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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人

望云宗少宗主抱着昏过去的千雪魔尊,不顾众人阻拦,将其强行带回望云宗。

望云宗是修真界中六大门派之首,坐落于朔风山巅,山巅处常年云雾缭绕,九霄凝天,接云而立,宛若仙境。

朔风山前,四千九百九十几级长阶如一条苍劲石龙,从山脚蜿蜒直抵山巅上云雾深处的山门。

宗门内部有四座主峰:归雪峰,奉玄峰,庭书峰,方云峰。

归雪峰是望云宗少宗主暮江吟的居所,位居望云宗里侧,最为安静,是一处隔绝尘嚣的修炼圣地。

奉玄峰是望云宗的老宗主陈恒的居所,同时,望云宗的主殿也在这座山上,平时大家都会来这里商讨要事。

至于庭书峰和方云峰,都是宗门内修炼、生活起居的地方。

暮江吟抱着韩宿雪走进归雪殿内,俯下身来将人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

他一言不发,平静地望着韩宿雪,他睡得正熟,两眼紧闭,嘴唇微张,还时不时地抿一下,又慢慢松开。

见下方之人睡得沉了,暮江吟便拂袖起身,打算让他好好睡会儿,自己先去一边呆着,莫要惊扰到他。

只不过须臾片刻,韩宿雪便自己醒了。

他认床,处于陌生环境下,他无法安睡,自己已然睡意全无。

缓缓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脑子像里缠了一团毛线。

书中的剧情已经乱套了,本该在身陨魔宫后就不知死活的他,现在却好端端地躺在望云宗的榻上。

本应和他站到对立面的正派主角,现在却要收他一个反派魔尊为徒,思来想去,现在应该还是本书的后半部分内容。

“作者都没更新呢,我怎么知道后面会怎样!”

看这走向,主角似是回心转意,不打算杀他了。

乱了,全乱了,不过这样也好,好歹目前死不了了。

他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道声音却从耳旁传来,激得他一下子从榻上弹身坐起。

这道声音像怨鬼索命般斩来。

“你醒了?”暮江吟轻声问道。他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揉揉眼以掩饰尴尬。

紧接着,来人右手腕翻转,手中凭空出现一套衣服。又将那套衣服放至自己身侧,才转身推门而去。

他知道,主角的意思是让自己换上,于是他脱下身上那件黑得发邪的魔尊装,换上其给的新衣。

这是件浅蓝色劲装,腰带和裙面上皆绣着瑞风云纹,肩后有条天蓝色披帛。

这套衣服和主角身上穿的那件,十分有九分相似,看着只是换了个颜色,款式和裙面的细节也都对得上。

“暮宗主,我换好了。”见对方暂时没有杀他的打算,韩宿雪不想坐以待毙,他决定主动“打探敌情”。

他看书看了一半就被传送至书中,后半段剧情他一无所知,所以要想顺着剧情活到大结局,他必须要抱紧主角的大腿。

剧情什么的,顺水推舟,顺其自然即可,只要自己不死,一切都好说!

暮江吟与他似是心有灵犀,未等韩宿雪开口,暮江吟便主动解释道。

“收徒是幌子,我带你回来别无他意,只是为了救你,待到午后,还劳烦你随我去一趟灵玉境,唤魄剑。”

魄剑是《浴雪断心剑》中的核心设定,所谓魄剑,就是一种力量远超寻常的剑。

主角就有一把,这是他十三岁那年唤出的,剑名曰:“断心”;韩宿雪也有一把,同样是十三岁那年唤出的,剑名曰:“碎魂。”

可他不是已经有一把了吗?为什么要再唤一把出来?主角是想给生活来点挑战性,生怕反派打不过自己,故而好心送buff吗?

之所以将这种叱咤风云的兵器命名为“魄剑”,是因为剑中留有魂魄,而魂魄会与剑自身所携的“剑灵”融为一体,以增强剑的力量。

魄剑一般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他人魂魄自愿依附于剑中,与剑灵融魂,供他人使用。

第二种,则是魄剑的剑主,在原有的基础上,将自己的神识注入其中,与剑灵融为一体,这种情况简称“种魂”。

第二种情况下的魄剑,威力更为巨大,只是有一个弊端:剑人合一,同生共死,剑毁人亡。

“好”他乖巧地点点头,他见暮江吟脸色不错,便打算多问一嘴。

“那我们唤出魄剑后呢?”

他当然要考虑这之后的事,总不能一本书后半部分全篇在写唤魄剑这一件事。

他已经提前设想了最坏的可能:主角会在后续剧情中杀掉他,他会死在书中。

不过主角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找到魔神,然后杀了他。”

找到魔神,杀了他。居然不是杀我吗?难道是主角一时心善,大发慈悲了?

按理说,魔神才是本书的终极boss,是他控制了原主,既然如此,后半段剧情就是在蓄谋着杀他。

明确了目标去向,二人休整片刻,便离开归雪峰,向山底走去。

一路上,二人都闭口不言。韩宿雪心中一阵混乱。

他迷茫,他孤身一人身处异世,用的是别人的身体,走的是别人的路,他会不会做出有违本心的事?

他怀疑,自己如今成了韩宿雪,这是否算是霸占了他的身体?他抢走了原主的生活。

他时刻告诫自己,他只是个冒牌货,是替身而已,理清楚剧情完成任务后回家才是唯一目的,不要留有过多念想。

下山路上,漫山雪柳栽得乖顺整齐,一行行沿阶而下,直铺到山底的白玉广场边缘,风过时,花瓣簌簌飘落,像落了场轻薄的雪。

暮江吟在前方带路,披帛乘风翻动,回望往事,他是世间百年难遇的修炼奇才,自八岁入望云宗起,便砥心修行。

十三岁那年,他与韩宿雪也曾一同走过这条路,这条路没有名字,他们走了很久。

走着十年前走过的路,十年来,经历了太多,他这身与生俱来的天赋,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为一种负担?

这种无形的负担在磨砺他前进的同时也让他心生不少疑问,他每日都会纠结于此。

大难当头之下,天下苍生和身边最为重要之人,他该如何抉择,天下第一人肩负着守护苍生的职责,这是使命。

玄青石板的夹缝中长出几簇青苔,漫山春色尽收眼底,他眼中滑下一滴泪,那滴泪落在玄青石板上,渐渐干涸。

风拂雪柳,万树雪花飞落枝头,几徐东风吹败雪,落花难抵故人情,已是人间旧逢时,繁花不似当年明。

灵玉境位于朔风山边界处,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一处风水宝地。

此地本是一片荒原。可千百年来,持久集天地之精华,受日月之灵韵普照,逐渐生出灵气,成了一处圣地。

这处仙境曾吸引不少修仙之人前来寻访,因受到灵力滋养,此地便生出了灵识。

百年后某天,一位神女来到此处,留下一面仙镜,并将自身神识封入剑中,长存此地。

自那以后,引来无数人效仿:人们会在临死之前,将魂魄附入剑中,供后世使用。

二人走了统共两个时辰,总算抵达朔风山边界,却什么都没看到。

本该出现在此的灵玉境,消失了。地上光秃秃一片,长着几丛枯草,这里似是回到了上古时期的样子。

“暮宗主,这是怎么回事?灵玉境呢?”韩宿雪看着一大片荒地,发问道。

暮江吟伸出手,阖上双目,蓝色的灵流在手中缠绵流转,他用神识探查此地的情况。

灵玉境附近有残存的灵力,有人动了手脚。

“有人将灵玉境换走了。”暮江吟睁开眼,仔细端详手中残余的灵力。

“有人施了反念咒。”

这种咒法阴如其名,若是人中咒,便会行违心之事,如若是物中咒,便会调换两个物体的位置。

说得直白点,中咒之人会行与其心中所想相反之事。原作中,韩宿雪便是因为中了此邪咒,才会行违心之事。

此咒难除,惟有杀掉施咒者,才可彻底根除此咒。

他本心地善良,厌恶一切污邪非正之事,也正因如此,他在中咒后才会做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事。

是过度的善意害了他。

残害同门,弑师,归入魔宫……韩宿雪在看原著时,内心混淆不清,他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嘲讽。

在他看来,原主的心善,都是圣母心,如果他没有这么多好意,会不会做出来的事就不会那么极端?

可错就错在他过于纯粹,他心中从未生出过邪念。正因如此,越是洁白无瑕的人,中咒后所行之事就越是恶毒。

由于灵玉境消失这一突发事件,整体任务进度都被迫延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疑惑道。

一整块儿地方都给搬走了,难不成他们就要慢慢找现如今灵玉境的所在地?

要真是这样,怕是找到明年都找不到。

“你同我一齐找反常的地方,他的咒法有破绽。”

还是主角有招啊。

他洞察着周围,他虽然是近视眼,看不大清晰,可还是找到了一些反常之处:方才还长着几簇枯草的荒地,转眼间居然什么都不剩了。

“这里。”暮江吟率先发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只见,一朵小巧的梅花隐在角落,那一抹红晕在土地上显得朦胧又模糊。

现正是暮春时节,梅花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处,因此这便是那反常之处。

他右手捻作剑指,指甲闪过一道寒光,那道光精准打在了梅花上,花瓣分离成数瓣,从花蕊中,飘出一股青烟。

一眨眼的功夫,那碎成数片的花瓣自地面上升起,柔软质地乍然化作锋利刀片向二人袭去!

暮江吟见花瓣朝着自己的方向飞来,只漫不经心抬手一挥,便轻而易举地将那花瓣击落在地。

韩宿雪在花瓣飞起的那一刻,便躲到了他身后。

花瓣落地的刹那,周围的空中犹如利器划过,撕开了大大小小的裂缝,紧接着,无数梅花花瓣从裂缝中飞出。

他唤出“断心”,断心剑发出铮铮剑鸣,剑身微微抖动,宛如见到多年未见的宿敌,他紧握断心剑柄,跃身飞上空中。

断心剑身泛着蓝色流光,灵力汇聚于剑尖,与主人默契相合,暮江吟抓着剑,向缝隙内刺去!

一道寒光剑气袭向缝隙处,四周生出了一阵巨大的冲击波,波动掀起狂风卷花,二人立于骤风中,衣袍翻飞不止。

缝隙的尺寸变大不少,随后,他横劈一剑,连着将几道裂缝从中间斩开。

周围顿时静谧无声,片刻后,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如同玻璃碎裂声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绽开。

什么东西碎了。

裂缝彻底撕裂,从中涌出漫天梅花雨,柔弱的梅花随风而下,却近不了暮江吟的身,每一片花瓣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漫天梅花汇聚上空,不时便要落下,就在这时,二人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灵玉境,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一道天光斜射而下,照在水潭上,水潭旁边放着一面一人高的水镜,这便是那神女留下的仙镜。

二人的脸反射在镜面上,格外清晰。

此地暮江吟十三岁时就来过一次,五年光阴白驹过隙,昔日并肩谈笑、敛心唤剑的画面,此刻竟清晰如昨,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他怨他自己,他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果断,意志不坚,情义无法两全时,他选择义,他选了苍生,却弃了爱人,即便是天下第一人,也有护不住的人。

这对他不公平,对自己也不公平。他们不该遭受这些事,不论从前,也不论现在,都不该……

想到这里,暮江吟一把揽过身侧之人,凝视着他的眼,惊恐着他马上又要从自己身边消失。

韩宿雪不明所以,可又不敢反抗,只得被人圈在怀中,他察觉出一丝苦涩之感,这种莫名的感觉源自主角。

他此刻放下了戒备,却不料,一朵梅花自半空落下,划过他的脸,他的脸上即刻出现一道微小的口子,血色自伤口中溢出。

暮江吟见状,便扶起袖子,替他擦去脸边的血,顺手便将方才那朵梅花碾碎成齑粉,随后拉住对方看了许久,眉头舒展,双眸眨动,最后才释然般地摇摇头,便放开了怀中之人。

从前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赎罪的机会,他定会改写悲剧,还自己,也是还他一个圆满的结局。

“你站到镜子前,把手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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