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洛阳,万里晴空,风和日丽,天气乍暖还寒之际,人们雀跃的心情仿佛这个季节万物生长的蓬勃生命一样,等待着一些新奇、等待着一些悸动,来为漫长岁月的平淡增添一抹色彩,
虽然三国的各路英雄已经纷纷退场,他们的英雄气概、光辉事迹在现在这个时代只能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看着眼前的皇帝曹芳完全没有了魏武帝当年的磅礴气度与潇洒英姿,只能任由辅政大臣曹爽利用摆布,却无能为力,
朝堂无主,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很多如阮籍这般闭门读书多年的博学多才之士茫然四顾竟不知该走向何方,
索性醉酒、索性张扬、索性活的轰轰烈烈,
像往常一样,阮籍悠哉悠哉出门了。
一袭杏白色长袍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衬托的更加潇洒有致,头发没有刻意打理,任意散落,随风起伏,走在洛阳街头,仿若仙人。
再一看他的脸庞,轮廓鲜明,眉似剑,鼻如峰,眼神充满对这世道的不屑,嘴角却微扬有笑意,路人皆侧目称赞,他却帅而不自知,心想,天生一副皮囊,懒得做任何修饰,有什么好看的!
他照常走进风雅楼,昨天约好的夏侯玄和司马昭已经在桌旁倒好酒,备好菜,等待阮籍。
夏侯玄面庞白净、有英姿,朗朗如月,司马昭姿色稍逊,但胜在气度不凡。
这风雅楼是洛阳公子哥儿们常年喝酒聚会的地儿,门上牌匾威严,赫然写着古铜色的“风雅楼”三个大字,
酒馆内开阔轩昂,三排檀香木桌子排列整齐,每张桌子配有四个跪卧的金黄色方形蒲团,地面与桌子同色,浑然一体,
再往里走,便是正中央摆放的一张厚重宽阔的檀香木桌子,桌边一只圆肚长颈天青色瓷瓶,另一边一盆旁逸斜出的腊梅,开的正盛。老板娘正跪坐在桌旁,面朝三排客桌,背对有着绿色竹林屏风的墙壁。
不知当年卓文君不顾父亲反对执意要跟司马相如私奔,不惜陪司马相如在街头当垆卖酒有没有这般雅致气度,那时的司马相如还是个穷小子,酒垆也是一切从简吧。
眼看阮籍进门,酒馆漂亮的老板娘立马笑容满面的迎接阮籍,只见她上身穿一件淡紫色斜襟交领半棉襦衫,下身着淡粉色百褶曳地长裙,腰间束一条暗红腰襕,已过而立之年的女人有着二十岁的娇俏脸庞和身段,又平添了二十岁姑娘没有的成熟和风韵,见她穿粉色绣花鞋麻利轻盈地走向阮籍,长发及腰,眼波流动,红唇皓齿一脸狡黠地笑问阮籍:“阮籍大哥,几天不见,忙啥呢,今天喝几斗?”
阮籍嘴角一歪,坏笑道:“与往常一样不限量,一醉方休!”
“好嘞,您坐。”
老板娘边招呼阮籍坐下,边转身对自己在酒瓮前忙着的相公说:“太学的博士祭酒谢缵一会要带贵客过来,提前备好酒菜。”
夏侯玄和司马昭对这美丽的老板娘也已经很熟悉了,酒馆有位赏心悦目的老板娘让男人们前来喝酒也充满兴致,毕竟人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美人、美食、美景,如此赏心悦目,人活一世,就要多和美好的物事待在一起。
老板娘话音刚落,夏侯玄调侃道:“哎呦,这一日无酒不欢的嗣宗大人今天竟然姗姗来迟,不是你的风格啊。”
阮籍随口一笑,司马昭和夏侯玄都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他却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两脚往前一伸,呈箕距之姿,扬起头一杯酒下肚道:“刚才走在大街上,看人潮涌动,有些人兴奋的赶往太学方向,我便停下来问他们今日的洛阳有什么新鲜事,他们说名冠京师、风流倜傥的嵇康今日到太学讲学,于是众人皆想一睹大名鼎鼎的嵇叔夜的风采。”
司马昭说:“嵇叔夜二十出头便名满天下,为何不入朝为官,将满腹才学用以辅佐明君,匡扶社稷?”
阮籍此时不屑又不羁的看着陪自己喝酒的这两个人,心想这世道哪有什么明君,皇帝才十岁出头,政军权柄几乎全在曹爽手上,自己心里没点数吗?随后潇洒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听说他自幼崇拜归隐的圣贤,生**自由,潇洒飘逸,愤世嫉俗,应该这天下不是他愿意出仕为官的天下。”
夏侯玄玩笑道:“瞧你这么一说,在嵇康面前,我们倒成了凡夫俗子了!”
司马昭如其父司马懿工于心计、谋略过人,深知自己的父亲与夏侯玄的表哥曹爽同为辅政大臣已心生嫌隙,但父亲非常欣赏夏侯玄的才华,自己也常为其雅量风度折服,不可因朝堂风向而失去这个朋友过早树敌,所以常与他们一起喝酒,此时端起酒杯面朝夏侯玄道:“我向来欣赏才子佳人,夏侯公子与嗣宗皆是真名士、自风流,每次与二位一同饮酒,都如沐春风,让我得以在繁忙朝政中放松身心。”随后三人一饮而尽。
司马昭接着说:“嗣宗,你见过嵇康吗?”
阮籍答:“只闻其名,未曾谋面。”
夏侯玄说:“我经常去太学旁听,有一次正赶上嵇康来太学讲学,我得以远远观看这位玉树临风的才子,不过他的才学之深厚真的没得说,他讲课都选在太学最大的学堂,座无虚席,连走廊都挤满了人。”
司马昭也曾听闻嵇康的大名,听夏侯玄这么一讲,心想嵇康年纪轻轻,影响力竟如此之大。
嵇康这次在太学的讲学没有选在屋檐之内,而是在太学的未央湖边,湖的那边有远黛青山,湖面波光粼粼,有鸳鸯戏水、鸭群阵阵,
湖边的垂柳已发新芽,随风舞动,竹板做的桥伸向湖中,湖心亭安然寂静。
就着湖光山色,上千名太学生还有来自民间的、官府的好学之士有的跪坐在自己带的蒲团上,有的站在湖边,有的倚靠在树上,有的坐在石头上,认真的等待嵇康开讲。
这天的嵇康竟穿了一件白色长袍,同色的腰襕将他八尺有余的身材衬托的更加魁梧有致,头发没有刻意装饰,只将两鬓的长发往后一束,与后面自由散落的头发垂在后背,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黑亮的眸子在剑眉的衬托下更显的摄人心魄,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使得整张脸愈发英俊潇洒,他望着太学这些求知若渴的学子,神情玄远幽深,气质高冷瑰奇。
缓缓开讲:“今天我们讲一讲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世间万物的发展都会呈现物极必反的规律,若要有所成就,就要从点滴做起,若想有所收获,就要有所舍弃,若要被人捧得高高的,就要把自己放的低低的。
《易经》的乾卦第五爻“飞龙在天”,下一爻便是“亢龙有悔”,这也是在讲物极必反,
所以我们要修行谦逊之道,懂得藏锋、隐智、戒欲、省身,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未尝不是一种强大。
这也正契合阴阳相合的道理,这世间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光明就有阴影,有善亦有恶,有干净也有肮脏,
所以老子有云:福兮祸之所福,祸兮福之所依。我们不要只是期求一切的美好,还要接受那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丑陋。”
嵇康娓娓道来,太学生聚精会神。
每次讲完,有想请教嵇康的都可以自由发问。
这时一个学生站起来:“当年魏明帝曹睿临终托孤,将司马懿与曹爽任命为辅政大臣,小皇帝曹芳年幼,如今朝中太尉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势不两立,明争暗斗,司马太尉作为四朝元老,运筹帷幄善谋略,前半生战功赫赫,擒孟达、灭公孙渊、五丈原之战中深谋远虑、坚壁不出、忍辱负重,最终击退蜀军,致使诸葛亮病故五丈原。同为辅政大臣的曹爽无论智谋还是战功,都不是司马懿的对手,为什么还被任命为大将军,掌握最高军事权柄?”
还没等嵇康开口,另一个太学生立马回答:“这还用问吗?自从魏武帝时期就梦到三马同槽,对太尉司马懿多加防范,文帝虽重用司马懿也多有防备,明帝面对环伺的强敌是不得不用司马懿,但大魏是曹氏的天下,司马懿越是不可替代,越是引起当政者的忌惮,曹氏的江山岂能交与旁人!”
嵇康悠闲淡定地听着这些学生的对话,说到:“各位也都知道我只讲授天地之道,盈虚之理,不评议朝政。”
一个学生问道:“请教先生,您如此博学多才,却不接受征召入朝为官,那您可以来太学做我们的老师啊,不用像现在这样一年就来个两三次,我们在太学这样艰苦的求学,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施展抱负,救国济民吗?”
嵇康回答:“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只是每个人的人生追求不尽相同,我生性潇洒不羁,爱逍遥游,欣赏许由、巢父的归隐之道,在这里不妨给大家一个建议: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这时一位隐在太学生之间、一直钦慕嵇康的、当朝太傅钟繇的儿子钟会站出来,他自觉嵇康不认识自己,嵇康也认为他只是太学生中的一员,钟会问到:“先生认为如今天下是有道、还是无道?是否符合您心中的天地之道?如今皇帝年幼,大将军曹爽大权在握,如日中天,是不是接下来就应了乾卦里的第六爻,物极必反,日中则昃呢?”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站着听嵇康讲学的太学博士祭酒谢缵连忙制止他说:“叔夜刚刚说了不评议朝政呢,你又讲这些,好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还真到了日中正午了,各位学子回家吃饭吧。”
谢缵跟嵇康说:“叔夜,今天中午我们在风雅楼聚一聚,这太学离那儿也不远,我们就走过去吧。”
嵇康应允,几个人一起走在洛阳的大街上,嵇康高大魁梧的身材、玉树临风的气度,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引得路人无不侧目,哪怕街上的男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老天爷是怎么让一个人如此帅气潇洒、又如此才华横溢的?
钦慕嵇康的人太多,有的佩服他的才华,有的迷恋他的英俊潇洒,有的折服于他的气度,他们知道见嵇康一面很不容易,于是不由自主的跟在嵇康后面,不时啧啧称赞:潇洒飘逸,仙人下凡,芝兰玉树也,真名士自风流。
今日的洛阳真是热闹非凡,连太阳都比往常更加明媚。
一个红衣女子一直在人群中尾随着嵇康一行人,眼看着他们走进风雅楼,目光还始终舍不得在嵇康身上挪开。
谢缵一进门便看见夏侯玄阮籍司马昭三人也在,便热情的说道:“今天真是喜逢贵人的一天哪,在太学听完嵇康讲学,在这风雅楼又遇见三位贵人。”三人纷纷起立,说道:“谢大人好。”
谢缵随即招呼嵇康与他们认识,
谢缵热情的介绍道:“这位是典农中郎将司马昭、这位是从事中郎阮籍、这位是中护军夏侯玄。”
然后指着嵇康介绍道:“嵇康,大家久闻其名,今天应该第一次见吧,高人雅士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我来引荐你们认识。”
嵇康说道:“本人热爱山川竹林,喜欢悠游山水,常东游西渡,闯荡寰宇,搜寻风光大好之地,或攀岩远足,去深山拜访高人。”
阮籍望着神交已久的嵇康就在眼前,竟如此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满眼欣赏的说道:“《高士传》读过没?”
这时嵇康有如灵魂触动一般看向阮籍,两双黑亮的眸子碰撞在一起,不必过多言说,眼神告诉他们彼此是同道中人。
嵇康回应:“《高士传》讲述上古至今隐逸的72位高士,他们身居尘世,却淡泊名利,鄙弃功名,不交权贵,不务世事,只是恣意潇洒的活着。”
夏侯玄说道:“恐怕你嵇叔夜就是后世眼中的高人,隐士中的翘楚吧?”
嵇康谦逊道:“那可不敢当。”
司马昭说;“我们不妨一起喝酒聊一聊吧!”
众人一致称好,大家跪坐在蒲团上,只有阮籍又是一屁股坐蒲团上,两腿自然前伸,呈箕距之姿。端起酒杯礼敬各位;“初次见嵇康公子,我先干为敬!”然后一饮而尽,
嵇康看着这位不羁的潇洒公子,箕距而坐,脸色淡然疏离,带着几分对这世道的不屑,恣意任情到不顾世俗的礼法,不觉来了兴趣,亦拿起酒杯畅快豪饮。
这风雅楼在他们刚刚寒暄谈话期间就已经满座了,不知多少人是冲着嵇康的魅力而来。
美丽的老板娘里里外外忙碌着招呼客人,也顾不上阮籍嵇康他们了。
司马昭指着阮籍告诉嵇康:“嗣宗向来不理世俗,尤其讨厌那种虚情假意、条条框框的礼法之士,你习惯了就好了。我虽是仕途中人,但不妨碍和嗣宗成为知己好友。”
“而且我叔叔还擅长翻白眼,对于执迷于束缚人性礼教的庸俗之人,从不正眼视之。”这时阮咸手里拿着一把阮,肩上扛着一把阮豪放不羁的走进来,顺手把一把阮递给自己的叔叔阮籍,然后从旁边桌子下拉过一个蒲团跪坐下来。
谢缵略带惊奇的问:“你们这是要干嘛?一起喝酒喝的正起兴呢,你们要演奏器乐?”
“没有声乐,何谈风雅,这可是风雅楼,谢大人,我就是来给你们起兴的。”阮咸道。
谢缵随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随后阮籍阮咸叔侄二人在这宾朋满座的风雅楼内弹奏了一首曲子,丝竹阵阵,时而声声慢如泉眼无声,时而铿锵凛冽如鸾凤和鸣,风雅楼顿时寂静下来,众人专注的欣赏这难得一见的一群人、一幕曲。
二阮演奏的声乐传播到了大街上,路人侧耳倾听,红衣女子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向内张望,看到哥哥夏侯玄正跟嵇康坐在一起,立马找到了可以近距离接触嵇康的理由。
待二阮演奏完毕,她开心又忐忑的走进风雅楼,来到他们身旁,众人抬头一看是一女子,
再看这女子面若桃花,脸颊略有红晕,眼含秋水,唇上似有花开,挽起的发髻插着一支花枝步摇,端庄的同时又不失俏皮,
上身一件亮红色襦衫,下身同色摇曳襦裙,淡绿色腰襕修饰腰身的同时自然下垂的飘带让身段更加婀娜飘逸。
虽没有风雅楼老板娘的风韵却多了十八岁姑娘的清纯稚嫩。
“烟儿,你怎么来这儿了?”夏侯玄问道。
“表哥曹爽派人找你,说有要紧事与你商议。”夏侯烟边说边含情脉脉的看向嵇康,嵇康就在最初看她一眼后就继续跟阮籍喝酒闲聊,并没在意这个情窦初开的女子。
夏侯玄不耐烦道:“我知道了,女孩子家的不要没遮没掩的出现在这种男人聚会的场所,你将来还要不要嫁人啊?”
夏侯烟的桃花脸瞬间泛起红晕,不情愿的低下了头。
阮籍指着夏侯烟说;“没事,烟儿,大摇大摆的走出去,长这么漂亮不让人看不浪费了么?我若是女孩子,天天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回旋起舞。”
阮咸接着说;“烟儿,提着一壶酒出去,在大街上边喝边走边舞边唱。”
夏侯烟咯咯笑着走了出去。众人也是无可奈何的笑着继续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醉眼惺忪,只见阮籍来到老板娘的桌前,倒头就睡,老板娘的三寸金莲就在他的头边。
老板娘的相公再次走过来,盯着阮籍看了一会儿,看着阮籍竟然起了鼾声,是真睡着了,想醉就醉,想睡就睡,是真由性,对自己的夫人完全没有非分之想。
司马昭和夏侯玄早已习以为常,酒馆的老板和老板娘也习以为常,谢缵以及众人皆习以为常。
嵇康觉得习以为常就对了,啧啧称赞:“阮籍风流天地间,洛阳市上酒家眠!”
阮籍睡醒后,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起身,大摇大摆离开,众人一应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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