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影视基地的傍晚，总是弥漫着一股尘土和廉价盒饭混合的味儿。
最后一个群演镜头拍完，穿着粗布丫鬟戏服、脸上还带着刻意抹灰的苏方好，几乎是立刻就小跑着冲向剧组的财务室。
她跑得急，不只是因为那区区两百块钱。
她更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剧组。
副导演李伟那双黏腻腻、总在她身上不该打量处打量的眼睛，让她像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小苏啊，戏不错，很有灵气。”
财务室外，李伟果然又“恰好”等在那儿，腆着啤酒肚，笑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信封，却没有立刻递给她的意思。
苏方好心里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微微低下头，做出谦卑又急切的样子：“谢谢李导，我来领今天的劳务。”
“哎，不急，不急。”
李伟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那股烟味混着口臭的热气几乎喷到她脸上，
“你看，今天你这几个镜头，是我特意跟导演说给你加的，多有发挥空间啊。
像你这样有潜力的好苗子，就是缺个机会，缺个……贵人。”
他特意在“贵人”两个字上咬了重音，那只肥厚的手也“不经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顺势往下，似乎想搂住她的腰。
苏方好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手，声音也冷了下来：“李导，劳务费麻烦结一下，我赶时间。”
李伟脸上的假笑瞬间收了起来，眯缝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和势在必得：
“苏方好，别给脸不要脸。这行里的规矩你不懂？
想拿角色，想露脸，光会演不行，还得会做人。
今晚“星辉”KTV，有个局，都是投资人、大导演，你来陪我们喝几杯，下部戏女三号，我给你打包票！”
他说着，又晃了晃那个信封，暗示意味十足：“这点小钱，算什么？跟了我，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苏方好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她看着李伟那张油腻的脸，心里冷笑。
规矩？
她当然懂，正是因为懂，才更觉得恶心。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变得有了应对之法。
她没再争辩，只是默默地从她那破旧帆布包的侧袋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录音中”，计时器的数字还在跳动。
她熟练地点了一下，暂停，然后播放。
手机里立刻清晰地传出李伟刚才那番“贵人论”和露骨的“邀请”，甚至连他那令人不适的喘息声都录了进去。
李伟的脸色瞬间变了，从志在必得变成了惊怒交加：“你！你敢录音？！”
“李导，您声音不小，我这手机收音效果还行。”
苏方好语气平静，甚至带点嘲讽，“我就是个跑龙套的，没什么见识，就这点自保的笨办法。
劳务费，麻烦给我。
这录音……只要我顺利拿到钱离开，它就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当然，如果您还想请我去“星辉”聊聊下部戏，我也不介意把这份“试音小样”发给尊夫人或者发网上，让大家都听听李导是怎么提携新人的。”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冷硬和决绝。
她早就不是那个以为努力就有回报的傻学生了，这个圈子的龌龊，她见得太多。
保护好自己，是她在这泥潭里打滚的第一准则。
李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苏方好，气得发抖：
“苏方好！你行！你真行！你敢阴我？
你以为凭这段破录音就能翻天？
我告诉你，就你这种不识抬举、心机深沉的货色，这辈子都别想出头！
你就活该一辈子跑龙套，住你的地下室，烂在泥里！”
恶毒的诅咒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
苏方好却像是没听见，只是伸出了手，目光坚定地看着那个信封。
李伟喘着粗气，死死瞪着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狠狠地将信封摔进她手里，力道大得像是想砸断她的骨头：“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苏方好捏紧了薄薄的信封，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钞票的轮廓。
她没再说一个字，甚至没再看李伟一眼，利落地转身，挺直了背脊，大步离开。
背后的咒骂声逐渐模糊。
走出影视基地的大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她脸上，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握着那用尊严和威胁换来的两百块，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疲惫的荒凉。
李伟的诅咒还在耳边回响，像针一样刺人。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些负面情绪甩开。
就在这时，握在手里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官方号码。
她下意识地点开。
【苏方好女士：恭喜您！您报名参加的S 级演技竞技综艺《舞台之王》学员招募已通过初审，请于明日早9点准时抵达星耀大厦进行前期采访与宣传照拍摄。
期待您的光临，请务必保密。
《舞台之王》节目组】
短信很短，字数不多，苏方好却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耳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通过了？
她……通过了？！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刚才的屈辱和疲惫，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睛也亮得惊人。
她几乎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影视基地门口跳起来！
《舞台之王》！
那可是今年投资最大、声势最浩大的演技综艺，听说邀请了业内顶级的导师阵容，是所有年轻演员梦寐以求的跳板！
她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投了资料，根本没敢想真的能过！
她紧紧攥着手机，仿佛攥着的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
李伟的诅咒？
去他的吧！
她苏方好，偏要试试，能不能从这泥里挣出去！
***
第二天，苏方好起了个大早，换上她唯一一件能撑场面的奶白色小西装外套和内搭连衣裙，仔细化了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更专业。
站在星耀大厦气派无比的玻璃旋转门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激动和忐忑，迈步走了进去。
《舞台之王》节目组的接待处已经聚了不少人。
一眼扫去，果然阵仗不凡。
有几位是常在电视里看到的、已经小有名气的二三线演员，带着助理，气场十足地站在那里，或是矜持地微笑着与人寒暄。
更多的是像她一样，面生的、但外形条件都极其出众的年轻男女，眼神里交织着渴望、紧张和野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压力。
苏方好默默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站着，暗自观察着，心里既兴奋又有些发怵。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吗？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夹杂着压抑的惊呼和相机快门加速的“咔嚓”声。
人群像潮水般向两边分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大门入口。
一辆线条流畅、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黑色豪车稳稳停下。
先下来的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司机，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上，接着，一个身姿挺拔颀长的男人弯身从车里出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无需任何动作，就瞬间成为了整个空间的焦点，仿佛自带聚光灯。
“是沈叙白！”
“天哪！沈影帝！他怎么会来？”
“他不是从来不参加综艺的吗？听说多少节目组捧着天价邀约，他看都没看！”
“难道是为谁来的……？”
“别瞎说！谁能请动这尊大佛？”
“真人比电影里还帅！这气场……”
周围瞬间响起兴奋又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
苏方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劈中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叙白？
怎么会是……他？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像是被冻住，死死焊在入口处那个被众星捧月的男人身上。
不是思念，不是久别重逢的悸动。
是一种更尖锐、更狼狈的东西。
是五年时间劈下的落差，在此刻化为实体，结结实实抽了她一记耳光。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肩宽腰窄。
脸上戴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优越的下颌线和清冷矜贵的气质。
五年时间将他打磨得如此……陌生。
陌生到她心脏揪紧，指尖发凉。
看啊，苏方好，五年光阴，他早已站在云端睥睨众生，而你还在泥地里打滚，连站在这里都像是侥幸。
这差距，鸿沟天堑一般。
就在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将自己藏进阴影里时。
他的目光，那股冷静扫描的视线，毫无征兆地定格了。
不是戏剧性的停顿，也不是猛地转头。
而是一种绝对的静止。
他周身那圈无形的、忙碌而嘈杂的“场面”瞬间消失了。
他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迈向前的趋势都凝固在原地。
隔着墨镜，她完全看不见他的眼睛。
但她就是知道，他看见她了。
那目光沉甸甸地、穿透了一切，落在她身上。
那不是随意的一瞥，而是一种彻底的、不容置疑的辨认。
苏方好像被那沉甸甸的目光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视线。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整理着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衣角，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时间被拉长。
一秒，两秒……
周围的工作人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凝滞，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所措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
就在那些探寻的视线即将捕捉到她的前一刻。
他动了。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非常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偏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极度克制、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动作。
随即，他像是从某种失态中惊醒，然后异常迅速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重新迈开了脚步。
他没有再回头。
一次也没有。
他被簇拥着离开，将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留在了她身后的空气里。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苏方好才猛地喘过气来，仿佛刚才一直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心脏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疯狂跳动起来，撞得她生疼。
他没有说一个字。
没有一个表情。
甚至没有露出眼睛。
但她就是被那片刻的、绝对的凝视和沉默，击得溃不成军。
那比任何言语都更残忍，也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
他认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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