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她居然有副中性的低沉嗓音，出乎意料。
这是示好的微笑吗？
嗯？耳熟的声音。
是闹铃。我叹气。
……
三年前，我记得是8043年2月4日。
睡眼朦胧地我，登上早6点的天际线3号，将前往位于赤道的雨林航空站，接着飞达南半球的世纪电影之都。
它是一座光影移动城堡，确切的说，是一座用一生时间也难以走遍的电影世界。365部从19世纪电影工业兴起至今的的虚拟世界，在这里逼真地被复刻。
几千年前的人类，一定无法预测，今天的世界居然将物质世界的真实触感视为永恒的瑰宝。
我计划在布满天才创作的世界里，度过我的生日假期。
在静音胶囊椅里，我仰头感受早春的晨光，幻想自己是穿梭在时光隧道里的深海怪兽，希望在光影创造的世界，寻找我杳无音信的同类。
还未被自然淘汰的人类，破解了特斯拉生前未完成的无线电力，识别利用了更多的新型能源，算是掌握了如何在地球和未知宇宙中的生存法则。这些，都源于3000年前的那场关乎所有人类命运的大危机…
我祖先的祖先们，属于当时少数的幸存者们，存活了下来。之后科技的奇点集中爆发，人类的文明进入了一个新时空。
这给我们这些后代，带来了超过3000年的平静生活。只是，当我被天际线“包裹着滑行”在人类文明的上空，心里的迷茫和未知感，偶尔也会像块扑通跳入的石头荡起意识流的波纹…
我回到现实，睁开双眼。
注意到了她。
她在我斜对角前的旅客观赏区独自站着，专注地望着天际线下方，那些被夺目的太阳光晕包裹着的城市外衣。
它们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建筑，是绿色成群的生态公园，是重建人类文化遗产的历史之都，是彩色的田野和食品种植基地… 还有在低空中迁徙的各种飞鸟，以及像天际线这般联结世界的高空网络枢纽…
我假装，不经意地，注视着她的四分之三侧脸，看了半晌。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眼下的世界，手臂里夹着一本《未来的回忆》。
这本书，我从未读过。
这样古典的面庞，仿佛时空错位。
儿时，我曾在祖父书架的一本画册上看到：A Gentlewoman（一位淑女），一幅不算很出名的画。大概六千年前的艺术油画。也许穿着那时特有，褪去繁琐，简约不乏“前卫”的淡粉古典丝质长裙，微微垂着头，凝视远方。
我眼前的她，穿着一身亚麻色硬朗猎装。同样是没有精心修饰的长发，随意地在颈后扎起。
这是第一次，我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好奇心，甚至好感。我的视线不想离开她。
仿佛一个从画中的时代穿越，出现在了我真实的世界的不可思议的人。我无法描述这一切。
要不要试着跟她说些什？
走上前吗？我得讲些什么…
真实并不像电影。短暂的分秒后，她已走向车门。
在“未来之城”站，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
第一章1.1 怪物公司
我叫张良。今年33岁。
三年前，我在天际线3号上偶遇了一个女孩。之后，我尝试过好多回在相同的时间再搭乘它，却失望而归。
偶尔地，我还能想起她。
我想，她，大概就是我寻找的“同类”。
今天，她居然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靓仔”！是屠逸婷。
“靓仔”！她像走错时空的T台模特儿，踏着节奏惊响在创意设计中心。
“你在叫我吗？PR总”。
“张主管”，屠逸婷改口了。“请叫我Tara”。
“今天有什么好消息？Tara”。
Tara屠逸婷，似乎习惯了对大家“角色”的掌控感。对“无关紧要”的同事，塑料味地一声“嗨，美女”，或“嗨，少年”。不论他们来公司多久，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她启动大脑记忆功能的白名单上。
不过，我更喜欢大家彼此直呼其名。
不过因她，屠逸婷，我办公所在的艺术创意中心，成了整间公司的“净土”。她与我们的日常交集约等于0。
今天，不知哪儿突变了季风，把她送到了并不常和她打交道的创意设计中心——怪物公司的“怪物博物馆”。
你没听错，怪物公司，很符合一个不乏优秀作品的创意公司头衔。当然，这还是一部历史相当悠久的电影卡通片的名字。今天的世界，已经很好地适应了对已存在过的任何良好资源的使用和再次发展。
从3000年前的人类大危机后。最重要的课程，是历史课，哲学课（这比任何古老的语言课都令我们更加重视文字、知识和思想的交融），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艺术…
文森特·梵高，也是我最喜欢的艺术家之一。当我试图想象3000年前的那场灾难，最终救赎人类的牺牲者们，恰恰是梵高那类从人群中而来，却不被大众欣赏的“怪物”。
他们关心构成世界的跳跃的颜色和生命。源自爱的能力，使他们能够发觉真实的美丽，为此他们不畏惧离开，为我们留下了希望。
但今天，我对此并不乐观。
8046年的今天，我像个落单的深海怪兽。也许有人像我一样，偶然陷入安逸却虚无的想象，怀疑有些个体，如Tara和不绅士的我，是否值得被创造。
柳聪——怪物公司K3组的内容创意伙伴，也是公司里，我最好的朋友。曾认真的想和我讨论，为什么所有人的高跟鞋声都没有Tara的尖锐。“这，我怎么知道？”，我看着自己的运动鞋，不耐烦地回答。
她后来甚至创作了一首小诗——红毯之歌：
红毯铺展，光辉闪烁，
何处是真，何处是梦？
能否静谧，让心灵充盈？
愿真实闪耀，温暖孤独的灵魂。
并将它分享在了公司休闲区5D全息投影的创意喷泉里，送给亟待被拯救的Tara的高跟鞋，以及大半个公司的耳朵们… 这成了在创意喷泉榜里停留最久的年度作品。
“10点钟，带着所有的设计师到圆桌室，有个重要的campaign”，她的高跟鞋准备离开，“朴总也会参加”。
“朴爷”（我上司：古朴，艺术创意中心总监，怪物公司合伙人），他也被“嘱咐”出席的案子。有什么精彩等会就知道了。
手表上，是柳聪传来的未读简讯：PR部这次协助客户部，最终赢得了那个重要的项目——Silk Program的全球大使计划。
这是近10年全球招标中最高预算的一个案子，Silk Program宣称要拿出上年度一半的收入发起一场全球大使征集。
一个存在不过10年的护肤品牌，仅仅通过它的独立创始人“弗里达女士”的故事，她在涉足世界各地的产品研发和风光旅行的视频中，不借助任何投放宣传，就赢得了数量可观的忠诚消费者。并一跃成为了净利润最高的同行业品牌。
这回，他们又成功吸引了超过100家的全球创意公司发起了激烈竞争。
据说，Silk Program所有的产品成分到包装，都优选于天然的有机成分。
像他们主打的一款自然水，直接来自北极的某处冰盖和其深处的一种神奇的有机微生物。这不仅会和人体皮肤接触增强细胞的修复及活力，废弃水成分同时还有助于污水系统的净化。
他们所有的护肤产品被装在一个可重复使用的白色有机玻璃内，通过Silk Program发达的配送网络统一传递、回收。
没有一个竞争对手可以超过他们，甚至有人怀疑“弗里达”背后，一定继承了神秘财富才可以做到这样不计成本的研发投入，这无疑让他们的产品更受好评，获得分散于世界各地用户的喜爱。
我对他们就了解这么多了。
我呢，几乎没用过什么护肤品。
世界已构建了各种呵护人类健康相关的饮食基地，它们分布于全球的优质产区。
同时大气层到自然带，给人类提供了最宜人的气候。像护肤品这些，大概更符合小部人的需要，比如Tara？
之前听柳聪提起，几乎她们所有K3组的成员，为怪物公司拿奖无数的天才少女们，都投入到了这个提案创意，堪称疯狂。
从没有体验过加班的她们，个个像渴望刷新历史记录的运动员，耽溺于这个最大预算的案子。因而，她们才是这次竞技场上名副其实的“冠军”。
在怪物公司，还有全是粗线条男的“牛仔项目组”，他们最擅长的不是骑马，而是科技和工业领域。
很明显在6000年前曾被世界政客们争论的性别多样性，最终被自然平复。很多男性还是喜欢牛仔精神，或者成为绅士，帮女士开门、提重物，到今天都没变。彩虹代表的少数派，更不需要被舆论锁定，今天没有无知者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
绝大部分的女性，不再恐惧可能存在的由男性主导的暴力犯罪，它们所代表的人类行为与思想之恶，基本都被文明更迭的科技道德和地球法律所禁锢。
至于不同类型的性格到人性，贯穿历史，变化倒不至于太大。比如PR组，吸引了向往成为Tara那样，崇拜精致个人主义的人。
至于我所在的“怪物博物馆”，是同类相求（like-minded）的开放答案。
把“不爱开会”，用不同字体漂亮地“写”到胳膊上的画师“墨汁儿”（墨雅的笔名，她更喜欢别人叫她的笔名）。从没人强求她去任何形式的会议地点。等会的圆桌室也不会去。
她是公司的漫画家拍档，拥有自己的漫画作品。除了真正需要她天马行空的创作投入时，其它时候，她在不被任何人打搅地空间进行创作。
今天，人们大体都能将“自我”安放于一个相对平和的位置。
9点55分。我们一行人到了圆桌室。“朴爷”已经落座，看见我们，点头示意。
不出所料，几乎所有K3组的姑娘们，包括她们总监范婕都在圆桌后。
客户部的人陆续进来，少不了总监Peter（他是公司创始人兼最大股东的弟弟，享乐主义是他毕生追逐。他曾惋惜，如果“了不起的盖茨比”以他作主角，绝对要改写那凄惨无趣的结局）。
以及，他们的实际负责人——“姜叔”（客户部的姜主管，怪物公司的合伙人之一，他和Peter相反，是个深居简出的“江湖老者”）。
加上公司的行业顾问们。现在，这借鉴亚瑟王与圆桌骑士而设计诺大的、呈螺旋放射结构的圆桌会议室，几乎被填满。
熟悉的高跟鞋声从不远处传来，Tara的T台，变得更大了。
……
原来，Silk Program内部的某位神秘决策人，想通过其幕后支持的竞标公司，来中饱私囊。这自然来自不变的人性之贪婪。
即使今天，人类的文明还没有彻底杜绝犯罪，尤其是游走在财富金字塔之上的经济犯罪。
怪物公司，自然不在那位神秘决策人亲自设定的游戏程序中。
起先，姜叔得知了品牌创始人——弗里达女士，有一粗略的想法。这源于她游走世界，观察到了很多不被大众了解的职业。这和她的过往很像。
“弗里达”70岁的时候，以一个默默无名的化学家和植物学家的身份，创立了Silk Program护肤品牌。而她的成功，也来自8036年文明的继承：对个体的尊重。所以，她想为那些有趣或有想法的人，来办一场全球规模的盛会。
说回那位“久经商战”的职业经理人，动员公司内部，成功说服“弗里达”，将想法明确成了计划——Silk Program全球大使计划，而且要投入一个“天文数字”。
也许，“弗里达”女士也是一位如梵高一样的艺术家吧，对于财务的无所谓，听从了那位高管的建议去全世界寻找有梦想的人。
接下来到最终揭晓入选的创意公司是谁，不幸地，就由他来掌控了。
弗里达女士，听说几乎不涉足公司的日常经营，更多时间在产品研发和旅行中度过。
她仅仅想要利用创意机构的良好点子，丰富地表达Silk Program的品牌使命，来吸引分散在全球各地的喜欢或者认可Silk Program品牌价值观的人，参与到“海选”，来分享自己从事的兴趣工作。
一切，如此“简单”。
原本从不花钱做任何“广告”的弗里达女士，想在无聊的商业推广中，可以做些能够连接大众生活的事情，所以通过最原始的海选办法，给予符合条件的参与者们，可观的金钱和曝光知名度的机会，来支持他们从事的领域。
他们计划至少支持1000人前往Silk Program总部参观，弗里达女士期待这将成为推动人类才能演变的一个历史新际遇，并最终通过全球自发参与投票的远方观众们，最后，选出300人作为Silk Program的品牌大使，来支持他们被全球人认可的职业领域。
所以，预算如此高昂。
弗里达女士对外一向低调，公开信息透露她独自生活。
也许高龄的她，并无继承人，她的更多**无人知晓。或者，回赠世界才是她最终的美德归宿。
而怪物公司“了不起的”的Peter，鬼使神差地，从那位腐烂的高管钦定的创意公司，获得以上情报…
最终，Peter和Tara出现在了弗里达女士旅行中下榻的酒店…
后来，竞争中最年轻的怪物公司赢得了Silk Program的推广，当然也以低于竞争者的酬劳，打动了本就对商业机构无任何兴致的弗里达。
以上的这些，其实都是柳聪告诉我的。她又是从范婕（“天才少女组”总监）那里知道的。
我不曾想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实。
Tara出发前，柳聪协助范婕作了大量的针对弗里达女士的人物调研，帮Tara准备了充实的对话稿预演，范婕甚至要求Tara，背下来必须掌握的内容。
全部过程，至少还包括语言顾问的急训。
更意外的是，朴爷也有参与，他略微调教了Tara和Peter两位的美学修养，包括指定那天的衣着装扮…
最终，Tara和Peter代表怪物公司，获得了弗里达女士的认可。这可真像一部电影剧情片，而功不可没的是演员背后的创作者们。
而如何策划组织一场8046年的世界海选，历经这些转折，善于想象的我，却无任何联想。
我是指，在完美“去中心化”的今天，成功的品牌产品已不再是古老的可口可乐那样，人们的自我需求比任何时代都明确，会通过信息和审美的融合，发觉、尝试世界每天推出多种多样的新鲜产品。
而来自全球的灵魂各异的人们，最大的乐趣就是通过自身而非陌生人的推荐，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和柳聪，能成为公司里彼此的好朋友，大概源于我们共同的爱好。午餐后，不同于其他人的花园行走、有氧运动，还是其它一切有益身心的放松。我们，却总是坐在公司的阳光露台发呆，像两座雕塑。
之后，我们还发现了彼此更多的相似点，比如喜欢同一个来自遥远喜马拉雅山脉居民后代继承的的手工羊毛鞋。
因为数量有限，又经久耐用。对了，它还没有品牌名字。任何多余的环节对它的创造者和使用者来说，都是没必要的浪费。
它从没有变动所谓的设计或风格。更不鼓励人们重复购买他们的鞋子，从而能有更多的人，有机会穿上它们的作品。
那是继承了已存在上万年的古老手工艺。每一双鞋拥有着不完全一致的手工创造痕迹。这很符合我们对每一天、每一个人的认识。
今天的创意机构们，更像是能和一个品牌彼此吸引的同类朋友，随着彼此熟知，从而合力创作带有品牌标志的大众或者小众的艺术品。
人类已不再利用商业的**催生一大堆的生态垃圾。可以说，今天世界流转的有价商品们，从外表到功能到，以及抚慰用户的心理，都必须具备公认的存在依据。
而大多人，已进化为不再热衷于表面炫耀。Silk Program无疑成为了近年最成功的小众艺术品，它的存在，使原本早已淡出大众视野的护肤品，再次被各地的人们了解，甚至选择拥有。
可，如何吸引相当一部分的人来关注、参与一场“海选”本身，面对镜头表达自我？
公开表达这件事儿，似乎很早就被遏制，因为它曾是虚伪政客善用的，更是制造3000年前那场人类危机的根源。我想，人们也许早已在基因遗传中剔除了这部分热情。
还带着对自己从事领域浓厚的兴趣为动力。自我证明？我实在无法想象。
像个要必须讨好谁的表演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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