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延借着心里有事,恢复了上学十点睡四点起的作息,一晚上辗转反侧,滚了一身的被褥竹香。
早上下起了淅沥绵密的毛毛雨,空气里混着草木清芬和泥土的微腥。沈书延没打伞,一手扶自行车把在车铃声中穿梭,一手捏着三明治就雨水细嚼慢咽,到校门口刚好吃完。锁好车之后,把潮湿的校服外套甩过肩,拿两根指头勾着荡在背后,白线耳机里放着CNN新闻。
他本身是款款温润的气质,这姿势无端给他添了三分潇洒,乌黑浓顺的发上沾着水雾,走在烟雨青翠里,明朗又自由,不一会儿身后就拢了一群人。沈书延没听见后面的叽叽咕咕,到班门口正撞上年级主任何年挺着肚子背着手,剑眉紧锁,光头闪闪发光,一双牛眼虎虎生威地盯着他,身边站了一排丧眉搭眼的学生,也跟着抬头盯着沈书延看。
“何主任早。”沈书延被何年过分突出的将军肚唬了一跳,心说班里同学是懂起外号的,这人简直是河豚成精。他心里暗笑,面上不动声色,想着抬手不打笑脸人,朝河豚露出了一个阳光积极的微笑。
“你喷香水了?!”何主任不吃这套。他刚才亲眼见识了这位转校生有多耀眼招人,眉间拧出的悬针纹和下撇的嘴从抽象的角度结合起来看像个铃铛。
沈书延懵然抬臂去闻自己的袖子,结果什么都没闻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道:“……可能是花露水的味儿。”
何主任掐上腰,意味深长地深吸一口气:“开学考还卡点进班,心态不错。”
沈书延直觉聪明的河豚在反讽。嘶,但是,好像他看起来是真的挺欣慰?
“……”
何主任没等沈书延反应,手指朝他身后方向一点:“凌寒!”
“何主任。”凌寒从拐角急刹住脚步,鞋底刺啦一声。
沈书延回头看他,眉毛皱成了何主任模样:凌寒上半张脸惨白异常,眼周泛青,眼白血红,双眼皮上的褶儿深得又多出一道,眨眼时很慢,很吃力。他鬓角和睫毛是潮的,身上却捂得严严实实:黑口罩蒙着嘴,校服外套的领子立着,拉链在下巴前一晃一晃,差点把他的魂儿晃出来。
“穿这么多不热啊?!眼睛红成这样,昨晚终于想起来看看语文了?”
何主任声如洪钟,面前的俩学生被震得退后两步。凌寒勉强弯了弯唇,然后想起来自己的嘴被口罩遮着,索性放弃了累人的面部肌肉活动,在何主任的慈爱注视下面若寒霜。
河豚也不生气,胡撸了一把凌寒差几毫米违纪的头发:“你那个语文,自己心里有点数。物理班的人分在三考场,理科白考那么高了。行了,你赶快带新同学去楼下考场,下次给我考上来听见没有?”
凌寒点头,动作幅度太小,只能通过发丝波动体现。对于新同学,他继续昨天的态度,不看也不等沈书延,自顾自往楼下走去。沈书延在后面跟着,默默保持距离。凌寒的背影伶仃孤直,沈书延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于是低下头,将洒脱自在强敛了八分。
实验大考都是按学生上次考试的排名安排考场。凌寒每次考试基本都驻扎在三考场,班里倒数,年级二百来名。按理说他这个成绩是不能留在实验班的,但他的数理化分数太高,因此教学副校长特批他留在物理班打竞赛。
凌寒一进三考场的门,立马受到了另外十几个常驻民的夹道欢迎。
“寒哥欢迎回家!”
“卧槽小胖,怎么又是你挨着凌寒?我也想救我的理综啊!”
“这是沈书延?新来个这么帅的少爷?!凭什么物理班能凑四大天王出道啊我去!”
三考场同志们排解紧张情绪的方式跟物理班不一样,物理班的人越紧张越喜欢看书,三考场的这群人越紧张越喜欢找乐子。凌寒习惯了他们闹腾,在讲台查看座位表,紧接着眉眼一凝,下面几个嘟囔古诗古文的姑娘看着他忽然有点不敢言语,讷讷安静下来。沈书延机械地跟着凌寒走上讲台,差点踩掉他的鞋后跟儿。
“宗老师,我……”
“凌寒?怎么了?”监考的是计算机老师,跟大多数学生不熟,对凌寒好像挺有印象。
“老师,”一旁的沈书延忽然开口,“我能换个座位吗?我有偏头痛怕吹,这座儿头顶是空调口。”
沈书延一看座位表就明白了,他跟凌寒是挨着的。
宗老师把怀里的卷子搁在讲台,推了推眼镜:“行吧,那你坐第一排的空位置,一会儿巡考的来了我上报一下。你俩赶紧把书包放出去吧,靠墙摆整齐啊。”
“谢谢您。”沈书延毫无表演痕迹,放好东西安然落座。
语文开学考卷子的题风跟历年的高考题很像,沈书延暑假刷遍近十年乙卷的高考和模拟题,这套题答得行云流水,提前半个小时写完。卷子一页一页翻过去,满当的答题纸整齐又漂亮,旁边同学的心理防线被猝不及防干得稀碎。
说好的三考场呢?说好的体育生呢?说好的关系户转校生水呢?!
好在沈书延低调做人,没有提前交卷拉仇恨,一页一页“认认真真”地检查,一笔没改。他出了很久的神,直到收完卷子,三考场隆隆的哀嚎声在耳边响起,他才从飘忽的思绪里抽离,环顾四周,凌寒正捂着嘴费力挤过人群。
“同学,同学?”几个心理防线被沈书延干稀碎的九班同学追出走廊,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肩。
“嗯?”
“那个,你之前在学校语文是第一吗?你真是体育生?”
“……这瓜不保真啊,我是舞蹈生。”
沈书延没心思聊天,甩上书包,在旁边同学围上来之前快步离去。他个子高,看准凌寒的背影挤过人群,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考试时沈书延回头看过几次表,凌寒都捂着胃,拿笔的手一直在发抖。
凌寒对声音很警觉,隐约感到身后有人跟着,可胃里翻江倒海,他根本无暇顾及,冲到楼后凌乱失修的花坛时双腿已经绵软到没有知觉,紧接着便跪倒狂呕起来。凌寒昨晚今早都没吃饭,吐出来的东西连固体物都没有,酸水苦胆把嗓子烧得干疼,他却依然不放过自己。
他一边苦痛地猫腰反胃,一边自虐般想着议论文材料里的“以铜为镜”,想起晚上镜子里可怜肮脏的身影和头顶上的水晶灯一同挣扎摇晃。那具身体的灵魂早已抽离,冷漠地看清镜子里的另一张脸:餍足、扭曲、愤怒,扯下领带,剥下文质彬彬的那层皮,比发情的公狗还恶心。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可吐的了,凌寒双耳轰鸣,失神地撑住花坛的瓷边,倒着气。
沈书延紧贴拐角站着,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凌寒,但他没看。昨晚他还在纠结凌寒对他的态度,现在那点纠结荡然无存。他很快找了一个角度,悄悄把水和面巾纸给凌寒滚了过去,准备好装聋装哑,等凌寒状态好转就迅速走人。他时机找得不错,等凌寒扶着花坛起身,水和纸巾正好滚到他脚边。
凌寒低头发愣,犹豫一会儿,终于伸手把东西捡了,沈书延刚舒一口气,他又把东西放下了,像是要完成什么任务似的,扭过头去看花坛。沈书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椭圆瓷坛里的花大部分已经败得不成样子,粉红的月季七倒八歪,茎部黄烂,花瓣的馨香被泥土的腥气裹覆,乌突突的艳,又颓又妖。
凌寒累极的时候想过死,但很快就想到自己死了之后妈妈怎么办,年年和丽莎姐怎么办,最后发现死都死不起。但真正栽倒的一瞬间他其实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天旋地转,又久违得轻松,水泥地原来这么软。
“凌寒!凌寒,凌寒?能听到我说话吗?”
就睡两分钟,别叫了。凌寒尚有意识,慢腾腾地反应过来软的不是水泥地,而是某个人的怀抱,很暖,有清淡的香,但不是那种令人作呕的人工香水味。是妈妈吗?不对,妈妈生病了,她身上是药味。凌寒终于蹙紧了眉头,坚韧的本能让他咬着牙全然清醒过来,睁眼看清来人后腮骨“咯”地一动,微弱的气息从口鼻慌乱地喷出。
“放手……”
沈书延顺从地随凌寒挣扎的动作松开右手,将他轻放在地上,左手却依然牢牢托住他的腰:“烦也先忍一忍,我送你去医务室,行吗?”
两人间静了片刻。沈书延心脏有力的搏动自凌寒身后传来。
凌寒别开眼睛。
他觉得自己过分了。
你讨厌沈书延,难道不是因为畏惧那个人?因为一个人渣迁怒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你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他们要是不像就好了。
他们就算像,你就能这样不知好歹吗?
可他是真的好吗?那个人一开始也是这样的……
凌寒摇摇欲坠的身体状况到了某个阈值,心底那道格挡脆弱和痛苦的阀门被彻底冲开,伪饰的坚强一层层脱落,想发狠却全无力气;拴了几年的恐惧、自厌和负罪感终于排山倒海般朝他倾泻而下。他不挣扎也不说话了,条件反射似的捧住沈书延递过来的水。
“我……”凌寒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想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想说不要管我,但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沈书延耐心等凌寒往下说,又担心他的身体:“要不先去……”
“低血糖,没事。”凌寒终于还是习惯性戴回了那副冷郁的面具。
“谢谢。水和纸的钱……晚上还你。”
沈书延无声地点点头。他想凌寒或许不喜欢被他触碰,于是凌寒起身的时候他没有扶,只是手臂始终抬着,挡在他身后。凌寒黑色的校服裤子被洗得发灰,拍了两下,尘土的颜色就全然看不见了,沈书延膝盖和小腿处的布料上却留了两道浅浅的痕迹。
凌寒挫败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加上洗裤子的钱,一共还你五十行吗?”
沈书延看着他,扬眉思考,没立刻答应。
“水和纸巾一共五块。剩下的四十五,换成讲两道物理题行不行?”
这会儿小雨已经停了,一线橙黄的暖光温柔地斜在沈书延和凌寒之间,一半晕在沈书延瓷白的脸上,将他深珀色的瞳仁映出清润的水色。
“……好。”
沈书延得到肯定的回复,点头爽朗一笑,没再等凌寒,自己在前面往教学楼走去。他记得女性好友说过,没有安全感的人大多喜欢走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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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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