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比试,最终以青羽胜出而结束。
柳慕宇退至萧槿身侧,将胸前扯散的扣子一一系上,又掸了掸袖口的灰尘,甫一抬头,便对上了萧槿狐疑的目光。
“表哥,”萧槿斜睨着他,低声道:“你今日不大对劲。”
“唔?”柳慕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从不认输的。” 萧槿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道士?”
“什么?”他神思还在恍惚之中,脑海里依旧是刚才那一幕——清澈的眼、薄而白的耳垂、绯红的脸颊……
“叶青羽!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叶青羽!”
“叶青羽”这三个字彷佛一簇引子,在他心中瞬间点燃了令人心惊肉跳的绚丽焰火。
柳慕宇像是被那三个字烫伤一般,声音陡然变高,急急驳斥:“荒唐!她性格凶悍,打扮又土气,我怎么可能看上她?”
话一出口,他便立时有些后悔,但理智又倔强的告诉他他没有错。他不由的抬头,往他口中“不喜”的女道士看去。
恰见她正冷然瞪视着他,秀气清冷的脸颊因为愤怒而紧绷,这让他想起他少年时曾经捕到的一头美丽而难训的小兽——他一方面因它的桀骜而不快,被它抓得满手是伤,但又不由自主地被那美丽的外表和蓬勃的生命力所吸引。
最后,那头小兽逃脱,失了踪迹,他便再也没有见过。
从小到大,他过的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会得到什么。那只小兽,是它唯一未曾如愿的东西。
此刻,那种抓又抓不住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甚至更强烈,不同于那只小兽带来的赏心悦目和有趣,现在的感觉伴随着强烈的心跳,以及致命的吸引力。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所以选择不去相信它。
人群中传来不善的目光,柳慕宇感觉得到,他顺着那道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个巫族弟子巫及——叶青羽的师兄。
若说这个世界上天生就有人和气场不合,那与自己气场不合之人,第一是令狐渊,第二便是这个巫及。
他与巫及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柳慕宇倨傲地转过头去,再不看巫及和叶青羽。
可是那晚,他难得的做了一个绮丽的梦,梦里偏偏是那个他“不喜”的女道士……
除了柳慕宇和叶青羽二人,那日弟子中,还有一人让众人出乎预料,便是平日里谦谦如玉的慕容泽月。
他一反往日的低调,竟公然挑战起了一梦。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赢了。
那时,一梦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跌落圆台。电光火石间,他却伸手一揽,将一梦揽进了自己怀中。
一梦猝不及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这个甫一入宗门就引起轰动的新弟子。
他今日亦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衬的他身姿挺拔,但掩盖不了俊雅出尘的气质。
慕容泽月五官俊逸非常,一双黑眸清澈如水,眼神深邃而温柔,不过,他的眉宇之间,似乎总有股淡淡的忧郁。
一梦知他美名远播,每到初一或是十五,总会有慕他之名而来的人。
只不过,此刻他静静地注视着她,那股眼神里的淡淡忧伤,让她既疑惑又不自在。
她微微后退,身体想要远离他,但却明显感觉到放在她腰侧的手箍得更紧了。
这动作微小,在场的其他弟子都未能察觉到。
一梦觉得冒犯,她神色倏然转冷,伸掌将他打到了台下。
但胜负已然分明,她最是公正。
“我输了。”一梦坦然道。
众弟子知道慕容泽月法力高深,却不知他拳脚功夫也这般好,竟在一梦之上。
只因他平日里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无形中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赋予他一种神秘独特的气质。
经此一遭,众人更对他刮目相看,这其中,由以萧槿为甚,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慕容泽月攫去,再无追问自己的表兄。
之后兰华和丰玉的较量,因太过中规中矩倒显得平平无奇,最后以丰玉胜出而结束。
一梦说到做到,准了这几个胜出的弟子半天的假。
弟子们满心期待,终于等到了下元节这一日。
所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下元节便是水官解厄之期。在这一日,需修斋设醮、享祭祖先、祈愿神灵。
青羽起了个大早,按照宗门内的规矩沐浴净身,她刚换好一件颜色稍深的绿色弟子袍服,便听到玉磐声已经开始回荡在幽静的山谷里。
凌云宗四峰之门已缓缓打开,长长的石阶上尽是前来祈福烧香的人,他们沐浴在初晨的日光里,满心虔诚地前来祈愿。
夕照殿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青铜炉鼎中,升起了袅袅的宛如薄雾一般的香烟,它们环绕在褐色的石柱上,而后散于大殿内,形成一片缭绕的灰白色的纱,青羽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那味道萦绕在鼻端,久久都不曾散去。
一灵道长带领夕照峰的弟子们一起进行了设坛、上供、祝香、升坛、念咒、发炉、降神、迎驾、礼忏、赞颂、复炉、送神等复杂的设醮仪式。
等到仪式完成后,那些已经上山的香客便鱼贯进入大殿礼拜祈福,祈求水官大帝消灾解厄,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日,前来烧香祈福的香客更甚于平日,所以整整一个早晨,四座辅峰人来人往,大殿内人流如织,弟子们颇为繁忙。
下午的时候,香客便少了许多,忙碌了一早上的弟子终于可以有空休息。
等到了酉时,天色渐晚,薄雾开始升腾,一轮红日悬挂在附近这片山脉最高的凌云峰顶。五峰上高大厚重的殿门在这昏黄的落日中缓缓阖上,大殿之内高大肃穆的神像,在这大门关闭的动作中,渐渐地被黑暗吞没,归于沉寂。
绵延至山脚的层层石阶之上,还有寥寥几个身影,傍晚的钟声响起,那人影越来越小,终是与昏暗的暮色混为一体。
青羽对于这一次的下山颇为期待,她在浮州山上生活了十八年,早过够了单调的山间生活,六个月前甫一下山,她就被屋宇错落有致、街道熙熙攘攘的城镇所吸引。
她喜欢城中的精彩纷呈,喜欢城中的热闹和烟火气,喜欢城中此起彼伏的欢笑声。
当然,今夜月圆,为了避免后顾之忧,巫及早已给血赤虫喂食了自己的鲜血。此刻雄蛊正悄然卧于瓷瓶之内,而青羽亦未感到任何不适。
慕容泽月对其他弟子所期待的下山机会无甚兴趣,所以最后是青羽、巫及、姜随、陆蔚洇以及丰玉这五人一齐御剑去往天爻城。
城内渐渐亮起了灯,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宛如银河。
御剑的速度很快,不到盏茶功夫,他们便已落在了天爻城的主街上。
天气已经颇冷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呼出的热气很快消散在了萧瑟的秋风中。
“良露初冬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斋三官嘞——”远处传来一声声清亮的吆喝声。
青羽被这声音所吸引,循声来到了一个小摊旁。
摊旁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裹一张白色锦帕,耳上缀着两颗圆润的珍珠。她生得圆脸大眼,笑起来明眸皓齿,正在卖力地吆喝。
“这是什么?”青羽看着锅内圆圆的团子,好奇问道。
“牵砻团子呀,”妇人嗓音清脆,带着笑意道:你未曾吃过吗?”
“没有。”青羽老实地摇了摇头。
“这是团子呀,每年下元节才能吃到,你要不要尝一尝?”陆蔚洇道。
“对,只有下元节才能有嘞,姑娘你未曾尝过,一定得尝一尝,不然又得等到明年。我这团子啊,是用上个月新收的谷米磨成米粉,再制成薄饼,包上素馅,再往锅中一炸,外酥里嫩,极为可口,来,你先尝一个,尝了包你除灾解厄,顺风顺水。”
妇人说着,便用油纸利落地裹起一个热腾腾的团子,递到青羽面前。
青羽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化在嘴里,鲜香的素馅流出汁水来,溢满整个口齿。
妇人看她惊艳的表情,便知这单生意是做成了。
最后,青羽包了满满一包团子,才高高兴兴地与其他弟子一齐往前走去。
除了团子,亦有糍粑、麻腐包子、麻豆饭等等只有上元节才有的小食,青羽全尝了一遍,只觉心满意足。
这一日,许多人家大门外都竖了长长的天杆,杆上挂了黄色的旗子,写的都是譬如“天地水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消灾降福”等祈福的字样。
等到天色大黑后,一轮圆月悬挂在高空,而天杆上的旗子也被换成三盏天灯,以示祭祀天、地、水“三官”。
今夜有微风,昏黄的光从天灯里映了出来,于晚风中缓缓摇曳。
很多人家门口还摆了供案,案上放了团子、点心、贡银等供品,人们正在焚香礼拜,旨在普渡孤魂,为亡灵祈福。
主街上的摊贩,除了这些中元节特有的小食摊,最多的便是花灯。
下元节和上元节一样,都有各式各样的花灯,这些花灯有的画了各种瑰丽绝伦的花样,比如靡芜、秋兰、桃花、辛夷、白芷等等;有的是各种动物的样式,比如猫、犬、兔、九尾狐、玄龟以及鲤鱼等等。它们有的是用帛纸制成,而有的却是用琉璃制成,更有一些,价值连城,是玉石所制。
花灯样式繁复精美,令人眼花缭乱。
这些美丽的花灯,大街上基本人手一只,就连两边人家门前,或者鳞次栉比的房屋走廊上,亦悬挂了各色花灯。
七彩绚丽的光在天爻城三丈宽的青石大街上方闪耀着,美丽不似凡尘。
等到了戌时三刻左右,街上的人不再四处闲逛,而是像潮水一般往城西的方向行去。
青羽觉得奇怪,便出声询问,这一问,才知下元节有在溧水扎彩船、放河灯的习俗。
时间尚早,众弟子当然想去凑凑热闹。他们人手一盏花灯,笑闹着往溧水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汇入了那片流动的灯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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