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前一日,夜,朝阳峰。
山上起了大风,呼啸之声席卷在屋外,宛如野兽低泣。
月色映照下的屋子里,地面是一片如水的银白,床榻隐在阴影处,空气中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忽而,“嘭”的一声异响,将木制窗格震得嗡嗡作响。
令狐渊在黑夜中睁开眼,月色透过窗牖,照见了他琥珀色的眼。
这许多年来,旧疾时不时便来侵扰他,有时使他如坠冰窖,有时又令他如入熔炉。
就像此时,他赤着双足踏过木制的地板,却丝毫没有感觉。
令狐渊一把拉开窗户,夜风忽而便涌了进来,将他的中衣领口吹开,露出些许古铜色的肌肤,和经年的伤痕。
窗外空空荡荡的,月色下的夜澄净空寂,只有远处的树木,在夜风中影影幢幢,随风摇曳。
他关上窗户,准备回到榻上,忽而,他顿住了脚步,面上浮上一抹笑来,而后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令狐渊捡起地上的紫色琉璃瓶,里面一只血红的虫子正幽幽泛着光。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吹乱了他披散着的头发。
月色之下,他的面庞如玉,蛊惑人心。
忽而,他往林中望来,青羽忙往树后一躲,那颗心因为紧张砰砰狂跳起来。
直到令狐渊回房关了门,青羽才转身往山下走去,她一边走一小声嘟囔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呐!叶青羽,你可不能被那妖孽所迷惑……”
凌云宗的主殿,坐落在主峰帝都峰上。金色殿顶耸立云端,在天爻城便能远远窥见,若是不知晓的人,几乎恍惚间以为那便是九重天上的南天门。
今日便是祭天之期。
凌云宗的祭天大典,每年一次,只不过此次的大典却是不同以往。一来,此次将祭天及祭祖师的仪式放在了同一日;二来,此次祭天大典宗门大开,普通人也可参加。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次祭天大典,有机会见到现今中土之地的道圣——清虚道长。
卯时起,凌云殿的廊道上点起了琉璃灯,玉色的光影影绰绰,点缀在山巅,宛如宫阙。
月色还未褪尽,洒了些月白色的光在飞檐之上,照见了青瓦的斑驳灰白,而屋檐之下,往来匆匆之间,则是年轻弟子们忙碌的身影。
一排排火烛燃起,静静矗立在大殿内,昏黄的光将大殿映的极亮,照见了青色的地,红色的柱,以及是庄严肃穆的三清五帝神像。
神像高大,睥睨众生,无喜无悲。
青羽是与陆蔚洇以及希瑶一道来的帝都峰,今日四峰弟子皆穿上了绣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弟子服。
“丰玉,万幸你赶在祭天大典前便回山了,不然我们十一人少了你怎么行?”
“陆星,我可算见着你笑了,丰玉未归之时,每天看你丧着个脸,我饭都少吃了几碗。”
“青羽,你的伤可大好了?”
“……”
大家七嘴八舌,虽认识不到半个月,但经历了艰难的入门考核,都生出了一种并肩作战过的友谊来。
自泰泽那日之后,这些新弟子甚少相见,此时大家齐聚在凌云殿外,心情都极为愉悦,成功进入修仙者心中的圣地凌云宗,此刻站在巍峨庄严的大殿外,许多人心中不免生出一股豪情壮志。
这一干弟子中,却不见令狐渊和姜随。
青羽四处打量,却仍未发现令狐渊的身影。
这时,只听陆蔚洇问沈少微道:“姜公子呢,他不是也在天钧峰,没跟你一道来吗?”
“嘘!”沈少微压低声音,“昨夜姜随偷溜下山喝酒,到了大半夜才回来,估计这会儿啊,正醒酒呢,你们小声点,别让师兄师姐听到。”
“欸?不对啊……”只见沈少微伸出右手食指,一边指一边念道:“一、二、三……九!对,还少一个人!”
忽而,他将脑袋一拍,恍然道:“还有巫及兄!”
正说着,远远地有一个弟子从朦胧昏暗中慢慢走近。
正是姜随。
他今日作中土男子打扮,一头棕褐色的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而那左耳上的绿松石耳坠,仍一如往常,随着稳健的步伐微微摇晃。
姜随虽来自中容国异族,高鼻深目,却又不完全像异族之人那般形貌,而是兼具中土之人的秀气,此刻他用束发将原本坠之脑后的满头编发替代之后,更显面容俊朗,绣有朱雀的弟子袍服亦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
“要我说,姜兄穿我们中土的服饰,倒也另有一番不同,颇为俊美。”沈少微出声赞道。
姜随一笑,带了股少年人的痞气:“那当然,本公子玉树临风,穿什么都好看。”
“你喝酒了?”陆蔚洇小声问。
这酒气,周围的弟子当然都闻到了。
姜随摸了摸绿松石耳坠,讪讪回答:“是喝了一些。”
“到底是蛮荒之地而来,不懂礼数。”萧槿满脸鄙夷:“今日大典何等庄重,竟还能偷溜下山逞口腹之欲。若是被哪个师兄师姐发现,你便死定了。”
“呵,我们的郡主大人若是声音再大些,不说师兄师姐,长老也能马上便知晓,说不准过上两三日,整个天爻城都知晓了。”姜随双臂抱胸,揶揄出声。
“你!”萧槿一时气结,忿忿道:“你!你什么意思?你在拐弯抹角的骂我口无遮拦,大嘴巴,是不是!”
“这可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说。”姜随连连摆手。
“好啊,蛮夷果然是蛮夷,欸?你不要扯着我——”
萧槿回头,见是柳慕宇,她一脸不解,表哥平时跋扈不可一世,怎么最近越来越婆婆妈妈的了,她正要发作,却见柳慕宇往她身后瞥了一眼,而后对她使了使眼色。
她转过头去,高涨的气焰一下子消失殆尽。
慕容泽月正立于她身后,谪仙一般。
萧槿万分懊恼,怎么偏偏被她瞧见自己大呼小叫,他这般的人物,必定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
“哼!”萧槿声音弱了下来,“本郡主不跟你一般见识,虽然你不懂礼数,但我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做那背后告状之人。”
柳慕宇一时失笑,自己这无法无天的表妹,竟有一天能因一个人生生忍住自己的脾气。
“是,你是不会告状,但你嗓门如此之大,不仅会吓着慕容兄,而且呀,只怕再一会儿,全宗门的人都知道我喝酒啦。”
“你!”
这时,一旁沉默的兰华突然递过来一粒药丸:“这是避气珠,吞服了便可保证气味不会外泄,功效三个时辰。”
“好啊兰华!”沈少微吃了一惊,“看你平日里不言不语,我还当你是个守规矩的好弟子,原来跟我们也没甚区别么!”
众人都被他的话逗笑,就连平日里神色淡漠的慕容泽月,此刻也是面上含笑,仿若冰川消融。
姜随将那粒褐色的丸药一抛,张嘴含了进去,而后状似挑衅的抬了抬下巴,望向萧槿。
萧槿见此,一腔忿忿,但又生生忍了下去。
“嬉笑打诨,成何体统?”一道颇为严厉的斥责之声从身后传来。
众弟子立时噤声,大家对望一眼,满脸菜色,似乎都在无言道:“坏了坏了,怎么说什么来什么,还来了个最严苛的。”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宗门内人见人惧的小师叔——一梦。
慕容泽月本来正侧头远眺将半边天都映成火红色的晨光,听到此声,立时转头循声而望。
女子从殿内大跨步走来,愈来愈近。
恰逢此时,旭日终于从朝阳峰上升起,万丈霞光照射过来,那心心念念的面庞浸在晨光中,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心里。
慕容泽月隐在袖中的手忍不住轻颤起来。
一梦走到这群弟子当中,严厉道:“既然已到此,便应当帮着师兄师姐们分担一些事务,而不是杵在此处无所事事。”
“是,弟子知错,谨遵师叔教诲!”众弟子低头道。
一梦点头,转身离开,行了几步,却觉得身后似乎有人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她回头这群弟子中望去,果然看见了那双眼。
清雅如月,里面是看不到底的深邃。
这个极俊美的年轻弟子,芝兰玉树一般,静静地望着她。
很多次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满含她看不懂的情绪。
一梦心中泛起一阵怪异之感,她皱起眉头,一脸不悦地回望。
慕容泽月见此,缓缓低下头,掩住了内心的波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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