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情提议大家开始玩今夜份的碟仙。
严霜迷其实略不理解，为什么商秋和杜传生一边脸色骤垮反应沉重，一边听话缓缓坐好了。
而夏情一脸满意，严霜迷觉得这男人表面装作不疾不徐，爱好一定包括控制别人听话。
严霜迷自认为平淡合理地提问：“我说你们几个人，不用吃饭喝酒吗？等夏情死了，你们还有心情吃饭？”
周围沉静一小会，是杜传生抱迟疑先回答了，诚恳的嗓音前后脚与夏情易令人联想到狡猾、蜂蜜、红酒的音色撞在一起。
杜传生有点惊慌地回答说：“我，我是现在也没有胃口，吃不下啊。”考拉商秋在他身侧点点头，杜传生看见了，补充：“我们都吃不下，没办法。”
夏情则说：“我假死一趟怎么会耽误大家吃晚餐呢？大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过说完却也朝严霜迷笑吟吟多投一眼，另外说：“可你对我真好，我竟然有幸影响你的食欲。”
严霜迷顿时心里一甜。
立刻又清醒过来，无视这种只要在世间多滚几圈可以随口造出它万千百句的亲昵甜蜜过头台词。鉴于夏情这个人偏偏又肯极主动地第一个涉险，严霜迷目前真看不透他，选择适当安静不评价他。
夏情已经习惯了他不理人，继续往下说：“你们不用害怕，假如担心我的话，我个人而言很幸福，我一直很好奇死后的感觉，可惜在我们普通的世界上，我死了不可能复活，这就导致我的好奇心长久悬空不得满足。今晚，我要感谢游戏和系统给了我这次体验生命所不能体验的另一面的机会。”
幸福，他说幸福。杜传生和商秋呆呆地敬畏地注视他。
杜传生小心翼翼问道：“你这么说话，是想叫我们心里好受一点吗？我是很佩服你和王酒两个人的，你用不着再耐心安慰我们了。”
夏情摆摆手，铺好在宿舍一张桌子上找到的、如今学校里各个寝室均备一份的请碟仙答案纸，动作间随口又叮嘱：“真的不必太害怕，要是我们死来死去推不动剧情不助长分析，我也有计划B，和最终计划。”
严霜迷：？为什么不是计划C，是最终计划？
杜传生喜出望外了一瞬间，问：“还有Plan B！你真靠谱，大佬，我摊上神队友了！Plan B什么内容？”
夏情：“放火烧了学校——需要注意控制好起火点——强制所有人离开，牺牲一条人命。之所以B是B，A是A，我也不希望扭曲大家的意愿梦想，多牺牲一条人命呀。只不过，自己坚持不下去，自认定背信弃义是一种心情、对人生未来破坏较重；因为不可抗力被迫离校，自己从头到尾是个英雄，那是另一种心情，对不对？”
杜传生沉默了下。
勉勉强强忍耐掉吐槽，只说：“把学生们全送走，没捉到鬼，能判定我们过关吗？”
夏情说：“关于这一点，系统还没有直言我们的通关要求，我想不外乎熬时间生存到最后、查清楚碟仙到底为什么强调一命换一命、让碟仙灰飞烟灭、让学生停止永远的循环几种。学生们不会轻易同意停止循环抛下朋友，循环就成了没完没尽的事情，或者除非在场人人死亡过一遍才有可能算结束，那听起来不像通关吧？最好的可能性就是我们对付得了碟仙、铲除干净敌方，其次是我们多少要做点什么，譬如暴力打断循环。系统？”
系统这次装死了。
无论其他三名队友怎样想，夏情没有在意。
虽然这个游戏，这个系统表现出一副有些事你不问，我不说，你问了我会说的态度，不等于事事同权同重。关键规则在最开始不说明，有概率就是不肯说明的意思。
其实“不能说”本身，不也是一条线索吗。
杜传生仍然紧张，满腹疑问，仔细想一想，他不接连问问题也不行，身边的另两名队友一个赛一个地不爱说话。
杜传生问：“咱们是不是，还是应该琢磨一下这大学里曾经横死的人，早于两周前的名单。没准能了解碟仙啊……镜子啊的来历。”
夏情应答：“我不把这件事安排在第一步，是因为理论上学生们也不会坐以待毙，季星轮就说过他们一边遵守碟仙规则，一边也到处搜索着解决办法。我想短时间内，我们调查这份名单不会比学生们全面，来不及查得太深入，今晚的碟仙恐怕是不得不玩，明白？下一个问题？”
杜传生忙说：“有道理有道理，我暂时没急问题了。”
商秋还是不爱说话，没精打采地坐着。
最终严霜迷也没坚持去吃饭，眼神懒洋洋地配合其他人的行动时间，参与请碟仙。
严霜迷但提醒了一句：“夏情，你之前要准备的，确认明天复活的人是你的暗号。还是要交给我来决定？”
“哦，对，”夏情又扫一眼脚上的浓红长靴，笑眯眯抬眼，“词语暗号可能正有几个鬼听着，不见得有意义；可是严霜迷，你还没有被夺舍，触感是仅属于我们自己的，这样吧，我打你一拳，你记精确我的力度，或是记住我的力度区间，你我依靠这个辨认对方。”
出乎自己的意料，严霜迷不觉得生气。顶多有些无奈。
严霜迷说：“我知道你是想公报私仇。你也不怕我明天失信？”
夏情笑音反对：“那是你的自由，你们的自由，大难临头各自飞也难免，是人之常情。”
严霜迷于是好奇问他道：“你想打我哪里？”原本在开玩笑的夏情这才脸露意外，到底没放过这个机会，思索思索，一指他的肩膀。
竟然只是以牙还牙。
严霜迷便无缘无故忍笑地把左肩膀多倾斜向夏情几厘米，等待。夏情实际颇警觉地把身体正面转过来，拿右手半轻不重推了推他的左肩。夏情撤回手。
严霜迷：“？”
严霜迷困惑道：“喂，你打了吗？”
夏情：“……”
这下严霜迷真的失笑一声。然后回敬他，指头也往他脸颊上随意画了支简易沙漏图案。不等夏情挑眉躲避与否，既然夏情恶作剧够了，严霜迷恢复淡声指出：“我知道你是想公报私仇，我是负责复活你的人，明晚我死，你才回来，明天你根本打不到我。快点去和他们俩定暗号。防卫万一，我也会提早定好。”
这时候夏情涌起了一丝疑心。
尽管表情上明明白白满写着“身体的触感也不怎么靠谱、记不住吧？”，杜传生与商秋两人因也想不到什么更佳方法，尽量专心地点点头配合了夏情。
至于别人之间别的小事，杜传生已渐渐习惯，感到不必吐槽默默忽视就好了。
夏情暂时集中注意力盛赞安抚了两名胆小玩家几句，把外衣脱下来，盖上左手，在衣服的遮挡下分别碰了碰杜商二人的胳膊，笑道：“记准确我这个动作就好啦。有没有难度？”
商秋单手比了个OK，检查了一遍蜡烛放得够不够稳。杜传生也摇头保证：“没问题。”严霜迷只穿衬衫没有外套，示意了夏情一眼他要照搬他的留暗号方式，借借外套。
夏情丢给他白色吸烟装。他用了用，丢回来。
今夜夏情最后一次语气柔情似水地说道：“别害怕，心境轻松的人更好办妥事。”
·
明灯关上了，两支蜡烛幽暗泣跳，不大的寝室内，四人围坐一张纸和一只买生日蛋糕赠送似的画好箭头小纸碟，夜幕已黑，四张脸在朦胧间闪闪烁烁。杜传生又细心又恐惧地起过身，坚持以卵击石般也关紧了窗户。一会必定有人一把拉开的窗户。
夏情依稀记得自己过去很擅长体谅背叛者。今夜却很不喜欢被背叛。
他准备好了一个算是好笑也许能引大家笑笑稍开心的提问，哪怕听说这所学校的碟仙事实上不回答问题，大多数学生只夜请碟仙，早不问问题了。然而计划是计划，游戏刚刚开局，严霜迷就又一回自说自话，背叛了四人都同意过的计划。
严霜迷语速电快地说：“今晚我自荐。”
刹那，刚要发话自荐的夏情眼皮一跳，半意外半不意外地无言侧头打量他。
杜传生和商秋也愣了愣，不是被临时替换下的人，感触约摸却不会太大。夏情眨了眨眼，暗自深呼吸一下，才打破沉默唇线轻微一动。
“我……”
严霜迷预防式地打断他，平静说：“怎么？又不是动了你的蛋糕。不要玩抢来抢去的那套游戏，如果我自荐一次，你自荐一次，我自荐一次，很幼稚。”
夏情没理会他的幼稚成熟观，飞快重启开头：“我——”
严霜迷再度冻声飞快打断他，手也直接抬高离纸，破坏掉了游戏：“好了碟仙碟仙请您快滚。夏情，不是你一直在强调自荐无所谓，复活很简单吗？放松，我是个不爱玩游戏不爱想第二计划的人。”
夏情有几分钟时间可沉默了。
说到底，他们心底也谁都了然，事情就是具有风险，生死要事，就是一步踏错可能逆转不了，第一个试探的人要面对百分之百的风险。不管理论逻辑多看似完美。
夏情沉默两三秒钟方回答：“你还没吃晚饭，可惜。明天我备点什么接你回来？”
严霜迷闻言微笑了笑，又严肃嗓音说：“你猜呢？”
夏情说：“什么酒？”
严霜迷：“出得了学校我要黑朗姆，你们如果没法出学校，有酒就不错了。”
夏情：“好，好。还有没有话要说？”
严霜迷答道：“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万一有意外，我的举止等同我的遗言。”
……
度过坐立难安而又因为彼此不熟悉，不知说什么话好的四分余钟——确切地说，夏情不止坐立不安，向商秋借来了商秋的手机等着拍摄严霜迷的变化，外表还是眉飞色舞的，将近显得有点冷血；严霜迷没有坐立不安，表情上看不出心情，但是手指戳了大约一分钟夏情积分兑换的蛋糕床垫；
惹夏情温声许诺：“你回来也可以睡。”
严霜迷摇摇头：“不必了，我只是在研究它能让人少活几年。”
夏情当作听不见。
——第五分钟整，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数字一跳，夏情马上不再使用自己的双眼观察严霜迷了，视线通过手机录像功能前望。望见对方近在咫尺忽然剧烈起立的身影，在杜传生他们似真似幻的惊叫声中快步迈进阳台，用力打开窗户，看不见了。
夏情握着手机，也走进阳台。
扶住窗框朝宿舍楼下长瞰一眼。
没有奇迹，下方的大地上有抹一动不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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