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看到悟明师兄端了粥，还有……还有甜汤给住持送去……”
正房之中，延明立在三具尸体之前，将眼神瞥向一旁，颤颤巍巍地回话。
“然后……我听到屋内传来住持的叫喊声、乒铃哐啷的打斗声，吓了一大跳，赶忙去斋堂叫人，没想到，斋堂那边竟然也出了事……等我和几个师兄弟赶回，方丈室已经起了大火……”
沈南南和县太爷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对延明所说先入为主地表示怀疑。
“你当时为何会出现在方丈室外？”县太爷盯着延明的双眼。
延明眼神回避：“我……我那时正要前去斋堂用饭，恰好经过。”
县太爷状似沉吟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住持用了有毒的粥饭，中了毒，和悟明打在一起，然后碰到了床边的烛台，导致方丈室起了火？”
延明低着头道：“有……有可能，不过，我听到打斗声便跑开了，之后起了大火，也不知房中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啊。”县太爷将尾音拖长，又问，“那路过方丈室之前，是什么时辰，你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延明回忆片刻：“因今日休息，只需要上晚课，于是午饭过后，我便一直在房中休息……午睡醒得迟了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酉初时分，之后赶去斋堂用饭，路过方丈室时，应该是酉时二刻。”
“那时僧寮之中可有其他人？”县太爷问。
“有，有！”延明连忙道，转头看向门外，“好些师兄弟都在房中，在我后头的，圆明、澄明、寂明几个师兄弟都可以为我做证。大人，大人一问便知。”
恰在这时，门口一个捕快疾步进来，呈上一物：“大人请看！”
县太爷接过一看，只见一张帕子之中，包着一把钥匙。
“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沈南南觉得有些眼熟。
捕快如实回道：“是小的在附近僧寮找到的，是一个叫悟明的和尚的床，这钥匙藏在他枕头里。小的觉得蹊跷，便拿过来了。”
“悟明？”
县太爷和沈南南对视一眼。
“是。”那捕快回道，“方才小的进来之前，已经拿去厨房给冷捕头看过。冷捕头那时正在审问一个叫圆业的和尚，那人有些神志不清，见了这钥匙，却突然激动起来，非说钥匙是他的，伸手就要抢。”
沈南南见延明眼神未有闪躲，竟也目不转睛地看向那把钥匙，便问：“法师也见过这钥匙？”
延明面上一惊，下意识地反驳：“不……不……”一瞬后，却又似想起什么，不住地摆了摆手，改口道，“不是不是，见过……”
“所以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县太爷状似威吓，厉声道。
延明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得发抖，颤声回道：“见……见过……这钥匙，的确是圆业师伯的……只是昨晚，我半夜起来小解，看到悟明师兄从外头回来，鬼鬼祟祟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又藏到了枕头里……没想到竟然是这把钥匙……”
沈南南问：“这钥匙是悟明偷来的？”
“应该是……”延明眼神回避，垂下头去。
“明白了。”沈南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县太爷，“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县太爷回了声，对延明摆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见延明颤巍巍地合十行礼，转身出去，县太爷又低声对一旁的捕快道：“多叫几个人盯着这人，看看他都和哪些人有接触。小心些，千万别让人发现。”
捕快应声，躬身行礼出去。
“南南，你怎么看？”县太爷转头看向一旁。
“百分百确定就是这个延明了。”沈南南双手环抱胸前，“且不说之前那些线索多有印证，光是听他刚刚说的那些，就知道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忍不住冷哼一声，“怎么偏偏就他这么巧，又是看到悟明进方丈室送饭，又是大半夜看到悟明偷了医室钥匙回来？”
方才延明所言，和她们掌握到的信息多有矛盾，她俩不动声色，未曾道破，是因为他的同伙还未暴露，万一打草惊蛇，只怕那人趁乱逃出，之后再抓捕起来便麻烦了。
沈南南道：“不过听了他的这些话，我倒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悟明了。”
“我也大致猜到了。”县太爷撇了撇嘴道，“死人的嘴最牢靠，多半，他们就是想把这整件事都往悟明身上推了。”
沈南南点了点头：“让悟明下毒，又让他去给住持送汤，最后将他杀害，纵火焚尸、毁尸灭迹……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好的。毕竟下毒纵火这么一桩大案，最后查起来，总得要有个所谓的‘凶手’吧？而悟明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顿了顿，忍不住愤然道，“将自己择的真干净啊！如今又准备好了这么一套说辞，就是专门说给我们听的！”
接着，陆续问了数十名僧人。僧寮皆是大通铺，僧人们皆道，午饭之后，都看到延明在房中午睡，未曾出过房门。因天气炎热，许多人都未曾出门。到了酉时，大家见延明还睡着，便未叫他，先去了斋堂用饭。
又说，去斋堂的路上，的确看到悟明提着食盒，说是给住持送饭。
县太爷思索一瞬，推测道：“看样子，延明就是等这些僧人们都去了斋堂，算准了这个时间，在方丈室外等候。看到悟明进入方丈室后，他和同伙伺机而动，潜入方丈室，将悟明和住持杀害。 ”
“应该就是这样了……”沈南南托着下颌，一边点头，若有所思地回道，“如果不是衙内观察入微，将那个延明认出来，恐怕我们真的要被误导了……”
却忽地想到什么，双眼圆睁，怔怔道：“等等！如果延明从午后根本没出过寺庙，甚至没出过僧寮……那，我们在寺庙附近的农户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县太爷清楚地记得沈南南思维导图上的线索：“不是说那户农家之前住的就是延明的母亲吗？那个人不是延明还能是谁？”
沈南南眉头皱起，深感费解：“但他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吧？”
“莫非前面几个人说谎了？”县太爷不解。
沈南南摇头道：“十几个人都这样说，也不太像是假的吧？”
恰在这时，杨、储、冷、林四人前后脚进来。
两边进展顺利，大致厘清了午后至方丈室起火的时间线后，又审问了先后进入过方丈室的圆业和圆修后，为了节省时间，选择先行交换目前掌握到的关键信息。
因目睹爱徒之死，圆修心灰意冷，起初什么也不肯说，还是杨灵灵想起林冬青从云空处听来的空明当年之事，主动问及相关细节，又有云空从旁相劝，这才逐渐打开心防。
而后得知，午饭后，圆修确实去方丈室寻过住持。只因前几日云空受罚，圆修与圆业生了场口角，将当年空明扰乱浴佛节一事再度牵扯出来，说是住持见两人近日心不在焉，似对过往之事耿耿于怀，便在午时待圆业给住持送过五石散后，派人将圆修叫来，开解劝慰。
而后圆修离去，回了寮房，酉时之前未曾出过房门，之后便径直去了斋堂用饭。
因储衙内的「辨真丸」早已失效，杨灵灵便用「照心摩尼珠」验过，圆修所言的确不假。
然而圆业那边，情况便复杂多了。
因圆业中毒较深，虽已转醒，但至今仍有些神志不清，口中所言仍是颠三倒四。
被问及医室那把丢失的钥匙，竟然一会儿说是有人偷了，一会儿又说是他自己给了悟明。
又问到五石散，圆业先说自己铁定火炼那了礜石，转头又说这次火炼药已交由其弟子决明负责，自己只是将五石散给住持送去。
“圆业还说，他每次送药之时，都要提醒住持，此药虽能短暂令人恢复精力，但长期服用，必然损耗内里。可住持只说无碍。”冷砚冰补充道。
“只是他前头说得颠三倒四，我们也不知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了。”
林冬青道，“不过，之前在医室时，决明法师便说过，为住持炼制五石散都是由圆业法师亲力亲为，按照圆业法师往常的性格，应该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假手于人。而且刚刚我和砚冰又向决明确认了一遍，他也是这样说的。”
县太爷眉头微皱：“这师徒俩说的话相互矛盾，也不知谁说谎了。还有到底是不是圆业给晦明法师的茶水中下毒这些，可能只有让灵灵再验证一下了。”
“没问题。”杨灵灵打了个响指。
沈南南略微思索，提醒道：“我觉得，现在的重点是查出延明的同伙到底还有谁，旁的细枝末节其实可以稍微忽略掉的。”
冷砚冰点头表示赞同：“南南说得对，毕竟时间紧迫。”
储衙内回忆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时，当时在寺院附近围攻我的，应该是有三个人。延明除外，那还有两个人了。”
听她说起这个，县太爷想起一事，将方才派去盯着延明的捕快唤来问话，得知，延明自被审问过后，便一直坐在院子里，许是受了惊吓，身子止不住地打颤，且未同任何人说过话。
“这倒有些难办了……”县太爷双手环抱胸前，又命那捕快下去，继续盯着延明。
紧接着，县太爷提议，随机唤了此前正房问过的两个僧人，加上圆业、决明，进入正房再度问话。
片刻后，得知正房的僧人的确未曾说谎，沈南南更加疑惑了：
“莫非那个延明还真有分身术不成？”
储衙内挠了挠脑袋，不禁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应该没有看错吧……”
“莫非是他使得什么障眼法？”杨灵灵猜测道，“就是那种打的时间差啊，用被子蒙住头啊什么的，让人误以为他一直睡着，其实他早跑寺庙外头去了。”
“可是大热天的，他出现在那里干什么呢？”沈南南不解。
“难道是……喂狗？”储衙内想起院子里那条凶巴巴的大黄狗，“那狗这么凶，一看就是吃得太饱。延明的母亲已经过世了，除了延明，也没别人喂那大黄了吧。”
沈南南干笑两声：“那他还挺善良的。”
接着，捕快扶着虚弱的圆业进来，只见他四肢无力，双眼迷离。县太爷问了好几个问题，他依旧回答得颠三倒四、没个逻辑。
杨灵灵无奈摇头：“不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心里想的也是混乱一片，这完全没法验证。”
储衙内劝道：“当时围攻我的明显不是圆业这么瘦弱的老头，多半不是延明的同伙。只有再问问那个决明，再看看有没有头绪了……”
这边，县太爷刚刚命人去叫决明，冷砚冰将那张写有悟明心声的纸拿在手里细看，却忽地眸光一闪：
“等等，你们快看。”
众人凑近，只见她指着一字，“悟明为什么会说那株曼陀罗是‘拿’来的？而不是‘偷’？”
沈南南推测道：“我觉得，这句话首先表明了，这曼陀罗不会是悟明自己‘拿’的，一定是别的人给他的。”
“没错。”冷砚冰颔首，“从他心里想这句话的语气来看，他当时非常惊讶。我断定，他此前定然对他的同伙要他下曼陀罗毒一事并不知情。”
“我也觉得。刚刚我和南南推测，延明他们一定是想让悟明顶罪，所以才将他杀害的。”
县太爷指了指桌上的那把钥匙，“既然曼陀罗是延明他们给的，这东西多半也是他们偷来，栽赃给悟明的。”
林冬青忽地想到什么，激动地将冷砚冰的话重复一遍：“而且他说的是‘拿’！而不是‘偷’！除了圆业法师，谁还能轻易地‘拿到’这曼陀罗？”
“决明？！”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然而敲门声响起，只见外头决明刚刚跨了门槛进来，系统提示音竟猝不及防地响起：
【即将进入最终凶手指认环节！系统提示音后，请各位玩家完成凶手指认。】
“啊？不要啊！！”
杨灵灵几人哀嚎震天。
即便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伙伴的手，然而一阵刺眼的白光之后，再度睁眼，正房之中只剩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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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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