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蒙蒙亮，解府门外就被早早起来的白微末张罗摆布了红绸幕布高悬墙头，又出去买了好酒好菜意欲好生犒劳自己的丈夫。他们家毕竟只是乡野之辈，为了让解梵天来京都参加科考，白微末靠卖菜跟到处做工攒下不少银钱，好容易买下了地契，在京都安生。
他们家的府很小，而解梵天虽还没有如愿中榜，可来来回回考了多次，白微末怜惜丈夫做读书人辛苦，故而想着做顿好餐来聊以慰藉。
那叮叮哐哐的声响无意惊醒了犹在酣睡的少年，他惺忪着眼穿了衣跑出去，清脆地喊道：“阿娘！”
白微末神情温柔，瞧着他笑道：“生儿，你来啦。是娘呀，打搅了你的清梦，你可莫要怪。”
解意生眨了下眼睫，转了转眸蹲下身去探看白微末手臂边挎的菜篮子，却被白微末轻轻拍拍手背，打他回去。
她道：“可不许调皮打它的主意，娘今日打算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解意生闻言展眉露齿一笑，眼睫翘起来上扬，一双眼睛亮得好像呈满圆月，忽而有轻风吹散了他系的发带，飘起来时恰似有清浅的水被缓缓荡开涟漪。
他松懒抬指撩拨了下发丝，嘻嘻笑道：“娘对我们最好了，我要不要叫爹起来？我怕他睡过了头，错过了娘辛劳的时辰。”
“你呀。”白微末无奈地看向解意生，“可莫要搅了你爹的清梦了，读书本就苦，我们生儿要做个乖孩子，日后娶妻了才会被喜欢。”
解意生撇撇嘴，道：“我又不是什么花心人，日后便是娶妻也只惟她矣己，绝不纳妾。这世间好女子良多，总会有个知悉我心意的高山流水，与我长相厮守，两心相悦。”
白微末仔细挑拣着篮筐里的菜叶子，摘择出腐烂的根系，闻言不由回笑道：“好好好，我的小生儿定能娶到自己的如意夫人进门。”
她身着单薄的白色衣袍翩跹，眉眼浸润柔和，仿若春深雨露滴落在荷叶尖尖之上，令解意生频频回眸，心里想往后要是娶妻，定当娶个如娘这样的温婉女子。
但他可不会舍得让妻子下厨，自己像爹那样躺屋舍睡觉，他要把心上人当寺庙里的神佛般奉起来。
我妻淑女，求之不得，岂敢怠慢。
“我从爹的藏书里看过一本辞经，里面有句话我很是喜欢。请君怜取探花期，万莫轻离别。”
白微末倒腾了好会儿，忍俊不禁地对他调侃道：“看来我们家又要出个读书人咯。我们小生儿也是想进京赶考？不知是要攥得个状元郎，好立功于朝堂，报效国家，还是要当个武官呢？”
解意生道：“我吗？什么高官俸禄我都不想要，等爹什么时候考中了科举，进朝当官了，我要跟娘学怎么做饭，将来做个小厨子帮衬家中事务。然后等爹辞官还乡了，若有机会在圣上面前举荐我一二，我自当坐享其成，若是没有，我就老老实实和娘一道开个食肆过活，当天下名厨。”
“天下名厨？是想名动京都吗？”白微末抬手甩了甩水渍，“食肆的事情还得等等，如果你爹当了高官，没准就可以帮我招揽许多客人，我们家子就做好营生，再雇人装个金丝牌匾，好不风光。但小生儿你要记住，娘是从乡野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就不能干欺骗百姓的事，更不能昧着良心做餐食。”
解意生凑前沾了水，戏弄般轻轻弹到白微末的面庞上，“我心里自然有数，娘，待我学会了如何下厨，再多读几本圣贤书，将来去食肆大展身手诓个淑女来成亲啊。”
白微末猝不及防，堪堪避开些，挽来珠露晶莹扬回他衣衫领口里，佯作恼怒道：“真是长开了，你好大的胆子！就你这样子咿，我看哪个淑女会喜欢。”
解意生指尖沾了薄凉的水滴，漫不经心地甩两下，道：“又如何？我心悦者，必出落得楚楚动人，知我心也。我惶惶求娶，若她所嫁非人，便是抢次亲又怎样，我替那新郎官五台大轿，三媒六聘风光带她进门。”
“我们家小生儿口气真大。”白微末垂眼低低笑了一声，“想来你要娶的淑女姑娘，必然天下独绝，万中无一。”
解意生洋洋得意地晃了晃手指，道：“那是当然，我的眼光，娘还不放心？待我娶进门来，定可成大街小巷最令人艳羡的夫郎。”
白微末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好好，我们家的小生儿自会娶到自己心上人的，为娘的岂有不放心的。”
“我郎艳独绝，天下无二。”
少年说这话时眼眸微敛，目中神情犹似荡开圈圈涟漪，乌黑的瞳散着熠熠光，嘴边叼有片脆嫩的沾了如珠串似的叶子。古书中都道明媚亮丽的小名角儿皆身着干干净净的白衣，可他却极喜如水色般朦朦胧胧的缥色，再配上扎得高高的马尾，发带轻盈飘逸，便滋生出股别样的少年气来。
若定要做出借喻，那么他即是像极了氤氲缥缈云雾里的纱，使之只可俯仰云端，但不可近而观之。因为少年太过翩跹，难以伸手捉住。
“所以我的心上人从来不会是与我相配的，而是我有幸娶了她。贤妻何美，丈夫何荣。”
“小生儿，娘会等你娶到你的心上人，等你们子孙满堂了，娘就高兴了。”白微末吐出了一口气，带着洗好的菜食往灶房慢慢走去。
解意生瞧向她的背影，喊道：“娘！别把你们乡野那套陋习送给她了！我们生不生子，得看她愿不愿意。”
白微末心道好个小子，倒是个会疼姑娘家的，小嘴也跟抹了蜜似的，咋这么甜呢。
哎哟！还真是生得个好子。
就是不知道以后会娶到个什么样的姑娘进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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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病得不轻。”谢潘谈及此时故作悲哀，眼中却似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和她都病得不轻。若非我心尚悯，便不会再给她捏造个假身份让她同你相见。若非生不逢时，你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所幸，我已打算成全。我部下之人皆为有情之人，你该是对我磕几个响头的。”
霍凡讶然道：“那么……”
“她是我流散在外的义女，我自觉亏欠，故想不顾一切弥补。”谢潘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若让我知道你亏待了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霍凡登时双膝跪下，重重叩了个头，道：“多谢义父！”
谢潘哼笑，“谁是你义父？要不是看她有胆子烧了怡红院，你以为我会同意这桩事吗？”
怡红院实则未被烧毁，只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脱身之计罢了。阿绣早已叛出了所在楼阁，转而为谢潘效力。至于遗留的那个孩子，自然是被谢潘用于顶替霍凡作为新的霍家家主以来耳观八方。
“阿绣对你情真意切，只是我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恐怕会让她的名字再不存于世间。”谢潘道，“你日后，也别再来缠着她了。因为我想放她一条活路。她说了，她会慢慢学会忘记你。”
霍凡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外涌，可一切都只是徒劳。
“这是断情丹，服下它，你也有活路。”谢潘好像垂怜什么人一般，说的话如风一般轻，“你还想不想活了。”
霍凡笑了一声，了然道：“我是不会忘了她的。我会自己一个人蹉跎一辈子，就如她一般，慢慢学会忘记。”
“孽缘啊。”谢潘再叹，“你到了下辈子，别太苦了。我给你留的路，就是隐姓埋姓，和她一般，同住屋檐下，可不得相见，也不得相认。乃至婚嫁，十里红妆，你们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吗？”霍凡道，“下辈子，我不做大宁的眼了。我要做大宁自由翱翔的海东青，我要和心爱的人厮守终生，再不分离。世人皆说情字落在权势里，浑然做了泛苦的药，可我甘之如饴，因为那是留给我的一抹甜。它是蜜糖，已经足够了，我没有那么贪心。”
求一回圆满，真的值得吗？相见不如不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喜欢过，恨过，皆如软绵的柔风散去，史册无载，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情。
情生于世，缘何如此。
谢潘道：“你本不必如此。你可以娶别人的。”
“可她是我唯一的妻。”霍凡一字一顿，“意映卿卿如晤，倘若今生不复相见，便是默默相守，亦然是欢喜。哪怕见一面，哪怕只有一面，我也会铭记在心。”
“唯一的妻。”悱恻的字词辗转在唇边，谢潘嚼了又咽，终归不忍，“你可以和她私奔。”
“我和她都有罪。但青灯佛寺，断发陈情，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霍凡正色道，“既然比翼双飞做不到，不妨一道赎罪吧。我信我们的孩子，会为大义而生，即便是死，也会是落叶归根，葬在国土里，方是归处。”
“阿咿哟……阿咿哟……”
城墙外有孩童唱调，霍凡和谢潘静静地听着。
“疆域无边哟……战兮战兮归故乡……民生涕泪……”
“若生福降……双双皆赎……”
原本是想写两个人双双死去的，但想想还是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吧，因为人生本来就有太多遗憾，正所谓何事长向别时圆，我还是想给他们一个圆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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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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