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林锦和站在了左宅的门前。她穿着一身剪裁优雅的丁香色及膝连衣裙,袖长恰到好处地遮住手腕。她化了淡妆,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看起来既正式,又不会过分抢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植物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清冷气息。按下门铃核实身份后,大门无声地滑开。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车道两旁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即使在这个季节也呈现出一种冷冽的秩序感。远处的主宅是一栋线条利落的现代风格建筑,但细节处又融合了古典元素的厚重感。
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她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轻微声响。
管家引领她走进宅邸内部。
大厅气派非凡,装饰极简但彰显着低调的,无需言说的财富和权力。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香氛,和左相雨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隐约的、悠扬的古典乐声从深处传来。
管家将她引至一扇双开门前,微微躬身推开。
这是一个小型音乐厅。灯光柔和,聚焦在中央一小支弦乐四重奏乐队上。台下分散摆放着大约二十张椅子,只坐了一半多人。宾客们衣着得体,低声交谈。
林锦和一眼就看到了左相雨。
她坐在稍靠前的位置,穿着一身珍珠灰色的丝质长裙,浅金色的长发挽起,露出优美而冰冷的脖颈线条。她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贵妇说话,侧脸在灯光下如同白玉雕琢,神情是一贯的淡漠疏离。
阮宝珠坐在左相雨的另一边。她穿着深紫色的旗袍,外搭一件柔软的羊绒披肩,气质温婉高贵,阮宝珠的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哀愁,即使是在微笑时,那抹忧郁也隐约可见。
管家低声通报了林锦和的名字。
几道目光随之投来短暂的好奇。左相雨转过头,雾蓝色的眼眸落在林锦和身上,淡淡地颔首,示意她过来。
阮宝珠也微笑着看向她,笑容温和:“是锦和吧?常听相雨提起你。”她的声音柔软动听。
林锦和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礼貌地回应:“阿姨您好,打扰了。”她依言在左相雨旁边空着的位置坐下。
音乐重新响起,是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低沉哀婉的旋律在厅内流淌。
林锦和专注地听着音乐,目光偶尔礼貌地扫过演奏者。她清晰地感知着身旁左相雨的存在,以及来自阮宝珠那边若有若无的打量。
中场休息时,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香槟和果汁。宾客们开始低声交谈。
阮宝珠温和地转向林锦和,问道:“锦和还习惯圣樱的课程吗?”
“是的阿姨,老师们都很好。”林锦和回答得体,笑容甜美。
“那就好。”阮宝珠的语气很自然,像是随口的关心。
阮宝珠点了点头,目光却又一次轻轻掠过林锦和的眉眼,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林锦和感觉到了。
就在这时,左相雨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地插入对话:“她的经济模型构建得很精准。”
这突兀的,学术性的评论让气氛微妙地一顿。
阮宝珠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带着点对女儿式的无奈宠溺:“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个。”她拍了拍左相雨的手背,然后又对林锦和笑了笑,“相雨很少夸人的。”
林锦和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是左同学指导得好。”
左相雨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休息时间结束,音乐再次响起。
后半场,林锦和依旧保持着得体的专注。但她能感觉到,身旁左相雨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完全在音乐上。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雾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厌倦的情绪,仿佛这一切华丽的表象都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音乐会结束时,宾客们礼貌地鼓掌。左相雨立刻站起身,没有与任何人寒暄的意思,只对阮宝珠说了一句:“我送她出去。”
阮宝珠点了点头,对林锦和温柔道:“下次再来玩,路上小心。”
林锦和再次道谢,跟着左相雨走出音乐厅。
穿过寂静宽阔的走廊,冰冷的空气就重新包裹上来。
走到门厅时,左相雨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灯光从上方洒下,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双雾蓝色的眼眸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你很擅长讲故事”,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任何铺垫,直接撕破了音乐会上那层礼貌的薄纱,回到了最核心的问题上。
林锦和迎上左相雨的视线,脸上只有无奈和坦然。
“小时候比较皮,摔跤是常事。”她笑了笑,“是不是很难看?所以我夏天都不太敢穿短袖。”她甚至主动提起,带着点小小的懊恼。
左相雨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门厅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声。
最终,左相雨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她转身,对等候在一旁的管家示意。
“送林小姐出去。”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疏离。
说完,她没有再看林锦和一眼,径直朝着宅邸深处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林锦和站在华丽而冰冷的门厅里,看着左相雨消失的方向,脸上那点无奈和懊恼慢慢褪去。
左相雨没有相信。
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意味着,她想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门前。
林锦和坐进车里,透过车窗回望,车子缓缓驶离左宅,将那片冰冷的奢华抛在身后。窗外的景色逐渐被城市的流光溢彩所取代。
司机把她送到就离开了,她坐上电梯,直达顶层。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推开门,温暖的光线和一股淡雅的气息一同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从左家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冷意。与左宅那种空旷的奢华不同,这里的奢华是包裹性的,带着生活气息和精心打理的舒适。
“回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
徐阿姨正坐在沙发上,就着落地灯的光翻阅一本厚重的书。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林锦和,眼神里带着关切。“音乐会怎么样?”
“挺好的,是室内乐,很安静。”林锦和换上柔软的家居拖鞋,将手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轻快,但尾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徐阿姨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像小时候那样,将身体微微靠向对方。徐阿姨放下书,很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轻轻拍了拍。
“见过左夫人了?”徐阿姨问,语气随意。
“嗯,阮阿姨很温柔,很有气质。”林锦和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似的。”
徐阿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题,似乎对左家主母的情绪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落在林锦和的手臂上,因为坐姿,连衣裙的袖子被牵扯,向上滑动了些许。
徐阿姨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露出来的一小截皮肤,在那几个颜色极淡的圆形疤痕上摩挲了一下。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惜。
“这些印子……”徐阿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失神,“当时没护理好,居然去不掉了。”
林锦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她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但没完全成功:“没事的,徐姨,早就看不出来了。”她下意识地想拉下袖子遮盖。
徐阿姨却按住了她的手,目光依旧停在那疤痕上,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透过这些旧痕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沉默隐忍的小女孩,以及那个情绪失控、只能用伤害来证明存在的女人。
“她总是这样……自己痛苦,就要让别人也跟着痛。”徐阿姨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林锦和沉默着,没有接话。关于母亲,她们之间很少有深入的谈论。那是一个夹杂着恐惧、依恋、怨恨复杂的禁区。
徐阿姨很快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驱散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她拍了拍林锦和的手背,转而问道:“在那边吃东西了吗?厨房温着汤。”
“吃了一点点心,不太饿。”林锦和摇摇头。那种环境里,谁又能真正放松地享受食物?
徐阿姨点点头,没再坚持。她打量了一下林锦和略显疲惫的眉眼,忽然站起身,走向酒柜旁边的抽屉。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和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那不是徐阿姨常抽的牌子,是一种更纤细、味道也更淡雅的女士烟。
她抽出一支,递给林锦和。
林锦和愣住了,抬头看着徐阿姨,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错愕。
徐阿姨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温和:“上次帮你收拾房间,闻到味道了。”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在我这里,不用藏得那么辛苦。”
林锦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那支递过来的烟,迟疑了几秒,终于伸手接过。微凉的烟支捏在指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徐阿姨“啪”一声打燃火机,凑近。
林锦和微微俯身,就着那簇跳动的火苗,点燃了烟。她吸了一口,并不熟练,轻微地呛了一下,但很快适应了那淡淡的薄荷味和尼古丁涌入肺腑带来的轻微眩晕感。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她片刻间的神情。
徐阿姨自己也拿出一支,点燃,靠在沙发边,安静地陪着她抽。
没有指责,没有说教,甚至没有过多的疑问。只是沉默的陪伴和近乎纵容的理解。
“那种人家,看着光鲜,里面未必轻松。”徐阿姨吐出一口烟,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淡淡地说,“应付起来很累吧?”
林锦和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她没想到徐阿姨会这么说。她以为徐阿姨会为她能踏入左家那样的门槛而感到欣慰甚至鼓励。
“还好。”她低声说,又吸了一口烟,感受着那一点点刺激性的暖意蔓延开,“就是……有点看不懂。”
“看不懂就慢慢看。”徐阿姨的声音很平静,“保护好自己就行。”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林锦和手臂上那些被衣袖半遮半掩的旧痕,意有所指。
一支烟很快燃尽。
徐阿姨按熄了烟头,抬手轻轻理了理林锦和的头发:“累了就早点休息。”“嗯。”林锦和点点头,也按灭了烟。
她看着徐阿姨转身走向书房的背影,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关于烟和伤疤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林锦和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徐阿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知晓她的一部分隐藏,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甚至……是理解的。
这理解像一层温热的薄纱,暂时包裹住了她从左家带回来的冰冷和紧绷,却也让她心底某个角落更加警惕。
无所求的付出是最昂贵的奢侈品,她从不相信。
她起身走向浴室,脱下那身昂贵的连衣裙,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她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看着手臂上那些淡去的痕迹。
她闭上眼,任由水流打在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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