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走进、提醒她前去面会皇子妃的时候,武朵正对着嬷嬷转交给她的来信琢磨。
勤王遣高懿懿相送,顺便带些话。为此,高懿懿特意不情不愿地换回了需要双手抱着下摆才能不被自己撂倒的襦裙。结果好巧不巧,冤家路窄,刚好是头顶大包才好不久的千牛备身值哨。于是小高司马被拦在府外。对于勤王府人马的要求,年轻将士不为所动,叫人取来的纸笔。高懿懿愁眉苦脸,就算是大大咧咧惯了的她也知道勤王要转达给武朵的话大概是不该让大皇子知晓的。“咋整呢?”高懿懿转头瞧了嬷嬷一眼,想起李绍云强调,别把嬷嬷牵扯进来,遂放弃。最终,小高司马面对自以为扳回一局、洋洋得意的千牛备身,顿时燃起斗志。她灵机一动,提笔挥毫。大功告成。
嬷嬷和年轻将士探头一瞧,两脸懵圈。高懿懿朝千牛备身冷笑一声,翻着白眼转头走了。
武朵敷衍走了宫人,才从袖口重新取出信纸再看,充满疑惑地叹了口气后,举信对向灯笼里的火苗。高懿懿没有写字,而是作画。如果武朵理解没错,她应当是画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太阳,光芒中心的圆圈里面容纳着一朵更加捡漏的花朵——五瓣花。武朵行至花园拱形门口,身形一顿。“五瓣……五朵……武朵?”她恍然大悟。
“进?”李业成提醒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唤回了她的心智。抬头即见大皇子府后院的各路神仙齐聚一堂、分列两侧,大皇子与皇子妃坐于正席,隔着扶手的矮桌。这就是她余下时间的战场和所有可能的博弈对手了。她定了定心神,稳步而入:“妾身拜见大皇子、皇子妃和各位姐姐。”
五瓣花代表她,那显然太阳代表着前太子。太阳圈住花朵,而周身万丈光芒看起来锋利无比,倒像是枪林弹雨,深深刺进圈禁的囚笼。勤王那意思是……会安插进眼线接应她,让她安心等候救援。“她倒是有创意……”武朵心领神会。过往共同经历养成的直觉让她清楚高懿懿被拦在外只是个小插曲,勤王的人手随时可能抵达。勤王是不晓得这温暖朝阳的内部如此匪夷所思,也不知道她并没有被限制行动而且另有使命的。想到此处,武朵立刻耳语嬷嬷,叫她取来纸笔。潦草一画,交由嬷嬷出府,赶在勤王府行动前传递信息。
“三皇子才去世不久,你做这事儿,传出去多不好!”皇子妃怨气很重地娇嗔。
“啧……若是三弟遗愿如此呢?”大皇子不耐地侧开头,揉起眉心。看着有气,实则偷偷掩嘴打哈欠。他整夜没睡,正是疲惫的时候,还得精心演好这出大戏。抬眼间扫到武朵目送嬷嬷转回来坐好,李业成有些疑惑,但随即又被斗志昂扬、超常发挥的妻子吸引去了注意。
武朵虽然和皇子妃并不熟悉,但两人眼神一对,十分合拍。她负责绿茶得意,皇子妃负责白花受伤,你来我往,有来道去。只是在奉承应对的间隙中,武朵又不由得走神想到四处折腾、费力不讨好的勤王身上。她无奈又释然,刻进习惯里的谨慎自然驱动她垂下头颅。逐渐没了戏份的李业成借着嘴边茶杯的掩饰,将她将将掩去的嘴角弧度尽收眼底。
薄薄一方宣纸,几经流转。被内侍带到消息的勤王在前朝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武朵没有写字,而是作画。如果李绍云理解没错,她应当是画了一个极其简约的太阳,光芒中心的圆圈里面容纳着一朵清淡优雅的花朵——五瓣花。“五瓣……五朵……武朵?”勤王恍然大悟。
“骈行!出大事了!”元伯才凑近低语开了个头,圣驾就火冒三丈地现身台上。众臣列队,李绍云就势将纸张揣进袖口。
五瓣花代表她,那显然太阳代表着前太子。太阳半露半掩地接纳了花朵,阻隔其外的阴云剑雨,宛若一圈安宁天地。武朵那意思是……大皇子府对她安全,倒是外界对他眼线众多,让他莫要轻举妄动。李绍云心领神会。过往共同经历养成的直觉让他清楚此时最需要紧迫解决的是气急败坏的贵妃-祁王一派,若大皇子此时能保持中立,那对他来说显然最好不过了。“还挺有创意……”
勤王回过神来,刚好接续上,因为御史幺子证言炸开了锅的朝堂震荡。祁王百口莫辩,圣人目眦欲裂。李虑深痛斥了四皇子一通,众兄弟又是跟着跪下请饶。圣人疲惫地摔回宝座。他也是一夜未眠,经年痴想,昨夜得见,李虑深才彻底发现自己想念这个儿子已经想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大皇子府。觉得戏演得差不多、正琢磨如何退场的李业成疑惑地与众人一同起身迎接对他们这一家子来说绝对的稀客。殿中监看不出喜怒地行礼宣旨:“请大皇子殿下随臣前往御书房,陛下有请。”
他再也无法忍受,不再那么顾及议论和后果,当下有个无比完美的借口,叫作共议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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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远,千步近,万步幸许今生见。
“三郎一事,朕很难过,”圣人开口,儿臣俯首, “也很失望。”李绍云从胳膊与地面的夹缝中,斜眼看去,感觉祁王抖得更厉害了。
“二郎。”
李绍云心下一惊,立刻摆正回应:“是。”御史家幺子的证言坐实了祁王对韦王的恶意,再次打乱朝中局面,圣人不得不重启审理,问他意见。勤王忍了又忍,终究没敢冒然落井下石。
刚觉得逃过一劫,就听圣人话锋一转,追究他调查御史大夫行踪时的不力。勤王警觉起来,说到底,他终究是结案了的,怎么这会儿又纠结起来。他偷偷看向面前的背影,心下几乎已经明朗。
“麟辅,你说。”果然,那个始终游神其外、避身一隅、但存在感愣是高到离谱的名字被圣人唤起。“依二弟所言,”难得现身人前的大皇子幽幽开口,“其因身在异地、未知全貌而处于被动。如此看来,责在异地,而非渎职。”好似一番不偏不倚。
李绍云嘴角一抽,感觉不妙。果然,圣人随之追问:“以你的脚程,钱塘往返,当月足够。你怎耗到两月有余?”前面那人看似倾向为他开脱,实则指出勤王的另一则过错。
“你到东边营中参观?”圣人气到挑眉,当即指派勤王调任江南军府,不日离京。
众人相继告退后,父子俩陷入尴尬的静默。在圣人开口前,李业成主动请退。一路穿越议论纷纷的人群,回至府上。
假使秋风曾解意,溯回流,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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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勤王还是郁闷不已。大皇子昨天才冒了个头,今天就堂而皇之被内殿召见了。受召见就算了,居然这就开始干预圣令了?这搁谁谁受得了?
反正兵部最近也没什么事,说不定圣人还后悔把他安排在了那里。于是李绍云直接罢工,回府躺了。主要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跟马上回京、毫不知情、惊掉下巴的员外等人解释。这些还是交给恢复了元气的元郎中吧。
经历御书房一劫,勤王愈发深刻地意识到,李业成这一出现完全扰乱了朝中局势。不只是解了他被困王府的围,更是无形化解掉他一直以来被贵妃派打压的围——相比起前太子,李吉鸢和他之间的差距瞬间微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李绍云不得不捡起自三四皇子相争开始大皇子就莫名凸显的参与度,仔细分析起来。越想越愁,这时又突然嫌弃起高懿懿不在的静谧庭院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武朵教的,用得对不对?我就记得这一句了。”
勤王笑笑:“至少你现在有了行动和方向。”
高懿懿一晚上受教不少,自己乐呵呵琢磨了一会儿,又兴奋地趴起来,支着脑袋问他:“我还有一个问题。”勤王半睡半醒地挑眉疑惑:“嗯?还有什么?”
“骈行,你刚才说你也想哭。那你在愁什么呢?”
李绍云沉默。他盯了高懿懿那雀跃期待的脸蛋儿好久,最终苦涩地扬了扬嘴角,只是轻声交代她:“时候不早了。明日你送嬷嬷过去大皇子那吧。”
高懿懿一愣,不高兴了,撇撇嘴:“哼,你就是嫌弃我听不明白嘛。那好吧,你明天说给元伯听吧。我不管你了。”她蹭地跳起来,拍拍屁股,提鞋要走。
“诚辉。”李绍云抬起脑袋唤她。高懿懿没理。
“懿懿!”勤王撑着坐起,盯着终于肯转回头来的高懿懿,真诚发问,“嫌不嫌弃、明不明白,都不重要。本来我愁的这些事情对你来说都很没必要,你非要知道干什么呢?”
高懿懿挑眉,寻思他这人咋这双标呢?光倾听,不输出。高懿懿得出结论:勤王就是纯纯多愁善感。于是她毫不犹豫,没好气道:“怕你把自己给愁死呗,还能为啥?”
李绍云闻言一愣,乐倒回去。高懿懿拿脚踢他。
“好。”勤王郑重道,“那我告诉你我在愁什么,你就体贴一点,少惹事儿,可以不?”
“嘁……”高懿懿不情不愿。
“‘嘁’是啥意思?”李绍云饶有兴致,不依不饶。
“‘嘁’就是‘知道了’!”高懿懿气得拔高了嗓门,愤愤地把刚穿上的那只靴子当马球一样摔掉,自己蹭回去蹲在勤王旁边,“有话快说!”高懿懿又得出结论:她就是纯纯白打愿挨。
李绍云静下来,大喇喇躺在门口,正赏月赏得悠然,头顶突然冒出高懿懿的脑袋。“我去!”勤王惊愕,“干嘛吓我?”
“谁吓你了?”高懿懿闪到一边,“你又不出声儿,我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哦。”李绍云想起了他答应对方的坦诚。所以,该从何说起。
“诚辉,”勤王盯着天空,诚恳道,“倒不是我有意瞒你。我本是有些愁绪的。没想到,惊你那些问题一搅和,我现在大都想通了。”
“我好为人师半天,细想想,自己愁的不也是一样。恨背负不实罪名阻我前程,愁身无长物而难以与人相争……原来人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他见高懿懿还不信,便展开解释,“我怕野心声名害我无缘东宫,也不愿武朵被皇兄收走。这与你的痛点岂有一点不同?”
高懿懿明白过来,又问他如何想通。
李绍云想了想,梳理道:“声名再差,也已深入人心,不可能推翻重来。既然尘埃落定,再纠结于此已是无意,我只能带着这名声砥砺前行了啊。只有时间会替我记载,功绩能为我平反。”
“今日,若非皇兄出面,我们虽然尚有侥幸,但着实危机啊。武朵入大皇子府……实非得已,亦不可不行。想现在接应出武朵是不可行的,你明日烧我的信去,尽量安排好沟通渠道。实在不成,你熟悉道儿,以后翻墙吧。但愿她和皇兄情谊还在,不至于一朝回到韦王府了。”勤王叹气,“这是个提醒,并非控制住老三就万事大吉了。这条路走下去,前面还有四弟,成兄,群臣,乃至父皇。太多人了,太多不确定,太多利益,太多冲突,武朵和元伯的身世随时可能被拿出来说道。而我……远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呢,眼下,也没有暂停的机会,只能尽量克服了。”
“如此看来,我也没什么可由于哀怨的呢。”李绍云总结,“只是且看不出方向到底正不正确,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有何不正确的呢?”高懿懿提醒道,“你一路这样走来,不是已经成功了吗?”勤王好奇问到:“你觉得这也算成功?”高懿懿补上了元伯和高崇武的态度作为佐证,叫他不要忽视过往从陇西到漠北再回到长安的成就事实。
“……”李绍云轻声感叹,“本来即便方向正确、坚持不懈也未必代表着成功。它们只是让成功的几率变大了,但还要天时地利人和……”
是啊,再不济,也不过是又被挤出京师而已,这难道对他来说值得忐忑吗?大不了,从头再来一遍就是。“倘若确如你们所言,”勤王稳定了心神,不再踌躇,“那我确实是足够幸运的吧。”
高崇武扣门来报,询问调任安排。他没等多久。李绍云推门而出,又恢复了斗志昂扬的常态,神色轻松地交代他:“这不是没人在催嘛,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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