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再度被敲响时,祁韵沧和何梓澜给她带来了一套黑色西服。
西服被裴北捧在手中,触感冰凉得纯粹而沉重,上方摆放的袖章将回忆拉回到那个久远的下午。
她没参加过葬礼,准确来说,是自懂事起没有过。
小时候有亲人过世时,她还很懵懂。只知道是个亲戚姐姐,比裴北大不了多少,她生了一场很大的病,开始还能和裴北玩闹,后来她们面对着面,连说上一句话也做不到,病到最后,只能躺在一个黑黑的大盒子里。
裴书之神情肃穆,缓缓往她手臂上别上一块袖章,袖章松松垮垮地挂在衣袖间,随风飘扬。
彼时,裴北尚且不明白死亡代表着什么,似乎是从这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她们的一切都留在原地,见证时光流逝,只是往后的日子里,大家不会再相见。
听着周围大人低声恸哭,她紧攥着裴书之的衣角,只想从这片压抑的氛围里逃离。
裴书之拉着她的手,在灵柩前做最后的道别。
那个姐姐躺在柔软的绸缎里,被五颜六色的鲜花围住,衬得她面色比绸缎还要洁白。
“和姐姐说再见。”裴书之轻声和她说。
裴北莫名地难过,她迟疑着抬起手,轻轻挥了挥,袖章晃动间,那个大盒子逐渐离她远去了。
现如今,一排小小的木匣被人捧着,立于后山的墓地前。
童年时她想逃离的压抑氛围,已经成为她此刻必须承担的重量,裴北终于明白那份情绪的名字,这是未来一直想要教会她的课题。
——离别。
草地上已经竖起很多墓碑,新旧混合在一块,沉默地溶成一片默白。
太阳安静地照着她们,照着沉默不语的人们。
裴北同期牺牲了两位,先前的抢修队则是高她一两届的前辈们。
搜寻队这几天几乎不眠不休地寻找她们的下落,牺牲的伙伴都找回来了,有完整的、也有残缺的,她们化作一捧尘土,静静沉睡着。
但好在,她们终于可以有个地方休息,再也不用害怕孤独。
傅雨带着一支小队再度出发了,家人尚在的,留在这儿的只是空盒子,遗物全被尽数归还回去,并寄去一笔补偿金。阿元说,这里永远会给她们留一个位置,如果她们想大家了,还能回来看看,只是最好别在晚上。
没有家人的,她们生前最喜欢的物品会随着一起下葬,伴着所有的遗憾与圆满,安安静静陪伴她们。
陪伴这片被希望染红的土地。
阿元敛起眼眶涌动的热意,按下耳麦:“开始吧。”
随着话音落下,白日焰火升向高空,远处炸开沉闷的声响,仪仗队随之举枪,整齐扣动扳机。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将右手放在了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这是她们对远行者郑重许下的承诺——永不遗忘。
“...也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希望你们醒来时,大家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奔跑。”
祁韵沧等人单膝跪地,珍而重之地送学员走上最后一程。
“没有流血、没有牺牲。”
裴北转头看去,天边闪烁着看不清色彩的光华,与飞鸟一起掠过地平线。
“不会再有离别。”
黄土亲吻着漆黑的盒盖,被唤醒的大地张开双臂,把她久久未归的孩子紧紧拥入怀中。
拥入永恒的安眠。
当最后一捧黄泥落下,黑色袖章随风飞扬,像是在和众人做最后的告别。
祁韵沧凝视着面前的墓碑,很久都没有出声。
裴北站在她后方不远处,目光在那道背影上静静停留片刻后,转身给她留出独处的空间。
......
那天之后,基地的空气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星月轮转,潮汐起落,草地上也长出了嫩芽。
裴北在墓碑前放下手中的糖炒栗子,和队友一同离开。
日子总要往前走,她们得迈开脚步继续训练,也学会了在缝隙里呼吸。
伤好得差不多时,裴北逐步恢复了训练,为之后的测试做准备。
按照厉允的计划来看,她需要测试血纹的持久性、恢复能力、攻击速度以及攻击力上限,这是一项相当棘手的大工程。
谁都不知道裴北的极限在哪里,只能靠不断尝试来验证,而结果也充满随机性,毕竟连裴北自己都无法正确使用这份力量。
因此在又一次安全性可控的考核后,裴北迎来了专属于她的测试。
“挺有纪念意义的,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厉允揉搓着鼻托,冥思苦想着。
何梓澜将下巴抵在禹迟肩膀上,懒洋洋开口:“小北向前冲。”
禹迟伸手把她的头推开:“你问问阿元愿不愿意给她颁奖。”
厉允微微颔首:“我可以替她答应。”
阿元气得原地蹦老高:“你又来!”
裴北在一旁看她们打闹,诸如‘纪元之光’‘S的实战应用’等一系列让人脚趾抓地的词语从几人嘴里蹦出,听得裴北冷汗冒了一阵又一阵。
目光和祁韵沧交汇到一起,女人表情如常,像是早已习惯她们的疯癫。
“走吧。”祁韵沧带她离开这个修罗场。
测试场地位于后山,裴北看上半天才辨认出来,先前的战俘训练都是在这进行的。
空地旁伫立着一个平房,她们要去里面的休息室激活血纹。
她跟着祁韵沧走进去,女人将灯打开,昏黄的光线瞬间将房内照亮,里面很干净,除了几张休息用的凳子再无其它杂物,只有一个排气扇嗡嗡运转,是个很适合的密闭空间。
灯光亮起的刹那,裴北竟然开始打退堂鼓。
眼下的一切都太平和了,没有危机、也不紧迫,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祁韵沧意外地没发现她的紧张,而是在思考对策。
她们显然不能按之前说过的那样,用一个巴掌去激活血纹,阿元她们如果没看见裴北脸上的掌印,这个借口很容易露馅。
测试可能会持续很久,也就是说,必须满足阿元的要求,去找到另外合适的借口。
好在祁韵沧不需要再向裴北施压,情况没有以前那么紧迫了,她们有很多时间。
“裴北,你待会就跟阿元说...”祁韵沧说上一遍后,发现她没有反应,“裴北?”
裴北的脑子转得太快了,转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题外,她现在正在认真思考,自己到底属于船还是属于帆。
她觉得自己和祁韵沧就像一艘组合起来的帆船,没有帆,船动不了;没有船,帆也立不起来。它们互为对方的阻力,船沉,帆宽,相互阻碍却又彼此共生,缺一不可。
她们都需要对方,一起去跨过无数个阴晴雨雪。
裴北从纠结里回过神:“啊,我在听,但这样好吗?”
阿元可不会轻易相信。
祁韵沧倒是一脸的淡然自若:“那就保持不变。”
“别!”裴北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她不想被打。上次被厄运控制的时候,祁韵沧那一拳可重得很,她脸青了三天才恢复。
女人望着她,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天隔着手套感受到的触感。
温热、柔软,带着独属于裴北的清香。
祁韵沧闻到过很多次,她起初并不清楚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清新,只要闻到就让人心旷神怡。
直到她发现,那是从裴北身上传来的,她鬼使神差般将常备的清口糖换成了薄荷味,和裴北身上的不太一样,它更刺鼻,但因着能提神,也就懒得换了。
现在这颗薄荷苗苗在自己眼前晃悠,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准备好了么?”祁韵沧眼底似乎有笑意,浅浅的,让裴北捉摸不透的。
裴北不明白这人此刻在想什么,但她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外面的人在等,等她们完成最简单也是最快的那部分——把血纹唤醒,然后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不过裴北的心理压力很大,她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和祁韵沧共同的“秘密”,她想把它藏起来,藏得严丝合缝,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这是裴北的真心话。
她要先把自己安抚好,才能面对接下来的挑战,即使祁韵沧在身边,她也会化作阻力的一部分。
或许是此刻的空气太过凝滞,也或许...裴北的犹豫本身就是一种答案,祁韵沧突然不想再给她留任何缓冲的余地了。
她看着神游天外的裴北,丢给她一个:“好。”
裴北的帆船在水里飘啊飘,飘过浪花,游过飓风,没等思绪靠岸,便已在猛然间撞上一座坚硬的冰山。
咚——
冰川在眼前片片崩裂,裴北不敢置信地望向女人,冷香扑鼻,她眼中的笑意散去,只剩晦暗不明的光华。
祁韵沧竟然直接...亲上来了?!
她干什么?不是说有很多时间吗?!
女人的气息有些乱,乱得裴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们那一公分的身高差距,在祁韵沧手里变成了信手掂来的压倒性优势,逼得裴北步步后退。
裴北现下有种奇怪的错觉,祁韵沧今天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以至于等得她失去了耐心。
愣神间,祁韵沧停下动作,非常...平淡地扫视了她一眼,扫视得裴北开始怀疑自己的错觉是不是错觉。
血纹没反应。
“打。”她沉着嗓子开口,听起来有点沙沙的。
“现在...吗。”裴北真的会疯掉,亲自己的时候还能抽空评估情况,她怎么做到在两个状态里切换自如的?
木调已经完全把她笼罩在其中了,闻得她头晕。
哇,一群人在外面等,她们在里面体验着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秘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缺氧?
见裴北没动作,祁韵沧毫无征兆地抬手,一掌拍在裴北耳侧的墙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咦惹。”听着隐约传来的声音,何梓澜不忍再看,她都能想象出裴北的惨状,“脸都打肿了吧?”
“你就当不知道。”厉允环抱双臂,斜眼睨着她。
没等裴北从震惊里回过神,祁韵沧已经再一次吻了上来,将她未能说出口的话尽数堵回。
她亲得很有章法,先轻啄下唇,再游移到上唇。裴北脑子乱得一塌糊涂,连这时候都这么讲条理,怎么感觉自己像块刚做好的新鲜芝士?
等人一勺勺细品就好了。
裴北无法接受,无法接受祁韵沧连亲密都像是在执行流程,她的规矩不适用于自己。
后背抵着墙,她抬手把房内的灯一关,世界立马黑暗下来,也将所有章法彻底打乱。
呼吸交织间,两人的感官不断放大,裴北重新夺回了主动权,即使她双手有点发软。
裴北大着胆子摁上祁韵沧的后颈,逼她与自己离得更近、更亲密。
祁韵沧也没想到,裴北竟然会选择回击,她微阖着眼,在两只手搭到裴北肩膀上前,唇角露出一丝餮足的笑意。
裴北视力突然变得极其明朗,她看着祁韵沧的表情,只觉得头晕目眩。
公事公办得戏演全套吗?算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两人的呼吸在黑暗里纠缠,她试探着把手放在女人后背,贴上去的瞬间,似乎听见对方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在这方沉寂里显得如此清晰。
酥麻的痒意从脊椎扩散开,监测仪立即嗡嗡震响。
祁韵沧睁开眼睛,眼中的迷离迅速冷却,但裴北无比清楚地看见了。
“去吧。”下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祁韵沧旋即抽身,退得干脆利落,仿佛刚刚的纠缠只是幻觉。
“就按我说的那样。”
谁也没有再说话。
裴北心跳未平,心里想的全是女人刚才咬的那一口,唇边细微的刺痛还没褪去,她用衣袖抵抵嘴唇,打开灯出门。
眼见裴北走来,正商量测试计划的几人中断讨论,一起将视线投去。
繁复的血色纹路在裴北左脸肆无忌惮地疯狂蔓延,又在即将攀附到右脸时戛然而止。
它们仿佛有着生命,伴随心脏跳动不断变化,就像纵横交错、争相生长的红色藤蔓,随着血液的流动交替,扎根于她的血管,生生不息。
这种视觉冲击力,可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几人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s级血纹接触,在看到裴北脸上涌动的血纹时,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嘶——”
何梓澜没看见预想中的掌印,奇怪道:“不是抽巴掌才能激活吗?”
禹迟嫌弃地瞥她:“只恨抽的不是你吧?”
厉允看到裴北的血纹后,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好,多抽点好,最好每天都抽。”
裴北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理事,我们发现了另一个触发条件。”
阿元看着她那双如宝石般炽热夺目的红色眸子,扬眉问道:“什么条件?”
“需要一点特殊的刺激。”裴北眨眨眼,张嘴就是胡诌,“比如想想我欠的那些账。”
阿元沉默了三秒,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你看我像傻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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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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