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满了紫禁城的琉璃金瓦。
太极殿内，年轻的帝王陆峥高踞龙椅之上，听着御史滔滔不绝地弹劾吏部尚书结党营私，声音冷得像殿外凝结的冰凌。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每一下，都让底下跪着的官员心惊胆战。
“……据查，李党贪墨河工银两，致使三州百姓流离，罪证确凿，请陛下圣裁！”
御史终于奏毕，伏地不起。
殿内一片死寂。
陆峥缓缓抬眼，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众臣，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吏部尚书身上。
“李爱卿，可有话说？”
“臣……臣冤枉！”
李尚书强自镇定。
“冤枉？”
陆峥轻嗤一声，将一叠密报随手掷于御阶之下，“那这些与你往来的密信，莫非是旁人仿了你的笔迹，构陷于你？”
不等李尚书辩驳，陆峥已失了耐心，声音陡寒：“传朕旨意，吏部尚书李维，贪墨渎职，结党营私，着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亲族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旨意一下，满殿皆惊。
帝王手段之酷烈，决心之果决，令人胆寒。
“退朝。”
陆峥起身，明黄的龙袍卷起一阵冷风。
无视身后一片“恭送陛下”的山呼，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宫廊，朝着与寝宫相反的方位——观星台走去。
随侍的太监宫女皆垂首屏息，不敢靠近。
推开国师殿沉重的殿门，一股带着药香的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他一身寒戾。
内室静谧，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他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正伏在铺满星图的案几上，已然睡去。
许念脸色苍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纤细的指间还拈着一枚用于推演的玉筹。
陆峥的脚步瞬间放轻。
他挥手让殿内侍立的童子退下，自己走上前，俯身端详着许念安静的睡颜。
白日里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生杀予夺的帝王，此刻眼神复杂，有无奈，有心痛，更有压抑至深的贪恋。
他伸出手，想碰碰那看起来易碎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时蜷起了手指。
最终，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抽走他手中的玉筹，然后弯下腰，一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手揽住他的背脊，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许念很轻，抱在怀里，仿佛只剩下一把伶仃的骨头。陆峥的眉头皱得更紧。
许念被这动静惊醒，羽睫微颤，睁开眼便对上了陆峥近在咫尺的下颌。
他下意识地挣扎：“陛下？放臣下来……”
“别动。”
陆峥收紧手臂，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抱着他走向内间的床榻，“朕批了一夜奏折，手酸，抱不动第二个了。”
许念瞬间停止了挣扎。他总是这样，用最蛮横的语气，说着最不算理由的理由。
将人轻轻放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床榻上，拉过锦被仔细盖好，陆峥在床边坐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昨夜又观星到几时？”
“子时刚过便睡了。”
许念垂下眼，避重就轻。
“撒谎。”
陆峥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司天监都报上来了，星象异动，你寅时方歇。许念，你这身子是不打算要了？”
许念抿了抿唇，低声道：“臣之本分。”
“你的本分是辅佐朕，不是把自己熬干！”
陆峥的声音里带上了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发泄的焦灼。
他猛地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要将那单薄的身躯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闷在他的颈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别再让朕担心。”
许念僵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龙涎香混合着陆峥本身清冽的气息，这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也最贪恋的味道。
他贪图这片刻的温暖，却又被内心“工具”的身份所刺痛。
他终究，只是帝王手中最特殊的那件器物罢了。
他轻轻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感压回心底。
殿外风雪依旧，殿内，九五之尊正怀抱着他的国师，如同拥抱着一场不愿醒来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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