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用过饭菜,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谢无羁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便是潮水般的疲惫与后怕。
他靠在椅背上,脸色发白,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白天目睹的惨状——那些被高温烧焦的尸首与飞溅的鲜血——便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一一浮现。
甚至是焦臭味和血腥气都仿佛也一同涌入鼻中……
谢无羁极力压抑也没能忍住,翻身去寻了个木盆,将方才吃的东西尽数吐了个翻天覆地。
陆遥见他实在难受便乖巧地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怕喝了晚上走眠,又添了些水进去冲淡。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心里虽疑惑满满,却什么也没问,只起身开窗散去味道,又将脏污的木盆端了出去。
待他端着新换的木盆回来时,谢无羁呆呆的坐在桌边,手上无意识的把玩着茶杯。
陆遥将盆里盛了热水,把帕子浸湿了递给谢无羁,又搬了木凳靠着他坐下,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拍着他后背。
谢无羁仰着头把帕子覆在脸上,帕子下的双眼瞪得极大,隐隐有泪水渗出,又被帕子吸收无踪。
他说道:“我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那么多的尸体。”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哽咽,“那些人都是因为我才会死的。”
陆遥的目光平静,语气却很是柔和,“下令的是师傅,动手的是我。”
谢无羁道:“可……你们是为了救我。”
陆遥心知师傅专程带自己星夜兼程赶路的原因多半是如此,可依旧显得很淡然的道:“我本来没下杀手,可谁让他们胆子颇大,竟然还敢威胁我师傅呢?我师父何许人也,怎由得那些不入流的小弟子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可……”
谢无羁张开嘴还想分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辩出个什么。他清晰的明了陆遥言语之下的好意。如此、他真的有必要非得把那些人的死亡都揽到自己身上吗?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在此之前他见过最血腥的也不过是村子里杀年猪,哪儿又背得动如此沉重的人命。
陆遥给他把杯中斟满温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无需多想,救你只是顺手罢了。你安心歇息,方才吃饭前不是师傅说了,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赶去烬墟呢,那里可不是什么能优哉游哉通行之地。”
谢无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疑惑道:“烬墟?那是个什么地方?”
陆遥道:“那里是远古山脉最外围的地方,听说原本也是林木充裕,只是二十年前忽然一夜大火烧得几座山都只余了黑石,故而得名烬墟。昨日在路上听说那无物可燃的黑石上竟忽地又起了大火,想必已引得多方前往查探。遇见你之前,师傅本也打算带我前去,他说那里或可寻得一物,助我提升修为。”
谢无羁有些羡慕:“我现在过去拜师还来得及吗?”他也很是想快些掌控自己体内的力量。
说起来,陆遥也是用火的,这一趟自己说不定可以蹭一个?
“走!”谢无羁颇有些期待地道:“也别明天再去了,咱们连夜赶路我也不累的。”谁还没个想掌控毁天灭地力量的时候呢?届时金山在手,天下我有啊!莫要去晚了被旁人先得去了。
陆遥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无羁,你这会儿肚子不饿了?也不乏了?”
谢无羁嘴角抽抽,瞬间如打了焉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头道:“倒是吃饱了……不过还是歇一晚吧。”
这老祖的身体倒是奇怪,虽未辟谷但似乎不需要睡觉。可是他晚上不在床上躺一躺,总觉得心里缺点事儿,浑身没劲。
怀揣着对现在情况的忐忑、和对未来的一丝期待,谢无羁不怎么安稳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隐隐传来问询声:“掌柜,可有见过此人?”
陆遥睁了睁眼,又翻身睡了。
谢无羁本就只是浅眠,瞬间惊醒坐了起来。
“先前不是已经来寻过了?”那掌柜带些疑惑的声音响起。
“上面催得紧,最近事又多,咱们只能严格些。”那人倒是耐心地解释。
“之前来的道长留了画像在小店,虽不如您这法器显示得明晰,可来的每一个客人都是仔细看过的。”掌柜的取出登记的小簿子。
“这两日生意不错,”那人翻着簿子笑道:“新住进店的这些人里有什么举止可疑的,或者陌生面孔吗?”
掌柜的又道:“客栈迎来送往的多是生人,这两日更是增了许多,若要说举止可疑……”他皱了皱眉头,道:“有一个总是东张西望的,看起来倒是有些古怪。”
那查探的弟子心中一喜,示意其余同门先散出去将客栈围了起来,问道:“住的哪间房?”
“不过此人和您这法器里的人长相气度完全不同。”掌柜的有些迟疑,夜已深,若这人不是,岂不平白扰了清净。
那弟子虽有些急,却很是了然的安抚道:“宁可错探也不可漏查。此人或许会障眼之术,我假扮小二先上去试探一番。若他是,自少不了你的功劳;若不是,我道个歉下来,也不会过多惊扰。”
掌柜的稍作思量便取下钥匙递过去,问道:“是否需要我回避一二?”
“也好。”那弟子道。
“你若不能好好躺着睡,”屋内,陆遥闭目轻声道:“那便真的如掌柜所说那般古怪了。”
谢无羁坐在床边努力的想平复心情,可实在忍不住,语气不由有些着急:“我现在平静不了,马上那人要上来了,怎么办?”
陆遥翻身起床,慢悠悠走过去,将桌上的那壶冷茶往地上一摔,恨声道:“兄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信我可以,为何连我师傅都不信呢!”
谢无羁惊慌的看看门口,手足无措地道:“我,我没有……阿遥你小点声,我自然是信你的。”
“好,那我小声说,”陆遥降低了音量,语气依旧很是愤怒:“你言下之意便是不信师傅了?”
“信的!我特别信!”谢无羁看着隐约印在纸门上的人影,心中暗恨这完全不隔音的破门,手中急切的做出悄声的姿势示意陆遥。
陆遥扫了门口一眼,道:“但你明日亦要随我去和师傅道歉。我俩自幼被师傅抚养长大,你竟对师傅起了质疑之心,虽是你胞弟,我也断不能容忍。”
“笃笃笃”
门外那人站着听了会儿,终还是敲响了门。
陆遥给谢无羁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过去开了门,故作一脸不耐地道:“何事?”
那小二装扮的弟子,一边探头往屋里打量,一边堆着笑道:“夜已深,还请客官小声些,别扰了旁人。”
那弟子见屋内只有谢无羁一人坐在床边,脸上虽满是惊慌的模样,可有了先前的争吵作为铺垫,弟子自然认为那是被要求去同他师傅道歉的原因,况且,自己藏在袖中的探查法器半点反应也无。
陆遥坦荡荡的任他查看,待他看清了,这才倚门挡住他视线道:“倒是我的不是,若有被吵着的人,烦请小二哥替我道声歉。”
两人客客气气的交谈几句,那弟子便离去了。
陆遥关上门,挑眉看向谢无羁。谢无羁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床上,虽说危机暂时解除,可他也是没了睡意。陆遥不管他,只让他安心睡就好,又打着哈欠躺回床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第二天,日光明艳,透过客栈窗棂,在木质地板投下细碎的光斑。
谢无羁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不自觉睡熟了。
心脏还在为昨夜的查探而后怕地狂跳,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那层幻术薄膜依旧存在,触感冰凉滑润。
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去,陆遥早已不在榻上,薄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桌边坐着那人,今日换了一袭群青色的衣裳,料子是顶级的冰蚕丝,在晨光里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今日他头发没全扎,只在脑后随意拢了一小把,用根墨色发带松松系着,剩下的青丝跟瀑布似的披在肩背上。耳朵后面还编了几缕小辫子,用细细的银环扣好,发尾坠了几个米粒大小的铃铛,行动间有极轻的脆响,颇有些异域风情。
此刻他正慢悠悠地饮着酒,那柄白玉折扇就搁在手边。扇坠换了一枚成色极好的青玉,雕成了竹叶形状,随着他斟酒的动作微微晃动。
谢无羁先是唤了声“临渊”,一边穿上鞋走过去,目光在他手中的酒杯上停了停,忍不住道:“大早上的喝酒对胃不好。”
展翊头也不回,摇晃着粉玉酒杯,语气懒散:“不早,已近午时了。还有,辟谷之人,不谈肠胃。”话虽如此,他却依然放下了酒杯,改为拿起折扇把玩。
“午时?”谢无羁还不习惯这计时单位,眯着眼睛依然在心里先换算了一番,这才惊道:“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展翊轻笑一声,正待开口。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不待屋内的人回应,陆遥便推开门进来,将端着的饭菜往桌上一放,笑道:“不赖你,昨夜见你着实惊惶,悄悄施了个安神诀,倒是没想到效果如此的好。”
谢无羁了然,感激的凑上前去给陆遥揉捏了几下肩膀:“那就多谢可爱的阿遥了。”
陆遥搬过木凳坐下,一边摆筷子一边道:“快吃吧,晚些赶起路来,下一顿热饭也不知何时去了。”
饭菜简单,却色香味俱佳。谢无羁看展翊面前并未摆放碗筷,不由疑惑道:“临渊,你不吃吗?”
“些许五谷杂粮,不过徒增体内杂质。”展翊语带嫌弃,起身踱至窗边,“本座可不想沾染这身浊气。”
“师傅早已辟谷,不需要吃东西。”陆遥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的朝谢无羁解释。
经过昨日的相处,谢无羁早已了解这位大佬毒舌加洁癖的性子,对此倒也没什么意外,拿起筷子便跟陆遥抢起菜来。
展翊目光偶尔会落在谢无羁身上,可每次谢无羁心生感应看去时,却发现他又只是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有那轻轻摇动的扇子显示着他并非完全静止。
虽然没有昨日那么饿到心慌的感觉,谢无羁依旧被这几个小菜勾起了食欲,又因为自己睡着而耽误了出发时间,便近乎狼吞虎咽的扫荡着饭菜。
可奇怪的是,没吃几口他便觉得浑身难受,肠胃处火烧火燎的感觉升腾。
谢无羁:阿遥你尝尝这个翡翠豆腐,好吃!
陆遥:是不错,无羁你也试一下这道醋溜莲白。
谢无羁:哇,这大厨手艺不错!
展翊——皱着眉头疯狂摇扇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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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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