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巫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她拄着拐杖,声音沙哑地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的目光在师徒二人之间来回移动,最终落在了林与之身上。
林与之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他先是看了看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紧张的气氛,这才缓缓开口:“既然无法通过观梦术了解真相,那我们只能选择更直接的方式,那就是进入舒照的梦境一探究竟。”
丘吉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图,他脱口而出:“师父,你说的是不是七分穴典籍里记载的那个控梦术?”
“正是这个法术。”林与之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坚定。
控梦术可不是一般的法术,它比观梦术要复杂和危险得多。简单来说,这个法术能让施法者真正进入他人的记忆深处,就像是亲身经历那些过往一样,不仅如此,施法者甚至能在梦境中进行干预,改变某些情节的发展,从而帮助梦境主人化解心中的执念和怨气。如果一切顺利,舒照就能放下心中的怨恨,正常地去投胎转世。
但是,这个法术的风险也极大,一旦进入他人的梦境,就很容易被梦境中的情绪所影响,甚至可能迷失在别人的记忆里无法自拔。更可怕的是,如果在梦境中处理不当,不仅不能化解怨气,反而可能让舒照的怨念更深,甚至变成更可怕的怨灵。
丘吉心里很清楚这些风险,但他更明白眼下情况的紧迫性,舒照的魂魄已经很不稳定,随时可能被鬼灵界的执法者发现,而且这件事似乎还牵扯到阴仙,这让他更加不能袖手旁观。
知晓此番凶险的石南星忧心忡忡,眼波盈盈地看向师徒二人:“让我进去吧,舒照最信赖的人一定是我,她需要我。”
丘吉看着石南星泛红的眼尾,不禁回想起当初三人交好的岁月,那个时候的生活总是平静幸福的,而丘吉重生,正是想守住这些来之不易的幸福。
“我去。”他无比冷静地说出这两个字,面带微笑,“她也需要我。”
石南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林与之已经先开口了:“就让小吉去吧。”
神巫婆惊讶地看向林与之,这可不像是平时那个处处保护徒弟的林道长会说的话,但还没等她从惊讶中回过神,林与之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心头一震:
“不过,不是小吉一个人去,我会和他一起进入梦境。”
“绝对不行!”丘吉几乎是立刻反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
他忽然想到之前在沙子里发现的那些冰晶,这很可能意味着这事和阴仙有关,师父身上还有未解的契约,万一在梦境中被阴仙趁虚而入,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
丘吉直视着师父的眼睛,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强硬起来:“师父,你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我必须去。”林与之的回答同样坚决,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丘吉从中看见了一丝不满,还有一丝忍耐。
可是他依旧不松口:“不行。”
林与之愣了愣,很快他便不说话了,转身便去了道堂。
丘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貌似逾越了,只考虑结果,而没有考虑和师父沟通的语气,他明明知道师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为人又倔强,他这种私自改变师父决定的行为触碰了对方心里的红线。
他想也没想,立马追了出去,在道堂看见师父面对三清神像负手而立,那模样很明显是生气了。
“师父,刚刚我的语气不太好,我向你道歉。”丘吉缓和了语气,带着歉意,“我觉得这种小事还没到你出马的时候,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林与之没有转身,但丘吉从他挺直的背影看得出来,明显透着不悦。果然,当他慢慢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不快。
“原来为师现在想要做什么都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了。”他轻笑,“小吉,你好像越来越叛逆了。”
丘吉知道,他的这句话并不只是在指这件事,而是从畜面人开始到现在的每件事。私自决定进入冥财厂,私自断联,瞒着师父去找张一阳,在师父的视角,他好像确实表现得很叛逆,和以前那个百依百顺的,唯师父命是从的人大相径庭。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人,即便是为对方所不理解,他也认了。
“我说了,人都是要长大的,师父不能一直把我当个小孩看待,很多事我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林与之闻言一顿,笑容很快消失不见,丘吉感觉到了气氛的冰冷。
“好,你可以独当一面了。”他转身继续面向三清神像,只是心中某个漏点在持续变大,仿佛要操控不住。
“那你也别进去了,让舒照被鬼灵界带走吧。”
丘吉万般无奈,有时候师徒俩太像了也不好,师父这种做法跟他在环球号上用砍风水树逼出张一阳有什么区别?俩人都秉持着一毁全毁的理念。
“师父……”丘吉还想再劝,但石南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不好了!鬼灵界的执法者好像就在附近!”
二人往外一看,只见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现在已经被浓密的灰雾笼罩,空中的鸟儿惊慌地打着转,发出凄厉的鸣叫。一阵阴风吹开了道观虚掩的大门,带来一股奇怪的花香,弥漫在整个道观里。
神巫婆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望着诡异的天象,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虑。
“小吉。”林与之淡然地看着那片天地,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你没有选择了。”
最终丘吉还是妥协了,让师父随自己自己一起入梦。
林与之从自己的陈列柜中取出一盏木质油灯,顶上的托盘四周篆刻着一圈道门法咒,托盘中的蜡油已经凝固,呈现一种黄棕色。他将油灯置于木榻上的四方小桌上,指尖一挥,灯芯被点燃,冒出一阵浓烈刺鼻的白烟,随后火光逐渐稳定。
他对神巫婆和石南星说道:“这是离魂灯,在我们的意识进入舒照的记忆中后,它可以保我们的意识不散,阿婆,我需要你和南星守住这盏灯,让其不灭,一旦火光熄灭,我们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神巫婆点头,用拐杖重重地杵地:“林道长,我们为收服阴仙合作了上百年,这事交给老婆子,你尽管放心,为神巫女一族,你费心了。”
“这是应该的。”林与之回答,随后他看向丘吉,“小吉,你要记住,入梦以后,舒照记忆中存在的所有生物都会对我们造成影响,这种影响甚至会直接体现在我们的躯体上,所以在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的情况下,绝不能轻举妄动。要记住,我们看见的任何人和物都是假的,绝不能受其蛊惑。”
丘吉坚定地点头。
石南星揣揣不安地看着二人,咬紧下唇,严肃道:“我的心里总是惶惶不安,这件事可能不详。”
“当然不详,舒照都死了,难道还是好事啊?”丘吉点点她的额头,“但做我们这行,不就是哪里不详就往哪里钻吗?”
林与之已经在榻上坐了盘腿坐了下来:“小吉。”
丘吉也学着师父的样子盘腿坐在离魂灯的另一边。
“手给我。”林与之已经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的右手摊在桌上,丘吉看了看师父从容不迫的面容,抿抿唇,放心地将手搭在师父的手上。
触碰的一瞬间,不小的力道便紧紧攥住了他,冰凉和炽热碰撞,一种奇异的感觉荡漾在他心头。
他突然发现,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和师父一起前往某个危机四伏的地方,那种并肩作战的感觉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就是他一直想紧紧留住的关系,师徒俩永远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在这条精彩纷呈的路上,永不停歇。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都寄托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林与之放在陈列架上的那瓶黄沙,里面的冰晶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
丘吉的意识沉入黑暗,再睁眼时,竟是被一阵灼热干燥的风沙拍醒。
眼前已经不是清心观内的静谧安然,而是天地间一片昏黄,狂风卷着粗糙的沙砾无情地抽打着一切,烈日被浓厚的沙尘遮蔽,只透下一种闷热压抑的昏光,将万物都染上了一种不祥的焦黄色。
举目四望,唯有连绵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巨浪,延伸至视野尽头,看不到一丝绿意或水源的迹象,空气燥得灼人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土的颗粒感。
丘吉默默地把鼻孔里的沙呼出来,拍拍自己的脸,他严重怀疑这舒照的记忆是不是对梦境有什么误解?这沙子也太真了吧,感觉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
眼前一暗,林与之伏在丘吉上方,微笑着看他。丘吉一个鲤鱼打挺就翻坐起来,瞅了瞅自己的师父,林与之的道袍被清风拂动,即便脚已经被黄沙掩盖,可衣服和发型倒是一点没被打乱。
丘吉看了看自己被黄沙灌满了的衣服,再看看师父光鲜亮丽的模样,眉头皱了皱:“怎么有种给主角做配的感觉呢?”
林与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笑道:“我是念咒的人,自然着地会更稳一些。”
丘吉:“……”行吧。
林与之目光锐利地扫视周遭:“梦境源于记忆,此地沙气厚重,五行之中土气极旺。”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滚烫的沙地,捻起一撮沙土,任由其从指缝流下,随即双指并拢,于沙地上迅速勾勒出一个简易的五行方位图,片刻,他抬头望向与日照背向而驰的方位。
“那边有人气,我们往那边去。”
二人逆风而行,在沙海中跋涉良久,丘吉觉得口干舌燥,他在想如果梦里的自己口渴的话,现实中自己的躯体也会口渴吗?他要怎么样才能给石南星传递信息,让那姐妹给自己灌点水呢?
石南星盯着盘腿坐在木榻上的丘吉泛干起皮的嘴唇,以及藏在唇后不断蠕动的舌头,回头对神巫婆说道:“阿婆,阿吉是不是在咬自己舌头啊?”
神巫婆仔细查看,甚是不解:“应该……是吧?”
石南星立马跑到堂屋,找到一条干燥的破抹布硬掰开丘吉的嘴,给他塞了进去,压住他的舌头,看着丘吉逐渐平静的嘴,石南星甚是欣慰,还得是她细心,不然这小子就遭罪了。
“我去啊。”丘吉走了没一会儿后就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在黄沙上,额头上全是汗,“好渴啊!感觉嘴巴里的水一直在被什么吸收。”
林与之反应没有丘吉这么剧烈,但他的鬓角也已经被汗浸湿了,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心中猜测是不是自己算错了方位。
然而就在丘吉周身被晒得发烫,缓慢坐起来打算继续走时,他俨然看见一座城市的轮廓终于在天际线上浮现。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干燥的舌头都快捋不清楚:“有有有有……有城了!”
那座城市被隐藏在连绵起伏的沙山之底,等黄沙稍微一散,丘吉才看见全貌。
这是一座现代的城市,但风格奇特,仿佛将古老的土坯城墙与现代的低矮楼房生硬地拼接在一起。城墙高耸,却是由夯土和现代混凝土混合筑成,墙体被风沙侵蚀得斑驳不堪。
师徒二人沿着城市方向,来到了城市入口处,这里是一片极大的混凝土地板砌筑的广场,广场上站着一些穿着各异的人,甚至还有数辆旅游大巴停靠在旁,引擎盖着厚厚的沙尘,一群戴着统一太阳帽、挥舞着小旗子的游客正聚集在那里,听着导游拿着扩音器讲解。
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古代都城式的门头,顶上书三个饱经风沙磨蚀却依旧清晰的大字:不见城。入口旁边,歪歪斜斜地钉着几块颜色鲜艳的旅游指示牌,箭头指向城内各个“景点”,如“沙海第一泉”、“古驿道遗址”等,与古朴的城楼显得格格不入。
丘吉与林与之对视一眼,均感诧异。
“这舒照离开的这八年,不会是在这里干导游吧?”他嘴角抽了抽:“她不会觉得吃回扣也是一种大事业吧?”
“我们导游是绝对不会吃回扣的!”一个大嗓门将丘吉的话给怼了回去,不远处拿着扩音器,身上绑着各式各样呼叫机的导游义正严辞,“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那些劝人买东西,车上推销产品的导游都是骗子,只有我们才是专业的!”
随后他带领游客往广场旁边走,指着立在那里的一块黑色大石头,说道:“老规矩,进城前请大家伸出尊贵的右手,摸一下城门边这块祖传的净手石,这可是我们不见城的特色项目,寓意洗去风尘,遵守秩序,出入平安。摸一摸,十年少,摸两摸,烦恼抛,摸三摸……哦对了,摸石头要收两块钱的费用,这是景区收的,用来维护设施,可不是我们导游要收的哦。”
那些游客本来高高兴兴摸石头,一听要收两块钱,立马脸就黑了,有的甚至还低声吐槽:“妈的,去公共厕所拉个屎都才五毛钱,这石头比我屎还贵。”
导游充耳不闻,继续他的兴奋发言:“各位宝宝都很乖,现在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神奇的不见城了,为啥叫不见城呢?因为有很多东西您进去了就不见了,比如您的烦恼、您的疲惫……”
可能还有钱包。
丘吉找准空隙,向那刚得空闲喝水的导游打听:“不好意思大哥,我向你打听一下,这不见城到底是个什么城啊?我怎么从没听过?是影视基地吗?”
导游打量了一下丘吉与周围游客格格不入的打扮,以及站他身后不远处林与之的道袍,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爽快答道:“咱这城可是有年头有故事的实打实古城,可不是什么影视基地,据说是唐朝一个有名的将军戍守的,就是地方偏,风沙大,发展慢了点儿,对外宣传也不够,你们不知道很正常。”
“那来这里旅游是看什么呢?看沙漠?”
“那当然不是啦。”导游神神秘秘地看着丘吉,眼神发光,“说出来你不信。”
“大部分人都是来看沙鬼的。”
丘吉一愣:“沙鬼?”
“对,一种会在沙漠里结冰的鬼。”导游压低了声音,“不过也只是传闻,我也没见着过真家伙。”
他说完便开始看手机,好像在估计时间,丘吉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发现时间和日期正好对应现实中的时辰。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带人进城了。”
导游拿起大喇叭打算去叫人,丘吉却突然叫住他:“大哥,你说的那个将军叫什么名字啊?”
导游已经挤进了人堆里,闻言伸出一只小白手,用大喇叭喊。
“沙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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