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拖着溽热未散的潮气,云沉沉压下来,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雨。
姜泊茸站在校门口那堵公告墙前,像被钉在了原地。
密密麻麻的名字,被规整地分割进不同的方框。
姜泊茸的目光从第一个名字开始,滑过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称谓,手指无意识地指着公告栏,视线一路下坠……
高三(1)班谢行知,高三(2)班温瑟琳,高三(3)班裴可,高三(7)班阮弦……
这些都是姜泊茸高一高二的同班同学。
明德中学作为市里三大高中之一,教学也是别样,高中三年,每年开学季都按成绩重新排名分班。
最终,在(7)班那一栏,她捕捉到:“高三(7)班,姜泊茸。”
低声念出来,舌尖尝到一丝涩意。
意料之中,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空白和填空选择的粗心带来的分数鸿沟,此刻清晰地横亘在重点班与普通班之间。但“意料之中”并不能完全消解那点顽固的不服气,像用凉水不能完全消解感冒颗粒。
无声地“啧”了一下。
雨点就在这时落了下来。先是稀疏的、试探性的几滴,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很快就连成了细密的线。
姜泊茸撑开随身带的绿伞,她最后瞥了一眼榜单上那个扎眼的位置,转身汇入稀疏的人流,卡其色乐福鞋踩在浅浅的水洼上,裙摆上溅起细小水花。
方向不是回家,而是学校侧门那条老街上的“晨光文具店”。
开学在即,她需要新的笔记本和笔,或许还需要一点调节心态的契机。
文具店,白炽灯管亮得有些晃眼,空调冷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面的闷热潮湿。姜泊茸在笔架前逡巡,指尖划过一排排笔杆。拿了两支,又挑了一本奶黄色纹理活页本。
结账时,玻璃门外已是雨幕连绵,敲打着店招牌发出的雨声,和外头避雨人群的三两交谈,汇成一片白噪音。
拎着装了文具的白色塑料袋推开店门,黏腻闷热的空气立刻裹挟上来。
她撑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雨里。在转入通往自家小区的巷口时,一个身影突兀地闯入了视线。
一辆小型厢式车歪歪斜斜地停在家那栋楼旁,旁站着一个人,正地从车厢里拖拽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纸箱。
雨水将他肩头的布料洇成深色,紧贴着肩胛骨的线条。他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过于清冷的白——是那种如瓷器般的冷白。
姜泊茸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他很高,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清瘦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感。黑色T恤的袖子随意地翻折卷边,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雨水顺着冷白的皮肤滑下。
搬箱子的动作算不上轻松,额发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更衬得下颌线清晰利落,只是那下巴的轮廓,似乎比寻常男生要短圆那么一点点,巧妙地中和了他周身那份过于冷硬的疏离感。
长得真不赖啊,姜泊茸心里嘀咕。
她犹豫了一秒,真的,多一秒都是对帅哥的不尊重。
伞面一倾,脚步就迈了过去。
青色的伞面堪堪遮住他头顶的落雨。
“喂,要帮忙吗?”
她的声音带着点的清亮,穿透淅沥的雨声。
沉既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
视线相撞的瞬间,姜泊茸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瞳孔是极深的黑,像沉在寒潭底下的玉,带着被打扰后的烦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秒,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声音的来源,随即就淡漠地移开,重新落回沉重的纸箱上。
“不用,谢谢。”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将那箱子拖到了车厢边缘,只有臂膀上突出的青筋暴露了他的费力。
姜泊茸的伞依旧固执地举在他头顶上方,她俩离得挺近,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后颈上被雨水濡湿的细碎黑色发丝,以及那微微凸起的、形状清晰的喉结,随着他用力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
“雨挺大的,你这样搬,东西和人都得湿透。”
姜泊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固执,似乎还混杂着对对方不识好歹的不爽。
沉既白终于再次转过头,这次的目光带着明确的拒绝。
他抱着箱子,手臂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声音比刚才更冷些。
“我说了,不用。”
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箍着装笔记本的塑料袋。
他似乎觉得不够,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
“东西沉,怕你摔了箱子讹我,赔不起。”
这话说得平淡,杀伤力却极强。姜泊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还讹他?他那箱子是镶金了还是嵌玉了?
她眯起那双带猫儿眼睛,毫不客气地重新打量了他一遍———湿透的黑T恤,挽起的裤脚下沾满泥点的球鞋,还有脚边那几个同样用粗黑的马克笔工整标注着书籍、衣物字样的纸箱。
其中一个箱子侧面,还写着一个名字:高二(1)班沉既白。
她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点被冒犯后的傲气。
“行。”她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天青色的伞面毫不犹豫地撤了回来,这动作带起一小串水珠洒落在少年肩头。
“那您慢慢搬,沉、同、学。”最后三个字被她咬得分外清晰。
她甚至没再看他如何应对,抱着自己的白色塑料袋,转身就往楼上走,雨滴随即重新包围了沉既白,他抱着箱子的手臂似乎僵硬了一瞬,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下头,继续与那些纸箱较力。
姜泊茸走在楼道间,隐约还能听到身后纸箱摩擦车厢底板的闷响。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塑料袋,新买的笔记本似乎有一块深暗。
“啧。”
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在心里默默怜惜自己,倒霉,今天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
推开家门,暖黄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湿热。
“茸茸回来啦?淋湿没?快换鞋!分班怎么样?”
系着围裙的翟朔芳女士从厨房探出头,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关切。
姜泊茸把湿漉漉的伞丢进玄关的黑色网格桶,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看到了,(7)班。”
“(7)班?”
翟朔芳擦着手走出来,脸上带着点惋惜,但很快又释然,
“普通班就普通班,咱们茸茸聪明,努努力一样能上去!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你爸今天烧了你爱吃的玉米排骨汤。”
饭桌上,玉米那清甜气息也未能完全驱散姜泊茸心头那点莫名的憋闷。
她戳着碗里的米饭,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巷子里那双的黑眼睛和那句“怕你摔了箱子讹我”。
“对了妈,”她状似无意地开口。
“我刚才在楼下,看到有人在搬家,下那么大雨,一个人搬好大几个箱子,怪不容易的。”
“搬家?就我们这小区?”
“还不止嘞,就我们这栋楼。”
翟朔芳夹了块排骨放到姜泊茸碗里,“哦,你说的是不是那老沉家?很多年没来往了,但他儿子好像跟你一个年级的,叫沉什么白来着”
“沉既白?”姜泊茸补充了道,应该是他。
她想起纸箱上那唉,三个大字。
“也是造孽。”姜爸叹了口气,放下酒杯,“老沉和他老婆,闹离婚闹了有小半年了吧?官司好像打完快半年了,怎么现在才搬家。听老刘说,城东的那幢别墅判给老沉了,他妈妈搬出来。”
“什么他老婆、他妈妈的,人家叫林予,之前回老家不是还见过面嘛。”
“这大男子主义,这记性。”
“好好好,我以后多注意注意,这不是好多年了嘛。”
“这还差不多。”
翟女士回忆道:“我和林予还挺聊得来的,那孩子以前看着也挺礼貌的。但离婚毕竟是大事,摊上这,心里能好受才怪……”
她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又给姜泊茸夹了菜。
姜泊茸扒拉着碗里的娃娃菜,面上没吭声,心里却翻腾得更厉害了。
这人还礼貌啊,还要我照顾他。
“你以后在学校要是碰到人家,客气点,多照顾一下人家,别咋咋呼呼的。”
“对了,这两天休假,我闲着没事,我刚好烤了些曲奇。到时候给你装好送过去,表示咱们得一下欢迎与友善。”
“不是,送给谁?为什么是我送啊?”
“我连人家门牌号多少都不知道,你这不是开玩笑嘛。”
她三两口扒完饭,拎起那个湿了一角的塑料袋:“我吃饱了,回房间整理东西。”
关上房门,隔绝了客厅的声响。
姜泊茸把新买的笔记本放在书桌上,窗外雨声未歇。她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那点被分班名单勾起的不服气,和巷口遭遇的憋闷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沉既白那双深邃的眼睛,和他用力抱起纸箱而绷起血管的小臂,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
真是……莫名其妙。
她甩甩头,像要甩掉什么不愉快的画面,拉开书包,把新笔记本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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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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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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