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专业相机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苏芮面前轰然打开。他沉迷于镜头里那个被精确框取、可以被光影任意塑造的世界。它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哪怕这种掌控是虚幻的、仅限于取景器内的。
他拍得越来越好。巷子里斑驳的墙面、奶奶布满皱纹的手、窗外淅沥的雨丝、甚至街头匆忙的行人……在他的镜头下都呈现出一种安静而动人的力量。邻居们开始真心实意地夸他“拍得真像”、“有灵气”,甚至会多给他几块钱,让他帮忙拍一张全家福。
这些微小的认可,像细小的火花,在他心底悄悄点燃了一些什么。或许……他并非一无是处?或许除了埋头苦读,他还有其他可能?
他将这个念头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只在深夜擦拭相机时,才敢让它悄悄冒头。
然而,现实的重压从未离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催命的符咒。班主任看他的眼神愈发忧虑,几次暗示他应该收起“不务正业”的爱好,全力冲刺。奶奶的药费单子,像雪片一样,提醒着他未来的路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
他挣扎在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上,一边是凌曜用顶级器材和偶尔的“指点”为他勾勒出的、充满诱惑的光影之梦;一边是冰冷残酷、需要他拼尽全力才能挤过去的独木桥。
这种撕裂感,在与凌曜的相处中变得愈发明显。
凌曜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压力。在他看来,苏芮的挣扎和忧虑廉价又可笑。
有一次,苏芮鼓起勇气,极其隐晦地提起高考志愿和未来的迷茫,字斟句酌,生怕惹他不快。
凌曜的回复隔了很久才来,只有一句话,带着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和残忍: “烦那个干嘛?考不上就考不上。”
苏芮看着那句话,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他握着手机,手指冰冷,半天打不出一个字的回复。
看,这就是他们的区别。他的万丈深渊,在凌曜眼里,不过是抬抬脚就能迈过的小水洼。
还有一次,苏芮因为熬夜复习,第二天精神不济,在食堂帮忙时还打翻了汤桶。档口老板骂了他几句,扣了他半天工资。他心情低落到极点,晚上对着相机发呆,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摄整理照片。
凌曜的信息却追了过来: “今天拍什么了?”
苏芮看着那条信息,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疲惫。他需要的是安慰,哪怕只是一句“怎么了”,而不是追问他的“作业”。
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复,甚至产生了一种叛逆的念头:不想拍,不想给他看。
但他的勇气只持续了十分钟。十分钟后,他还是拿起相机,挑了一张前几天拍的、觉得还不错的巷口夕阳发了过去,配上一个简单的表情^_^
凌曜的回复很快,带着明显的不满意: “就这?敷衍谁呢。”
苏芮看着那行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线牢牢牵住的风筝,线的另一端握在凌曜手里,飞多高,飞去哪,甚至什么时候该展示美丽,都由不得自己。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凌曜对阿哲说的那句话: “我的人,我乐意教。”
当时他觉得这话里带着一种隐秘的亲昵,让他心跳加速。现在想起来,却只剩下冰冷的占有和控制。
“我的人”。原来重点从来不是“人”,而是“我的”。
他所珍视的、视若救赎的光影世界,或许在凌曜眼里,只是他闲暇时逗弄宠物的又一种方式。就像他随手扔下的糖,和这台“淘汰下来”的相机。
都是施舍。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雷鸣,在他心底炸开,震得他浑身都在发冷。
他放下手机,没有再回复。第一次,主动切断了那条他视若生命线的连接。
窗外夜色浓重,没有星光。
苏芮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床沿,看着角落里那台昂贵的相机,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那束他追逐了太久的光,原来如此冰冷。而靠得太近,是真的会被灼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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