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如同骤然收紧的弦，将整个陵城高中笼罩其中。就连平时最散漫的学生，也暂时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埋头于题海。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低声音的讨论。
在这片压抑的沉寂里，江霖和霍之言的互动，成了唯一一抹流动的暖色。
江霖几乎将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了复习。他基础薄弱，想要追上进度，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霍之言则成了他最耐心也最严格的“私人教师”。他不再仅仅提供笔记和简单提示，而是会系统性地帮江霖梳理知识点，找出他思维上的漏洞，用最简洁的方式讲解复杂的原理。
放学后的空教室成了他们的专属自习室。暖气开得很足，窗外是早早降临的夜幕和凛冽寒风。江霖常常学得头晕眼花，烦躁地抓乱一头本就不太服帖的短发。
“操！这物理怎么这么难！”他第无数次把笔摔在桌上，整个人瘫进椅子里，生无可恋。
霍之言坐在他旁边，面前摊着几本厚重的竞赛书。闻声，他停下笔，侧过头看他。他没有立刻去拿草稿纸，而是伸手，从自己桌角那个印着几何图案的铁皮糖盒里，拿出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剥开糖纸，递到江霖嘴边。
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本能。
江霖愣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捏着粉色糖块的修长手指，还有霍之言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将那颗糖含了进去。
甜腻的草莓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冲散了些许焦躁。
霍之言收回手，指尖似乎无意地擦过江霖的下唇，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痒意。两人都因为这短暂的触碰微微一僵。
江霖耳根发热，别开视线，含糊地说了声“谢了”，重新拿起笔，感觉刚才还像一团乱麻的公式似乎清晰了一点。
霍之言也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只是那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耳廓的粉色许久未褪。
这种无声的安抚与鼓励，贯穿了整个复习阶段。有时是一颗糖，有时是一杯不知何时放在他手边的、温度刚好的热牛奶，有时仅仅是霍之言在他抓狂时，投来的那个沉静而包容的眼神。
江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语言并非唯一的沟通方式。这些细微的、体贴入微的举动，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直击心脏。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这份独属于他的温暖，并将之转化为啃下那些艰涩难题的动力。
考试周终于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到来。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整个教学楼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爆发出巨大的、解放般的欢呼声。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涌出考场，讨论着假期计划，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江霖交完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他走出考场，一眼就在走廊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霍之言靠在窗边，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安静。他似乎总能轻易地从喧嚣中剥离出来，自成一片天地。
江霖拨开人群，快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考完了！解放了！”
霍之言抬起头，看到他，眼神柔和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走走走，”江霖心情大好，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先回家放书包，晚上出去庆祝！说好的糖炒栗子，还有……嗯，看电影？”
霍之言任由他拉着，穿过喧闹的人群。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却没有挣脱。
两人回到教室收拾东西。大部分同学已经离开，教室里空荡荡的。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桌椅染成温暖的金色。
江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胡乱把书本塞进书包。霍之言则依旧有条不紊，将每一样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
“喂，哑巴，”江霖拉上书包拉链，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靠在桌边看着霍之言，“这次……我数学感觉还行，多亏了你。”
霍之言整理书本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他。金色的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霖，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温柔的东西。
江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忽了一下，又落回到霍之言脸上。他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还有窗外那片绚烂的晚霞。
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依赖、感激、心疼，以及那早已超越友谊的、滚烫的情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觉得胸口涨得发疼，有些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
“霍之言，我……”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霍之言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握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呼吸也屏住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类似于……期待的微光。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剩下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班级庆祝的喧闹声。
江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让他心跳失序的脸，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抿紧的、形状优美的唇瓣，那句盘旋在舌尖的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砰——！”
教室门被人猛地推开，几个同班男生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
“霖哥！学神！你们还没走啊！”
“走走走，一起去吃饭！庆祝解放！”
“对啊，大家说好去校门口那家火锅店聚一聚！”
突如其来的喧嚣瞬间打破了教室里那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江霖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和烦躁。他皱起眉，瞪向那几个不识趣的家伙。
霍之言眼底那刚刚燃起的微光，也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迅速摇曳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怅然。
他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拉上书包拉链，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凝滞从未发生。
“不去。”江霖没好气地回绝，“我们有安排了。”
“哎呀，什么安排比得上班级集体活动啊！”男生们不由分说地围上来，勾肩搭背，“走吧走吧，大家都去！学神也一起啊！”
霍之言抬起头，看向江霖，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江霖看着他那双恢复平静的眼睛，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散了。他叹了口气，算了，来日方长。
“行吧行吧，”他妥协地挥挥手，然后看向霍之言，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询问，“一起去？”
霍之言看着他，几秒后，轻轻点了点头。
火锅店人声鼎沸，热气蒸腾。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吵吵嚷嚷地涮着肉，喝着饮料，庆祝寒假的开始和考试的结束。江霖被气氛感染，也暂时放下了心头那点未尽的遗憾，和兄弟们笑闹着。
霍之言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不怎么参与话题，只是偶尔在别人问到他时，用纸条或者简单的点头摇头回应。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江霖在人群中眉飞色舞的样子，眼神温和。
有男生起哄让江霖喝酒，被江霖笑骂着推开：“滚蛋，小爷我喝果汁就行。”
他顺手拿过霍之言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橙汁，喝了一大口，然后极其自然地把杯子放回原处。
几个看到这一幕的同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了笑，没再起哄。
聚餐结束，已是华灯初上。同学们在店门口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散去。
江霖和霍之言并肩走在回小区的路上。冬夜的街道有些冷清，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结成白雾。
热闹过后，那种未说出口的话所带来的微妙感觉，再次弥漫在两人之间。沉默地走了一段，江霖忍不住偷偷去看霍之言的侧脸。
他似乎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鼻尖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看起来……格外让人心动。
“那个……”江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之前被打断的氛围。
霍之言闻声转过头，看向他，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澈。
江霖看着他，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那些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的话语，此刻却显得如此笨拙。他憋了半天，最终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夜空。
“看，今天晚上星星还挺亮的。”
霍之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深蓝色的天幕上，确实点缀着几颗稀疏却明亮的星子。
他看了几秒，然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霖。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霖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但掌心干燥而柔软。
江霖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反手握紧。
两人就这样，在冬夜寂静的街道上，牵着手，沉默地往前走。
没有追问，没有解释，没有那句未尽的告白。
但交握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夜空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似乎已经诉说了所有。
有些心意，无需言明，早已在每一个朝夕相处的细节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寒假的大门已经敞开，而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共同的假期，以及那句迟早会说出口的话，都成了这个冬天末尾，最值得期待的、温暖的悬念。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仿佛预示着，他们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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