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许是水月大师交代过，陆雪琪宿下的屋子比其他弟子更简洁干净些，几乎算是些空荡，空气中，漂浮着熟悉冷凝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透着几分微凉的明净。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灯火俱暗，月光透过来，轻薄如纱。
碧瑶随着陆雪琪梳洗之后躺在床榻上，她气息安静微弱的很，若非身旁冷香幽然，也不会感觉有一个人在，那日同榻而眠，碧瑶一贯浅眠，却不知怎么睡的很沉，现在可有些睡不着。
“陆师姐？”
没人搭话，碧瑶不甘心，再喊一声，“陆师姐？”
“何事？”
陆雪琪的声音没有半分困倦，清冷寒凉的很。
碧瑶低声道：“我睡不着，陆师姐能否陪我说说话，你是自幼生长在小竹峰么？”
许久都没有人回答，久到碧瑶已经放弃等她，微叹一下，陆雪琪生性疏离，对自己的事尚且没有几件上心，何况旁人，自己这般招惹她做什么。
“不是。”
碧瑶侧身，目光落在陆雪琪的脸上，她闭着眼，精致绝美的好似仙人一样，一如既往的圣洁孤傲，便是如此亲近的同榻，也不曾消了几分。
“陆师姐，你生的真是好看，爹娘定是捧在手里，怎么也舍得送上山来清修，你可想她们？”
“不想。”陆雪琪轻然开口。
碧瑶暗恼，哼道：“陆师姐性子太冷，不招人喜欢。”
陆雪琪避无可避，被她扰的有些不耐，睁开眼，漆黑的眸色沉沉的，仿佛极美的黑色明珠，“你既不喜，何必纠缠于我。”
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宣之于口。
碧瑶这么想，纵然是她想说，又要说什么，说她早就死了，却去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十年后再莫名其妙的回来自己六岁时，然后自己处心积虑拜入青云，就是为了得到青云门的无上密法太极玄清道吗？还是说自己越来越恐慌，越来越不知道究竟是活在哪里，只有在她身上能感觉到熟悉稳妥，和那谁都不能相比的亲近？
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很快就不是大竹峰的弟子，很快就回到鬼王宗，成为地位绝高的鬼王宗宗主之女。
她怎么能说。
碧瑶不再说话，缓缓闭上眼，很久没有做梦，睡着就做了一个长梦，梦到自己幼年爹娘都在，无忧无虑，梦到六岁时娘亲身死，爹爹冷落她十几年，梦到滴血洞那一个温暖她的正道小弟子，梦到流波山上雨夜里澄净高洁的素白衣裳，梦见那天下独绝令人心胆俱碎的诛仙剑。
幽幽十年。
如梦一瞬。
光阴，流转。
陆雪琪听到身旁有些轻微的悉索声响，望过去，那天水碧的纤细身体一点点的缩起来，碧瑶极美，好似天地间的灵翠钟秀都在她身上，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是勾人的娇媚，此刻却像孩童一样，蜷了起来，安静的睡在她旁边，柔软的乌发落在枕上，映着一点点昏暗的影子，恍若泪痕。
她靠的这般近，可仍守着一丝距离。
陆雪琪晓得自己待她终是与众不同，或许是因着她几次撩拨又并无恶意，也或许是因着她每每雷电肆拂的夜里都在陪她。她并非不知，碧瑶次次前来，都有那件水绿罗裙上一样的香气，淡雅的，却让人难以忘记。
她从不曾同人说过自己惧怕雷电，也没有谁知道。
唯有碧瑶，这个最受大竹峰首座喜爱的弟子，倾颓呼啸的雷雨夜里，从未迟过。
清晨，院子里早早的就喧闹起来。
碧瑶被吵醒了，日光有些耀眼，她刚要抬手遮挡一下，忽然发觉手里好像攥着什么，光滑微凉，软的出奇，碧瑶凝神瞧过去，却是自己晚上睡不老实，握着陆雪琪的手，往日陆雪琪都醒的早，大抵是昨晚睡的太晚，今日醒的有些迟，只觉陆雪琪呼吸沉了沉，碧瑶轻飘飘又迅速的放开手，紧着从床榻上下来。
有人敲门。
“陆师妹，起了么？”
听声音是小竹峰的文敏师姐。
碧瑶走过去，探手打开门，身体往门间挡住，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文敏讶道：“陆师……碧瑶师妹？你原是在这里，你久久未归，倒让田师妹好生担忧，碧瑶师妹在陆师妹这儿睡了一晚？看样子陆师妹还未起身，劳碧瑶师妹同她言说一声，待她起来去用膳厅。”
“文师姐，陆师姐素来起的早，现下竟还没起么？”
有人走过来问道，她看见碧瑶礼貌的笑笑，随之望向她身后。
碧瑶没有回头，陆雪琪就在她身后。
两人才起还未更换衣物，睡了一晚，大多有些不整洁。
那女子神色古怪的打量着她们，低声道：“陆师姐，碧瑶师妹，你们才起还是一夜未睡，怎地……衣衫不整……”
文敏道：“陆师妹，你梳洗完后到用膳厅去，我们一同去会武场地。”
陆雪琪应了声，便回房内洗漱去。
那女子见状，捂着嘴不住的笑，给文敏拽得先走。
碧瑶看着宿在此地的女弟子大多都去了用膳厅，这才悄然回到原先的屋子去梳洗，田灵儿从文敏那处得到信，便一直在屋子里等她。
待她们一同前去用膳厅时，碧瑶向陆雪琪的房间看去，已是房门紧闭。
只在众人吃饭的这段时辰里，在巨大的广场之上竖起了八座大台，以腰粗的巨木搭建而成，彼此间相隔俱有十几丈之远，成八卦方位排列。此刻在台下前后已是人山人海。在中间最大的“乾”位台下，一张数人高的高大红榜耸立起来，上面用碗大的镶金字写出了参加比试的诸弟子签号、名字，张小凡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位，而在对手那一栏则是朝阳峰沐川。
碧瑶和田灵儿去的迟，参与会武比试的弟子大多已经看过场次，各自找到所在的台下观看去，红榜倒是没什么人。
田灵儿仍是那样娇俏灵动，隐约又柔和不少，“小师妹，我与你同是第一批比试，不能去为你助威了，你当心些。”
碧瑶点点头，忽而想着什么，道：“师姐，年轻弟子里修为少有及得上你，若他们不敌，师姐手下留情。”
这还是碧瑶少有的赞她，田灵儿笑容满面，仿佛含着许多欢喜，得意的嗯了声。
田不易与苏茹一起走了过来。当下大竹峰众弟子连忙参见，道：“师父，师娘！”
田不易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苏茹道：“等一下就开始比试了，你们可要争气些，知道了么？”
“是。”众人齐声道。
苏茹瞧了瞧红榜，道：“瑶儿，你初次参加会试，是第一场，点到为止，胜负固然重要，却不可因此伤了同门情分。”
碧瑶应承，“是，师娘。”
“当”，一声清脆的钟鼎声传来，回荡在白云渺渺的云海之中，令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在正中那个巨大的台上，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的身影出现，道玄真人走上一步，环顾着台下无数弟子，朗声道：“比试开始。”
说着，他袖袍一拂，登时钟鼎声再度响起，“当当当当”响彻云霄。
六十四人比试，八座擂台，是要分做四批。而在第一批十六人中，大竹峰众弟子中有田灵儿，碧瑶和张小凡上场比试，田灵儿在西方“离”位台上，碧瑶则在西南“震”位擂台，大竹峰除宋大仁外，都跟着苏茹拥去“离”位台观看，而宋大仁则是随着田不易在“震”位台，台下多是其他六峰的年轻弟子，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六百人。喧哗声音渐大，周围全是青云弟子兴高采烈的讨论声音，几乎要将钟声都盖过去，人越来越多，还有弟子不断的赶过来。
“都说小竹峰盛产美女，可这青云门两大绝色美女之一，不就是稀里糊涂的落了一个在大竹峰么？”
“可不是，抽签时，玉清殿上她们两人都在，果然是倾国倾城，那样子我这么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嘘别说话，快看，碧瑶师妹来了！”
擂台下挤得满满当当的青云弟子闻言全扭头四处去看，一个个立时噤声，好似生怕吓着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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