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陵城高中的校园艺术节筹备工作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文艺委员林薇正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动员大家报名参加节目。
“我们班的节目一定要出彩！合唱、舞蹈、乐器、话剧……形式不限，大家积极报名啊！”林薇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尤其在掠过霍之言时，刻意多停留了几秒，带着某种未熄灭的期待。
江霖叼着棒棒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他对这种集体活动向来兴致缺缺，有这时间不如多打两把游戏。他侧头瞥了一眼霍之言，对方依旧沉浸在那本厚厚的英文原著里，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霍同学，”林薇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到霍之言桌前，声音放柔，“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哪怕只是参与背景音乐的制作也好？听说你以前钢琴弹得很好……”
霍之言翻页的手指顿住，他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几分。
林薇脸上期待的笑容僵住，有些讪讪地走开了。
江霖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有点堵。他想起旧书店里霍之言写在纸条上的话——“声音很吵”。艺术节……那种聚光灯下的喧嚣和瞩目，对他而言，恐怕更像是一种折磨吧。
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被夕阳染成橘色的街道上。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霖难得地有些沉默。他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喂，哑巴。”
霍之言侧头看他。
“那个艺术节……”江霖抓了抓头发，组织着语言，“你要是觉得吵，到时候……我带你溜号？”
他说完，有点紧张地看着霍之言。这算不算多管闲事？
霍之言停下脚步，看着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底，融化了些许寒意。他摇了摇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便签本。
「不用。」
写完后，他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字：
「你有想参加的项目吗？」
江霖看着那行字，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我？上去表演胸口碎大石吗？还是算了，别给班级丢人了。”
霍之言看着他自嘲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收起便签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几天后，江霖却在一次放学后的“数学补习”中，意外地发现了霍之言的另一个秘密。
那天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江霖正对着一道几何证明题抓耳挠腮。霍之言坐在他旁边，在草稿纸上画着辅助线。
忽然，一阵极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哼鸣声，飘进了江霖的耳朵。
那旋律很陌生，舒缓而安静，像傍晚掠过湖面的微风。
江霖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霍之言。
霍之言似乎自己也愣了一下，哼鸣声戛然而止。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他……他刚才是在哼歌？
江霖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他看着霍之言微微发红的耳根，那点因为做不出题目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哑巴……竟然会哼歌？而且，声音……还挺好听。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归巢鸟儿的鸣叫。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江霖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破。他只是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那道几何题，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原来，在那片沉寂的荒原之下，并非只有伤痛和沉默。还有……如此轻柔的、几乎被遗忘的声波。
自那天之后，江霖仿佛解锁了某种新的感知能力。他开始留意到更多细微的迹象。
比如，霍之言在思考难题时，指尖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出某种固定的、微弱的节奏。
比如，当窗外传来远处操场上隐约的、跑调的合唱排练声时，霍之言的眉头会几不可见地蹙起，但那紧抿的唇线，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全然的排斥。
甚至有一次，在音乐课的自由练习时间，当其他同学吵吵嚷嚷地摆弄着各种乐器时，江霖看见霍之言独自坐在教室角落的钢琴前（那是架老旧的、平时很少人用的立式钢琴），修长的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方，久久没有落下。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琴键上，像是在凝视一段尘封的往事。
江霖没有走过去，他靠在门框上，远远地看着那个沉默的背影。阳光透过高窗，在霍之言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也落在那架沉默的钢琴上，仿佛给它们都镀上了一层怀旧的滤镜。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冲动的念头。
艺术节前夕，班级节目终于确定下来，是一个略显俗套但保险的合唱节目。林薇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
就在班会快要结束时，江霖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全班的目光，包括霍之言，都带着诧异看向他。
“老师，”江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点混不吝的笑，眼神却异常明亮，“我觉得光唱歌有点单调，要不要……加点背景音乐？比如，钢琴伴奏什么的？”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钢琴伴奏？谁会弹？”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教室角落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
霍之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住了。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过道里的江霖，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江霖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他咧嘴一笑，带着点痞气，眼神却无比认真：
“我看霍之言同学就挺合适的。反正他平时也不爱说话，弹弹琴，刚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调侃，甚至有点欠揍。但只有江霖自己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时，手心都在冒汗。他在赌，赌那片荒原之下，是否还残存着对音乐的一丝本能眷恋；赌自己这段时间笨拙的“种植”，是否真的让一点绿意扎下了根。
霍之言死死地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波动——有愤怒，有挣扎，有恐惧，还有一丝……被看穿秘密的狼狈。
全班鸦雀无声，等待着霍之言的回应，或者说，等待着他的拒绝。
江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霍之言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没有看任何人，抓起书包，径直冲出了教室。
“霍之言！”林薇着急地喊了一声。
江霖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心里猛地一沉。
操……是不是玩脱了？
他是不是……又把他推回了那片冰冷的噪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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