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哭泣，清晰得仿佛冰锥刺入灵魂，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撕心裂肺的委屈和穿透一切的恐惧，瞬间将江无眠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击得粉碎。
她吓得魂体几乎要像烟花一样炸开，猛地转过身！
井底依旧。只有漆黑冰冷的井水、滑腻得反光的井壁、堆积着不明腐殖物的淤泥。空无一物。
但那哭声并未停止，反而像打开了某个恐怖的开关，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密集，从四面八方涌来！
“呜哇……妈妈……我要妈妈……” “好冷……井水好冰……阿嚏……” “放我出去……求求你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跑了……” “疼……好疼啊……别打了……”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不止一个声音！细细碎碎的，嗓音稚嫩却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带着天南地北不同的口音腔调，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相似的哀求与绝望。它们交织、叠加、碰撞，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彻底炸开、灵魂都要冻结的绝望合唱，在这狭小、密闭、绝对黑暗的井底疯狂回荡，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江无眠感到一种源自存在本能的战栗！这不是幻觉！江无眠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投入炼狱之火，剧烈地沸腾、灼烧、震颤，心里传递来滔天的愤怒、无边的悲伤以及一种……近乎撕裂般的感同身受！
她瞬间明白了，彻骨地明白了。
这口井……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水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自然灾害遗迹！
这是一个……被刻意使用的，处理“垃圾”的深坑！
那些被诱骗、被绑架、被贩卖到这与世隔绝、法外之地般的莽莽深山中的女孩们，那些或许正值花季、对未来还充满懵懂憧憬的生命，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囚禁、折磨、虐待之后，最终因为反抗、疾病、逃跑失败，或者仅仅是因为“不听话”、“没了用处”、“赔钱货”，而被残忍地、如同处理牲畜般剥夺了最后一丝生机，像丢弃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意抛入这阴冷彻骨、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她们的怨气、她们临死前的极致恐惧、她们对亲人故乡的无尽思念、她们对施暴者刻入骨髓的仇恨……所有这些纯粹而烈性极强的负面情绪，经年累月，在这阴气极重的深井中凝聚、发酵、变异，却因某种原因无法消散，也无法离开，更无法形成强大统一的复仇灵体，最终化为了这些徘徊不去、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临死前最痛苦经历的破碎怨灵！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断重复播放的惨剧！
系统的警告音变得尖锐而急促，血红色的光芒在她意识中疯狂闪烁，几乎要覆盖整个感知：
【最高警告！最高警告！】
【检测到超高强度、超高密度非标准“怨灵聚合体”共鸣反应！能量等级指数级攀升！】
【威胁评估紧急修正为：高危！】
【强烈建议实习笔仙114514立即终止一切操作，执行最高优先级撤离指令！重复，立即撤离！能量护盾已超载！】
但江无眠像是被无形的枷锁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看着”那只淤泥中微微反光的、套着廉价发圈的小小手骨，“听着”耳边那一声声泣血的哭喊，感觉自己的魂体内部仿佛有一座火山轰然爆发，一股灼热的、混合着无匹愤怒和巨大悲悯的洪流彻底冲垮了最初的恐惧，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的姊妹们啊，那些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朵，就这样被蹂躏，被撕碎，腐朽为骨，化作冤魂，深困井中。
…………
“系统！”江无眠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甚至带上了破碎的音调，“记录？撤离？这就是你所有的答案吗？！冷冰冰地记录下这些孩子的惨状，评估一个等级，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她们……她们连死了都不得安宁，连痛苦都被视为需要被评估的‘数据’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回复依旧试图维持冰冷，但那机械的语调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滞涩与杂音：
【笔仙系统核心规则第一条：优先确保宿主存在。核心规则第十三条：不得直接干涉阳间既定秩序运转。核心规则第二十二条：未获授权不得对怨灵进行超度或净化操作（需‘超度’技能Lv.3及以上并支付巨额善缘值，且需提交申请）。您的当前行为已多次触发规则警告。请立即执行撤离指令。生存是最高优先级。】
“规则规则规则！去他妈的规则！”江无眠第一次对着系统发出了泣血般的咆哮，积压的所有恐惧、愤怒、无助、以及对这极端不公的憎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规则能告诉我是谁害了她们吗？规则能抚平她们千分之一的痛苦吗？规则能让她们安息吗？！她们等不了！她们已经在这里哭了二十年！甚至更久！你听不见吗？！”
那些哭声似乎感受到了她灵魂深处爆发出的强烈共鸣与毫无保留的善意，变得更加急切，更加清晰，仿佛无数双冰冷、虚幻、半透明的小手在黑暗中凝结伸出，徒劳地想要抓住她，抓住这黑暗深渊中唯一一个能“听”到她们、“看”到她们的存在，争先恐后地向她倾诉那被时光和泥土掩埋的无尽冤屈。
江无眠看着那只套着廉价发圈的小手，一股无法遏制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不能就这么走。绝对不能。哪怕违背这该死的规则！
就算她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她只是个实习笔仙，就算可能会触犯规则、扣光善缘值、甚至当场魂飞魄散！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飘到那只小手旁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用自己微弱的魂体荧光，试图驱散那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冰冷。她伸出半透明的手，虚虚地、极其轻柔地覆盖在那只小手的上方，尽管无法产生任何物理上的触碰，但她集中了全部的意念，努力传递着微弱的、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安抚与陪伴。
“别怕……”她哽咽着，声音在无数哭嚎的映衬下微不可闻，却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异常坚定，“别怕……我……我听见你们了……我在这里……我看到了……”
奇迹般地，那密集的、令人心碎的哭嚎声，似乎真的骤然微弱了一瞬。仿佛黑暗中哭泣了太久太久的孩子，终于吸引来了一丝微弱的、真切的关注，以至于忘记了哭泣。
紧接着，仿佛是堤坝彻底崩溃，更多的、更加破碎、更加混乱、却也更加强烈的意念碎片，如同裹挟着冰刺的寒流，更加汹涌地、毫无保留地冲击着江无眠的感知。不再是模糊的声音，而是夹杂着鲜明刺骨的情绪和令人心碎的画面片段：
一块散发着刺鼻甜腻气味的脏布猛地捂住口鼻，挣扎的四肢被几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视野陷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是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完全陌生的、令人绝望的连绵群山……
黑漆漆的、散发着刺鼻霉味、牲畜粪便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的低矮土屋，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铁链锁住了细嫩的脚踝，皮肉被磨破，鲜血混着脓水黏在铁环上……
一个满口黄牙、面容因酒精和**而扭曲模糊的老男人，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汗臭狞笑着逼近，粗糙的手……
馊了的、带着馊味的剩饭，冰冷梆硬甚至硌牙的窝头，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殴打、辱骂和猥琐的嘲笑……
趁着夜色，用磨破的手指几乎抠断了锁链，赤着早已冻僵划破的双脚在冰冷刺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疯狂奔跑，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吼，荆棘划破了单薄的衣衫和皮肤，却不敢停下……
身后远处传来凶狠的犬吠和男人们粗野的叫骂声，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如同追魂索命的锁链，在山林间扫荡……
被逼到无处可逃的悬崖边，或是像捉小鸡一样被从藏身的、冰冷的草垛里粗暴地拖出来，头发被撕扯，头皮传来剧痛……
绝望的、语无伦次的哀求换来的只有更凶狠的毒打、嘲弄和彻底的绝望……
最后是被粗暴地、毫无人性地拖到这井边，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洞，极致的恐惧淹没了所有思维……
然后是被猛地推下，或是无力挣扎后如同断线木偶般坠落，冰冷的井水瞬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包裹全身，窒息感如同巨石压碎胸腔……
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冰冷，还有最后残存的、对远方妈妈温暖的怀抱和故乡天空的微弱思念……
每一个碎片都像一把烧红的、沾着盐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江无眠的灵魂最深处，带来几乎让她魂体撕裂、崩溃的极致痛苦。她无法承受这种集体性的、极端悲惨的记忆洪流的冲击，魂体剧烈地波动、闪烁起来，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啊——！”她发出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叫，魂体因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和滔天愤怒而剧烈蜷缩、震颤。
【警告！警告！魂体能量正在被超高强度负面情绪洪流侵蚀！稳定度急剧下降至45%！临界点！立刻切断连接！立刻撤离！】
系统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几乎是嘶鸣的警报。
但江无眠死死“咬住”了牙关。她不能切断！她要记住！她必须把这一切都记住！这些痛苦，这些罪恶，不能就这样被埋没！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魂体感知），望向井口那方狭小的、遥不可及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冷漠的夜空。她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却无比坚定的决定。
“系统！”她用尽全部残存的力气，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命令道，“开启最大功率！最高精度记录！记录这里的一切！能量频谱、怨灵数量波动、环境参数……还有！重点记录她们的哭声！记录她们传递过来的所有意念碎片！尽可能多的保存下来！这不是给你数据库充数的报告！这是证据！这是她们存在过的证明！是她们的血泪控诉！总有一天，会有人听到的！会有人来为她们讨回公道的！我以笔仙之名起誓！”
系统停顿了足足五秒钟，这在其运行逻辑中是极不寻常的漫长。最终，回复响起，那机械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指令收到。开始全方位、最高精度灵体记录模式。此模式将极大透支宿主的魂体本源能量与系统储备能源。本次任务善缘值奖励将因额外巨大消耗而大幅扣除，且可能对宿主造成永久性损伤。是否最终确认？】
“确认！立刻！马上执行！”江无眠毫不犹豫，几乎是吼了出来。
【最高记录模式启动。能量输出最大化。】
一瞬间，江无眠感觉自己的魂体仿佛变成了一个被强行抽干的海绵，庞大的、维系她存在的本源能量被疯狂抽取出去，用以支撑那超越极限的记录负荷。她瞬间变得更加虚幻、透明，周围的寒意和怨气侵蚀得更加厉害，如同万根冰针刺入。但她死死撑着，凭借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继续敞开着“倾听”和“感受”着那些破碎的悲鸣，如同一个承受着酷刑的记录仪。
她不知道在这地狱般的井底坚持了多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直到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那声音仿佛也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记录完成。数据封存完毕。宿主魂体能量低于安全阈值10%。强制撤离程序启动。】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只淤泥中的小手和那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却承载了一个女孩最后一点点对美的期待的爱心发圈，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这绝望的画面，连同那无数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冰冷的触感，一同刻进自己灵魂的最深处，永不磨灭。
然后，她感到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牵引力包裹了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上升。
那些哭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离开，变得更加凄厉、尖锐和绝望，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无数小手徒劳地向上伸着，试图挽留这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唯一一个承诺记住她们的人。
“我会回来的。”江无眠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一丝意念，向着那无尽的、哭泣的黑暗，许下了血色的誓言，“等我……等我变得更强……我一定……一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我……保证……”
冰冷的黑暗，夹杂着无数绝望的哭嚎，彻底吞噬了她最后的意识。
一趟落魂坳走下来，小江只剩半个了[裂开]
（开玩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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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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