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收集和供能程序结束,那些冰冷的触须重回于身下的平台,林灼卿依旧**地躺在那里,细胞级别的审视感渐渐褪去,周围的空间也开始扭曲、流动、变形,最后缓缓构造出一条街道。
那是林灼卿记忆中故乡的街道——墙角苔藓斑驳、远处高楼林立,空气中混着食物香气和汽车尾气,甚至还有很多嘈杂的声音: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头顶巡航机的轰鸣声、老人的交谈声、小孩的打闹声……
一切都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被近乎完美地复刻出来。
可就在昨天,或许是很近的时间里,这些在他的注视下随着文明的死去也湮灭了。
视察者不再对他使用意识投射,但一种无形的注意力始终笼罩着这片空间,四面八方避无可避的注视让他本能战栗。
却又被主人强行压下。
虚假的世界里没有风,没有水,更没有时间,一切仿佛被定格了。
林灼卿试图在这样的定格中维持理智,像困兽一样来回在自己的记忆牢笼里徘徊。
直到“祂们”到来。
被视察者归档的文明不只有人类文明,林灼卿所处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大型的文明收藏馆。
当第一个非人类文明出现在街道边界并投来审视的精神波动时,军人的警觉让林灼卿全身都紧绷起来。
“低等残缺文明?”
林灼卿可以肯定他的耳朵听到了声音,对方显然拥有和人类同样的发声结构。
“这种文明真的还有保留的必要吗”
“碳基、短寿、情绪驱动……低效模式的典型代表,真不知视察者为何浪费资源保存这种冗余数据。”
在那个声音里,人类文明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林灼卿面无表情看过去,一道近乎成为实质的意念压迫却铺天盖地而来。
“冗余的文明没有存在的必要,就像你的存在也只是宇宙中失败生命演化的证明。”
那声音的蛊惑不容置疑:“所以你没有存在的必要。”
林灼卿脸色惨白强撑着不倒下,身为人类他从未接受过来自精神上的攻击,那一瞬间他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彻底消亡与诞生。
林灼卿的手探上自己的脖颈,是抓握的姿势。
但很快就被理智拉回来——肩负传承人类火种的责任,他不能死。
林灼卿放下手,声音沙哑而颤抖:“人类文明不需要你的定义。”
“是吗?可是视察者已经标注了你的文明为低等。”
林灼卿却不再与对方交谈,在虚假的街道里躺下看着头顶圆圆的太阳,他沉沉闭上眼睛,陷入真正的沉睡。
但是很快,并不友好的文明依次探访:休息时会突然爆发出尖锐的高频噪音、街道的温度会忽然变得极热或极寒、街道上的建筑会在他面前突然扭曲融化……
祂们——那些没有露面的文明随意篡改林灼卿所在街道的图景,兴致勃勃看着他愤怒恐惧却无力抵抗的样子。
林灼卿试着在意识中联系那个名为视察者的存在,祂有必要保证样本的储存环境适宜。
【视察者不会介入,文明的相互作用也是记录的部分。】
林灼卿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视察者的意识无处不在,所有文明都得到这样的回答。
接着围猎开始了,越来越多的文明出现在街道的边缘,他们嘲笑、讥讽、破坏,最后演变为一场文明霸凌。
这些文明通过攻击他来展示各自的优越性,这片街道已经变成了祂们“文明展示’的擂台。
他们在林灼卿面前反复播放人类文明覆灭的景象,初时林灼卿还会悲伤绝望,等后来,他冷眼旁观着那些已经观看过无数次的末世场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以为这是冷静,是控制,是理性。
他没有意识到过度的情绪压抑让他的精神内核出现了细微的裂隙,所有的悲恸、愤怒、屈辱和恐惧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入了意识的深海,并在那里酝酿、变质,等待着最终的爆发。
林灼卿并不清楚那来自于哪个文明。
最初,只是一段记录。
以绝对客观的、第三方记录的、毫无情绪的视角,将地球与人类的死再次在他“眼前”重放了一遍。
他早已对那段记忆中所蕴含的强烈痛苦免疫。
但很快,林灼卿发现不对。
不再是第三方视角的观测,那场景急速扩大拉近,拉着他的意识疯狂下坠,猛地撞向那片混乱焦土中的某一点。
他意识里闪过本能的抗拒,但毫无作用。
第一次他是抱着孩子的父亲,大地震动人群尖叫,怀里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想要弯下腰想要保护怀里的孩子,但孩子不哭了。
他低头,看见的是一块烧焦的黑炭。
火光席卷全身,痛苦永无穷尽直至死亡,林灼卿的意识猛地被弹回那条虚假的街道,他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喘息,仿佛刚刚从溺水中被拉出。
还没等他缓过神,第二次下坠里他成为地下避难所的指挥员,视线里红灯疯狂旋转,氧气浓度警报凄厉地嘶吼,他透过最后的监控屏幕看到合金墙壁像软泥一样被无形的力量揉皱、吞噬,金属扭曲刺入身体,大地深处被人类的血染红……
他再次被弹出,呕吐感强烈袭来,眼泪和生理盐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停下……”
第三次他是太空站里的工程师,整个空间站结构共振解体后他被抛入真空,肺部炸裂,血液沸腾后的第四次他是眼睁睁看着海浪吞噬一切嚎啕痛哭的老人……
他的意识被粗暴地塞进无数个陌生的躯壳,经历无数种截然不同的死亡方式。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士兵、学生、工人、农民……每一个人类文明鲜活的的一部分都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湮灭。
“妈妈、妈妈……”
“上帝啊……”
“我不想死……”
“为什么……”
“救……”
“……”
无数个临死前绝望的意识轻而易举将“林灼卿”这个独立的个体溶解了。
他明明没有死,却仿佛又死了几万次,在永无止境的死亡轮回里,他不再是幸存者,而是背叛者。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只有你活着呢?
他不再挣扎,不再呕吐,只是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偶尔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仿佛还在经历着某种残留的神经痛楚。他的眼睛空洞地睁着,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彻底的、虚无的死寂。
在那些文明毫不掩饰的恶意里,林灼卿终于在众望所归中崩溃了。
但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片虚无和痛苦彻底撕碎、溶解的前一秒——
一切停止了。
崩溃的浪潮暂时退去,如同被剥离的恐惧和愤怒,林灼卿的崩溃也在高维生物的介入下彻底消失了。
【阶段性观测实验结束。
样本单元[林灼卿]的意识崩溃阈值已完整记录。
人类文明的集体性创伤记忆详细数据已归档。】
起初,濒临崩溃的意识无法理解,林灼卿只是呆滞地听着。
然后,那些词语——“观测”、“记录”、“数据”、“归档”——开始在他空洞的意识里碰撞、重组。
林灼卿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望向灰暗的虚拟天空,他的声音嘶哑:“视察者?”
“……是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