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对象心智完全损坏，生命体征波动，你的选择是？”一块泛着蓝光的小光屏浮现在右手边，上面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干预”，另一个是“见死不救”。
江屿一只手转着笔，一只手撑头懒散地坐在桌前，周围是一片纯白空间。
他看着白色光屏里在沙尘暴中呆站着目光逐渐凝滞的女生，对在头附近环绕的光球说：“这次是不是有点难为我了。”
有点厌世脸的男生表情平静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他染了一头墨绿衬得皮肤更白，黑色T恤下心跳平稳呼吸缓慢，情绪无甚波动，仿佛控诉只是随口一说。
“任务对象都是随机的，并没有故意为难。”比人脑袋小点的光球回道。
“是啊，谁活在世上不遇见个万分之一千万分一的倒霉事。而且什么呢，虽然我很倒霉，但对霉运量变积累成质变的探索就是我对人类科学研究的贡献！”江屿伸出左手把光球抓到面前，眼睛微微眯起来眼尾多了些锐利，语气拉长，“即使没有人会知道——喜欢吗我这种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
光球显然对这些胡言乱语习以为常，并没有回话只是闪了一下脸上显示出女生的状态值。
"Fel:100 Emt:95
警告：玩家精神已崩溃！”
“哇哦，真是个好数字。不想让她死的话，我得完全变成变态，去绑架一个少女然后铐住手脚亲自喂养终生吧。”江屿看见这数字就糟心。
fel无所谓，emt到这种程度完全无可挽救，数值越高越影响理智和精神，超过70心智受损不可逆，95已经可以被称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九成九的人没有任何清晰的认知，并且极易激惹，很容易自杀和杀人。
如果通过副本或者活到结束这些人也是可以回到现实的，可是回去了又能怎样，好了能在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坏了总归离不开一个死字。
江屿放开手，光球飘起又开始自顾自围着他绕起来。
如果这种情况之后常有的话，也许开个精神病院是个好办法，全是重症患者，一辈子都要关着，多一个就是多一个聚宝盆，不管怎样都有动力极了，说不定还能介绍给其他玩家，收容更多的……江屿想了想自己的余额将不道德的美梦放在了脚下。
他眼不见心为静，划了一下光屏，少女的影像被副本说明取代。
【副本：告别广场】
【这一生如同湍流漂游，经历的事物只一瞬就被裹挟消失。
水打湿记忆，泪模糊脸庞。
岸边藤蔓长出执念的样子，
珍惜的竟被时间冲刷成终将散去的泡沫。
波涛拍打，手掌磨破，竹篮打水。
亲爱的，挚爱的，仇恨的，难忘的，失去的，逝去的，
一切的一切，就此告别吧。】
【任务：完成告别】
【任务对象：？？？ （提示：观察手上的印记也许会有所发现）】
【限制时间：6小时】
这个副本场景是一个残破的城市中心广场，血迹一层层斑驳地表，零碎的石头灰白得像是残骸，晦暗的光线赐予它以永恒的黄昏。
广场两端分别设置着7扇门，一端的门进入可以获得线索，另一端的门里就是任务对象。只是除了广场中央都被风暴席卷沙石侵占，受伤、迷路、遇到幻境都有可能。
幻境可能是强化内心恐惧或难以接受的事，也可能是什么恐怖事件的重演。
显然，小姑娘遇到幻境被吓到了，可能心脏也有点脆弱，生命就要止步于此。
可江屿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萨，他不够善良，不够无私，没有足够的能力，不能承担过多的责任。
于是他点下“见死不救”。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选项已确认，任务对象将在三分钟内死亡。”
其实这个副本难度是最低的，开始的时候江屿看了一眼玩家资料发现有个新玩家，有新玩家就是新手关。
系统从未对副本进行难度分级，但新手关几乎没什么必死机制，任务也简单，算是一种入门福利。
只能说，人各有命。
这就是江屿的任务，跟普通玩家不断在死亡线上挣扎不同，他只是不断对濒死的人做无限“救与不救”的抉择，不管他有没有能力救。虽然他也跟着玩家一起进入副本，但只有人快死的时候才知道任务对象是谁。
硬要说也是一种幸运，毕竟他问光球为什么是他的时候，得到的答案是“经过筛选的‘随机’”。
就像升学军训被教官闭眼选成“内务标兵”的时候，真的是闭眼转圈指人，也真的是完全无用的一张破纸。但好像被选中就是个幸运。
江屿盯着笔想，这次当NPC没救人，下次副本又要当玩家。挺好的，不用被强制做选择救不救，不像现在他只会一个人被不多的良知折磨。
自讨苦吃。
他余光却总觉得透过光屏上的文字可以看见一直在被沙尘冲刷的女生。
……
——
江屿捏着一颗莹润洁白的小球，像珍珠一样。他轻轻递给光球，让它收起来。
面前的女生已然死亡。
机械音再次响起：“任务对象已死亡。惩罚：作为玩家参与一次副本。”
江屿听了惩罚，不在意地问光球：“回去吧，玩家到了吗？”
当玩家得完成副本，当NPC的时候自然有NPC任务要完成，江屿这次得演玩家的任务对象。不过他当NPC的时候向来完成得粗糙，反正没有惩罚。要不是奖励可以换现实的钱，他都不会在意。
“玩家已到达，现在进行移动。”光球伸出了一条柔软的光带。
江屿抓住光带瞬间回到了门……门前？
他疑惑地瞟了一眼光球，怀疑刁球想害他。
光球并无所动。
行吧，人重要的是随遇而安。
江屿转动把手进门，发现刚刚的空间已经换了一种布局。
能让他心咯噔一下的布局——心理咨询室……典型的呈九十度摆放的两把椅子，小桌子，还有沙盘。
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个面容忧愁又带着点点怯懦的帅哥，眼皮沉沉遮住了挺大的眼睛，头发挺黑又蓬松又柔顺，像狗毛，那种长毛赛级狗。
他突然想起来，这就是那个新玩家。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场景，孩子不会遇到无良咨询师落下阴影了吧……
江屿一边苦恼一边欣赏了一下忧郁小帅哥，关门的时候试探开口：“不好意思我有事来迟了。”猜想自己应该在他眼里是咨询师。
“没事。”小狗摇摇头。
江屿借着坐到椅子上的动作开始引导：“我刚刚不在的一段时间，你有在想什么吗？”同时拿起桌上的笔和本，悄悄写字让光球给他小可怜的基本信息。
小狗闻言只是沉默，低头看地。
江屿选择用同样的沉默来等待，反正急着完成副本的不是他。他又趁机看了看小狗叫什么：“林嵘，19岁。”比他小3岁，啧，很大可能是未成年时期的创伤。
他接着看下去：“5年前父亲出轨导致离婚，跟随母亲生活。自述17岁目睹同学跳楼身亡，常自责自己不够善良，不能帮助别人，对周围人的痛苦内疚，偶尔伴有抑郁情绪。咨询经历加剧伤害。”还有一点儿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善良的孩子会因为善良得病啊——要是林嵘跟江屿一样，没几天就崩溃了吧……
林嵘攥紧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卫衣兜儿里放着一块手表。
那是他在线索门里的一堆杂物中，一眼就看到的东西。
是之前的咨询师送他，并当场帮他戴上的。
表很沉，戴在手上冰凉，秒针滴答滴答，声音异常明显，戴的时候他靠得很近，手指粗糙，身躯像山一样压住林嵘头顶的光影。
林嵘喘不过气。
那天他做什么事都好像在被表针催命，脑海止不住浮现没做好后咨询师冷峻的表情，紧闭几乎只剩一条线的嘴和下垂的嘴角。
恍惚间，咨询师的身影好像真的出现，监视着他生活的一切。
林嵘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鼓起所有勇气扔掉了表，再也没有去咨询。
“告别广场”、熟悉的摆设，林嵘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告别什么。
可是他张不开嘴。
林嵘想开口。
于是他全身开始颤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头沉重得抬不起来。
看不到面前咨询师的脸。
怎么办，泪水好像要溢出。
江屿看到林嵘突然激动起来，叹了一口气。
眼神示意光球给他看看林嵘的fel和emt。
“Fel:43 Emt:27”
还好，只是一场小的情绪释放。fel反应共情或者情绪的强度，很容易波动或者清零，emt反应情绪影响身体的程度，没超过70用点时间就能下降，对身体的影响也可以消除。
正常咨询师肯定要等采取一些符合伦理的方法面对现在的情形或者就等来访自己平静下来，但他是NPC。
江屿起身单膝跪在林嵘前面，从下往上看他的脸，对上了一双盈泪的眼眸。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林嵘眼角，语气尽量轻柔：“哭吧。你可以对我哭。”
眼泪滴在江屿脸上。
江屿没有去擦，只是将林嵘的头压在他肩上，得偿所愿地摸了摸小狗的头发。
江屿轻声问：“你有什么要给我吗？”
林嵘还是说不出话，泪水几乎浸湿了江屿的T恤。
江屿继续问：“在哪里？衣服兜里吗？是就动一下手。”他另一只手握住林嵘的手，希望能通过手指动作得到回答。
林嵘弯了一下手指。
江屿手探进兜里摸到了一只手表。
他第一次叫了林嵘的名字：“林嵘，你要记得，你没有错。难过是因为你善良，而善良没错。”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响在两个人的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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