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背着那只橘色螃蟹包出现在西操场时，果不其然成了全场焦点。
有好奇的，有忍俊不禁的，还有女生悄悄戳着同伴的胳膊，眼神都黏在他身上。
他却半点没察觉异样，甚至抬手摸了摸螃蟹包毛绒绒的绒面，美滋滋喃喃：“看来我眼光还挺不错，这么多人都喜欢我的包啊。”
旁边齐浩和李响对视一眼，嘴角都抽了抽，心说哥们你能不能先照照镜子？要不是你那张脸撑着，谁耐烦盯着这花里胡哨的丑包看啊。
此时西操场已来了不少人，有人靠围栏唠嗑，有人趁教官没来，扎堆坐在树荫下偷懒。
赵彬早早就到了，正坐在树荫下的石阶上整理名单，他记性好，一眼就瞥见江澈几人，立马起身挥了挥手：“这边这边！都过来集合，别待会儿教官来了找不着人！”
江澈几人赶紧跑过去，赵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只招摇的螃蟹包上，伸手拎过来掂了掂，忍不住夸他：“哎哟，这包哪儿淘的？还挺可爱，装这么多东西沉不沉？”
“服装批发市场买的，便宜又能装。” 江澈笑着把包里的湿纸巾，冰凉贴一股脑扒拉出来，一边解释道：“里面都是些军训能用的，我准备竞选生活委员，提前给大家备着。”
赵彬眼睛一亮，当即点头赞赏：“大一就有服务班级的意识，不错不错！”
说着还开玩笑似的扬声朝四周喊：“大家都听清楚啊！待会儿谁要是晒得难受，缺个湿纸巾什么的，就找咱们这位‘预备役生活委员’借！听见了没有？”
四周顿时哄笑一片，男生堆里有人大声应和“好嘞”，女生们则凑在一起，看着少年侧脸上的笑，捂着嘴小声议论。
下午的军训内容是齐步走，吴教官半点不含糊，抓着他们练分解动作，还找了根直木棍量摆臂高度，摆得标准就相安无事，稍微歪一点，木棍就“啪”的一声敲在胳膊上，力道不算重，却够让人羞耻的。
偏偏下午的太阳比上午更毒，红砖地的操场被晒得发烫，热气往上冒，上下夹击着，队伍里的人活像一只只被架在蒸笼里的鹌鹑。
时不时有人晃了晃，直直的倒下去，被教官和同学架去阴凉处喝绿豆汤。
江澈颈间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滑，中午那碗馄饨早被消耗干净，他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吃完回宿舍睡觉，没想着再补点零食，这会儿胃里空空的，再被烈日一烤，眼前突然阵阵发黑，脚步都有些虚浮。
心里后悔了一万遍，没吃裴驰那只喷香的鸭腿。
许是他脸色白得太明显，吴教官走了过来，嗓门洪亮：“这位同学，要不要去阴凉处歇会儿？”
江澈撇了眼不远处的遮阳伞，几个晕过去的同学正坐在那儿喝绿豆汤，被小风吹着，惬意极了。
江澈咽了咽干得冒烟的嗓子，脚步下意识动了动，可转念一想：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能休息了，要是众目睽睽下走过去，也太丢面子了。
于是强撑着摇头，扯出个笑：“不用了教官，我能坚持。”
吴教官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见学生这么说，也没多劝，转身回了队伍前。
没一会儿，口令声又响起：“全体都有，向前——齐步走！”
江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跟着迈步，可刚走了两步，眼前突然一黑，双腿像被抽了魂儿，整个人直直往前栽去，下一秒就没了意识。
-
等再次醒来时，江澈先感受到的是阵阵凉风拂面。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校医室的小床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水味，窗户开着，浅色窗帘被风掀得轻轻晃，窗外的浓荫也跟着摇曳，斑驳的碎光落在床沿上。
旁边突然传来钢架床“吱呀”的声音，他猛地转头，就见裴驰斜坐在旁边的空床上，一条长腿撑地，低着头滑手机。他还穿着军训服，帽子搁在床头，额前碎发垂到眉骨，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见他醒了，裴驰单手摁灭屏幕塞回裤兜，抬眼看过来：“醒了。”
江澈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晕了，浑身酸软的力气也印证了这点。他仰头望着校医室斑驳脱落的墙皮，默默消化了几秒，才幽幽的问：“我晕倒的时候……丑吗？”
“不丑。”
江澈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对面下一句：“但也没多好看。”
“……”江小少爷对着虚空挥了挥拳头。
“对了，现在几点了？我下午还得去军训吗？”江澈决定揭过这个小插曲，飞快转移话题。
“四点半，你们教官给你请了半天假。”
裴驰抬手揉了揉颈侧，复述吴教官的话：“他还说，要是明早起来还不舒服，就不用去了。”
江澈心里一暖，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吴教官看着严肃，还挺体贴的。”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裴驰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掌心微湿，带着点粗粝，江澈甚至能感受到他虎口处的薄茧。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裴驰父母离婚后，裴驰就跟着奶奶过，奶奶开了家重庆小面店，裴驰每天一放学就去帮忙端面，洗碗，手上的茧就是那时候磨出来的。
而他自己小时候瘦得像根豆芽，总生病，父母忙生意顾不上，他就拖着病体往小面店跑，坐在角落看裴驰忙前忙后，偶尔裴驰会过来摸他的额头，问他还烧不烧，然后端来一碗裴驰奶奶加了很多芽菜跟豌豆，还有煮的软软的碱水面的清汤小面。
江澈没动，就那么盯着裴驰的脸，眼神里写着：“你干嘛”。
“不烫了。”裴驰收回手，侧了身拿起床头的帽子戴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你不去军训了吗？”江澈追问。
“请了半天假，照顾你。”
江澈其实挺怕孤单的，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喜，连忙说：“要不你陪我去食堂吃吧？上午人太多，我没吃饱。”
裴驰想了想，点了点头。
江澈肚子空得发慌，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一只手撑着床头想起来，胳膊却猛的一软，又倒了回去。
他干脆撒懒，伸手朝裴驰晃了晃，咧嘴笑：“驰哥，帮帮忙。”
裴驰眼睫垂了垂，伸手握住他的手。
江澈的手白得晃眼，指节分明，跟他自己的手比起来，软得像没骨头。他轻轻一拉，就把人从床上带了起来。
江澈撑着床沿穿好鞋，一抬眼就看见裴驰转身去拿他的螃蟹包，裴驰的背影很直，肩膀宽，线条利落，像棵挺拔的树。
江澈忽然间心血来潮，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猛地往前一跳，扑在了裴驰背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裴驰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膝盖抵在窗沿边才稳住。
他一只手反过去托住江澈的腿，另一只手撑着床褥维持平衡，声音里带了点无奈：“你干什么？”
江澈刚晕过，动作太猛又有点头晕，下巴抵在裴驰颈窝，气息扫在对方皮肤上：“靠，头又晕了……”
裴驰侧脸线条绷紧，侧过头看他，眉头微蹙：“下去，好好走。”
“我走不动嘛。”江澈耍赖，双腿和胳膊都往裴驰身上缠得更紧，像只黏人的树懒：“就背我出校医室，外面又没人看见。”
半晌，裴驰收回目光，撑着床褥的手收回来，认命地托住他另一条腿，轻轻往上颠了颠，迈开长腿往门口走。
南医的校医室在科研楼北侧，这会儿大一都在军训，大二大三还没开学，路上空荡荡的，只有浓密的香樟树，以及不知名的小花小草铺了一路，风吹过的时候，满是草木的清香。
江澈趴在裴驰背上，双腿忍不住晃了晃，眼尖地瞥见裴驰上衣口袋里露着的红色包装，伸手一掏，居然是包巧克力威化。
“你什么时候爱吃零食了？”江澈这会正好饿了，晃了晃袋子笑：“我吃了啊？”
裴驰没回头，只“嗯”了一声。
江澈稍稍直起身，撕开包装拿出咬下去。
甜度刚刚好，巧克力味也很浓。
他又拿出一块递到裴驰嘴边：“你也吃一块？”
甜腻的香气飘过来，裴驰偏了偏脸：“拿走。”
“切，一点甜都不吃，你的人生也太枯燥了。”
江澈撇撇嘴，把威化塞进自己嘴里，声音含混：“小时候奶奶给的糖你也不吃，现在威化也不吃，你是不是味觉有问题啊……”
裴驰没接话。
好在江澈从小跟他一块长大，早已习惯了他话不多的模样，自顾自的一边吃着威化，一边嘴里叨叨个没完没了。
快到岔路口时，江澈瞥见不远处有两个女生走过来，赶紧从裴驰背上跳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在他身边，还不忘整理了一下衣领。
裴驰看了他一眼，没戳穿他那点小别扭。
到了食堂，果然没上午那么挤，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窗口打饭。
江澈补偿似的给自己打了份炖红烧肉，还加了个番茄炒蛋，裴驰则点了碗牛肉面。
吃饱后，江澈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两人并肩往宿舍楼走。
上了楼，江澈的宿舍在外侧，裴驰的在里面，看着裴驰的背影往走廊深处走，江澈心里竟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两家住的近，他父母基本不在家，他小时候很怕鬼，不想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经常拿着作业去裴驰家写字，偶尔写的晚了，就一起挤在裴驰的小床上睡。
后来他父母见自家儿子跟裴驰玩的好，还托关系把两人转到一个班，从小学到高中，他们几乎没分开过。
高考填志愿时，他选了感兴趣的动医，裴驰却选了最苦的临床，好在两人分数相近，最后还是录取到了同一所大学。
晚上，江澈洗完澡，躺在床上打了几把游戏，退出后揉了揉眼，点开微信，盯着裴驰的聊天框看了半天，才打字发过去。
数据加载中……：[干什么呢？]
过了几分钟，对面回了消息。
轻舟：[洗衣服]。
接着又是一条：[你衣服洗了吗？]
[早洗了，估计这会都快干了]
江澈飞快回复，刚想接着说今天晕倒的糗事，就看见裴驰发来一句：[别玩手机了，早点睡]。
江澈刚打了半屏的字，又默默删掉，憋了半天只回了个：[哦]。
退出聊天框后，江澈又翻了会儿其他软件，觉得都没什么意思，干脆关了机，把手机搁在枕头边。
下面齐浩和李响打了会儿联机游戏，见时间不早了，也都关了灯上床。
宿舍里暗下来，只剩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江澈迷迷糊糊的，眼看就要睡着，突然听见“咔嗒”一声，像是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是行李箱滚轮“咕噜咕噜”的响动。
他瞬间清醒，借着月光往下一看，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低着头，推着个黑色行李箱，慢慢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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