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汇演当晚，陵城高中的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汗水和兴奋混合的气息。后台更是乱成一锅粥，换衣服的、补妆的、最后一遍对台词的，嘈杂不堪。
江霖穿着统一的合唱服，靠在后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班级节目排在中段，此刻他完全没心思关注台上的表演或是身边的混乱。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通往侧台幕布的阴影处。
霍之言在那里。
他最终还是来了。没有参与任何节目，只是作为“后勤人员”之一，帮忙照看一些乐器设备。他依旧穿着整洁的校服，与周围穿着演出服、妆容精致的同学们格格不入。他安静地站在阴影里，像一道沉默的剪影，与前台的热闹喧嚣仅一帘之隔。
江霖看到有几个别班好奇的同学想凑过去跟他搭话，都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逼退。他似乎将自己隔绝在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只有偶尔抬眸望向台下某个方向时，紧抿的唇角才会几不可查地松动一分。
江霖知道，他在看自己班级候场的位置。
自从那天霍之言开口叫出他的名字，两人之间那层最后的薄纱仿佛也被悄然掀开。他们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霍之言也并未立刻变得健谈，但那种萦绕在彼此间的张力，却变得清晰而灼热。
江霖会在他看过来时，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鬼脸；霍之言则会微微偏过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耳根却诚实地泛红。江霖会在递水给他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霍之言则会停顿片刻，然后默不作声地接过水瓶，指尖蜷缩，仿佛还残留着那短暂的触碰。
这种隐秘的、只有彼此懂得的互动，在喧嚣的后台，成了江霖唯一关注的焦点。
终于，轮到他们班上场。
幕布缓缓拉开，刺眼的舞台灯光打下，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和闪烁的荧光棒。江霖站在队列里，能感觉到身边同学们的紧张和兴奋。他的目光却越过层层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侧台阴影里那双沉静的眼眸。
霍之言也在看着他。隔着喧嚣的人海和明亮的灯光，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江霖忽然觉得，台下所有的嘈杂仿佛都在瞬间褪去，世界里只剩下那道专注而沉静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那个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眨了一下左眼。
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带着安抚和鼓励意味的小动作。
他看到霍之言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那紧抿的唇线，似乎柔和了一瞬。
音乐前奏响起，江霖收回目光，和其他同学一起开口演唱。他唱得不算好听，甚至有些跑调，但声音响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明亮的朝气。他知道，有个人在看着他，在听着他。这就够了。
演出顺利结束，台下掌声雷动。幕布合上的瞬间，后台再次陷入一片庆祝的混乱。同学们互相击掌、拥抱，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表现。
江霖被人群推搡着，目光却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身影。
霍之言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他看着江霖，眼神里带着一种江霖从未见过的、柔软而明亮的东西。
江霖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他面前。后台光线昏暗，人来人往，没人特别注意角落里的他们。
“喂，哑巴，”江霖的声音因为刚才唱歌和兴奋有些沙哑，他微微喘着气，眼睛亮得惊人，“我唱得怎么样？”
霍之言没有写字，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他，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竖起了大拇指。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却让江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涨得发疼。他咧嘴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得晃眼。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庆祝的欢呼，道具搬动的嘈杂声响。但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时间仿佛再次慢了下来。
霍之言看着江霖脸上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傻气的灿烂笑容，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像是落入了万千星辰。他微微前倾了身体，靠近江霖。
因为周围太吵，他这个动作看起来并无不妥，像是在靠近倾听。
但江霖却瞬间屏住了呼吸。
霍之言的嘴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江霖听到一个极轻、极轻，带着气音，却无比清晰的字，钻入了他的耳朵：
“好。”
只有一个字。
声音依旧沙哑生涩，却像带着电流，瞬间从江霖的耳膜窜遍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霍之言说完这个字，迅速直起身，耳根连带着脖颈都红透了。他不敢再看江霖，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江霖还处在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中，呆呆地看着他。
周围的世界依旧喧嚣，掌声、笑声、交谈声混杂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但江霖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那个沙哑的、生涩的，却无比坚定的“好”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为他唱了歌，哪怕跑调。
他为他，再次突破了沉默的壁垒，发出了声音。
这不是解释，不是回应某个问题。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认可？或者说，是一个……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评价。
江霖看着霍之言红透的耳根和低垂的、颤抖的睫毛，心里那股汹涌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伸出手，在周围无人注意的阴影里，飞快地握了一下霍之言揪着衣角的手。
一触即分。
指尖传来的温度，却滚烫得烙入心底。
“听到了。”江霖的声音低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笑意，“你说的，我唱得好。”
霍之言猛地抬起头，撞进江霖灼热而明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后台昏暗的光线，也清晰地映着他自己慌乱又带着某种希冀的脸。
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写字。他只是看着江霖，看了很久。然后，他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帷幕之外，是掌声与欢呼的海洋。
帷幕之下，是两颗年轻的心脏，在喧嚣的掩护下，为彼此奏响了最动人的无声乐章。
有些话，无需多说。
有些心意，早已在一次次无声的凝望、笨拙的触碰和珍贵的音节中，昭然若揭。
艺术节的狂欢还在继续，而他们的故事，似乎才刚刚拉开最精彩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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