。

入了秋,江东篱说陛下的身子好些了,只是还不大乐观,路杉公公红着眼说陛下每日夜间都自己坐在那里发呆到深夜,时常坐着坐着面上就一片湿润。

我知他心中郁结却毫无办法,只能在夜里望着皇宫的方向,陪她……

年迈的汪海公公去了,她又病了一场。

她完全吃不下东西,我便留在了宫中,夜里也宿在了华明殿一侧的偏房。

每日陪她下棋、看话本子,讲些民间的鬼怪故事,渐渐地她也能吃一点流食了,面色不再那么苍白了。

如果……如果……

没有太后就好了……

路松公公死了,死在了她的怀里。

她如秋雨中的一片落叶,飘零到地上,我缓缓的走过去,慢慢的把她抱起来,小心翼翼的……

她说:“我大概是活不成了吧。”

她问:“季鸿影,你会吹曲子吗?”

最后,她喃喃自语:“你吹得和他一样好听。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来参加科举呢?”

我的公主殿下,我在啊,我一直都在……

公主殿下最终是进了属于公主殿下的墓。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个简陋的墓前,今年是第十五个年头了。

当今陛下是难得一遇的帝王之才,和当年的曦公子如出一辙却更胜一筹,如今刚过弱冠朝堂之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了,现在,事已了,我也大概是时候过去找她了。

我摩挲着这个已经磨平了的海螺,在墓碑旁挖了一个小坑,填埋了进去。

林浪霄从皇陵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你……”

我面上带着浅笑:“林兄,你还有许多事要做,我的事却都了了。”

我仰头喝了一口酒:“我的公主殿下眼神最是不好使,总是认不出我来。”

腹部有些火烧的感觉,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也不知道这次过去,能不能找到她,她是不是又会认不出我来。这次我一定,一定见她的第一眼就告诉她,姑娘,我是疏桐啊,季疏桐。”

季鸿影篇——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宁得岁岁吵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我寄长风

当我在地铁上误连别人的手机蓝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