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一滴一哒总算转到了13:30。
六岁的林影玥噌地一下从奶奶的臂弯里坐起,背上提前就装好门禁卡和零钱的小书包,“噔噔噔”地跑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看书的爷爷边上,晃晃他手臂。
“爷爷,你看13:30了哦。我出去找陈清溯玩了,晚饭前就回来!”稚嫩软糯的话语响起。
“是吗?爷爷不是说了得睡了午觉再出去玩吗?现在外面很热,我们得休息好养精蓄锐再出去玩对不对?”
一副变色老花镜后的眼睛依然专注地放在手捧的书本上,明明没有看林影玥,可这不疾不徐、低沉温和的声音还是把她钉在原地。
“爷爷,我不是从13:00开始就闭眼了嘛。我睡了的呀。”声音比之前大了一点。
听出她这给自己壮胆撒谎的音量,林毓这才抬起头把目光转向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瘪着嘴的小孙女身上。
继续不急不慢地说道:“是吗?我们玥玥是怎么做到边睡觉边睁眼看时钟不下30次的啊?”
“爷爷你就让我出去吧,好不好嘛!我一点也不困真的!”林影玥见又被爷爷这么毫不留情地拆穿了,瘪嘴的幅度越来越大,只得上前重重地晃着手臂说道。
“好了好了,回沙发上去躺着。我把陈清溯叫上来,你们一起睡半个小时才能出门。”
面对爷爷退了一步又不容置喙的命令,林影玥只得乖乖卸下书包重新爬到沙发上去躺着。
“玥玥,不来奶奶这儿睡啦?”奶奶闭目养神,问是这么问却也没见她把手臂张开。
“不啦,奶奶。我在这里等陈清溯吧,我要是跟您一起睡,他就一个人了。”
林影玥没有回到奶奶的臂弯里,而是去了另一张空着的沙发。
“噢,玥玥不想他一个人啊。”奶奶似是无意识地呢喃。
林影玥没有再回应,闭上眼,还是有些不甘心,心想下次装睡再也不要睁眼了!紧接着又想到奶奶刚刚那句话,不禁在心里忿忿:“我当然得跟陈清溯睡一起了,不然怎么跟他吐槽爷爷!”
沙发另一侧忽然凹陷下去,伴随着衣料窸窣的摩擦声,陈清溯像片落叶似地落在了身侧。
“行了,现在开始计时半小时,睡完你们才能出去 。”爷爷从玄关处缓缓走过来,林影玥侧过身和陈清溯面对面,正欲开口跟他抱怨刚才自己又被识破抓住了,但听爷爷继续说,“溯溯一进门就开始擦汗,用了好几张纸都快擦脱皮了,玥玥你看得出外面有多热了吧,快点闭眼睡觉,不然得中暑!”
陈清溯原本和她对视的眼睛猛地闭上,装作要入睡了。
而林影玥原本要和他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看着他那副装死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又努力抿着唇不让笑声溢出来。
她想对爷爷说:“外面有多热我是没看出来,我只看出来陈清溯有多怕遭人嫌。”
昨天也是被爷爷识破了迫不得已又和陈清溯多睡了半个小时再出门,她有气无处发泄,就把气撒在了陈清溯身上:“陈清溯,你身上好臭啊,明天我一定要准时出门,不要和你睡一起!”
陈清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退到沙发边缘,退到不能再后退。
她知道陈清溯每次都是在她家楼下等她,这么热的天他肯定会出很多汗;也知道他们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前天大前天他们都是如此,而明明前几次她什么都没说。
她就是在无理取闹,其实他身上的汗味一点也不臭,不然对气味敏感的她肯定在第一次陈清溯爬上来时就把他踢下去了。
林影玥就这样毫无愧疚感地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等到睡醒,他们来到昨天约定好的这座小区里的假山,各自做热身运动准备攀爬。
开始前,林影玥突然伸手指向陈清溯带的一件防晒衣:“我要穿这个。”
陈清溯递给她,继续听她小嘴叭叭个不停:“昨天我回去就被我妈骂了,说我衣服上怎么这么多泥巴,知不知道多难洗干净。这次我得保护一下,不然又得挨骂。”
“以后我给你带外套,就不会沾上泥巴了。”六岁的陈清溯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些许稚气的清亮。
“对!我也这么觉得!你说的哦。”
“嗯,我说的。”
后来林影玥出去玩完回到家里,衣服不会沾上一点污渍,干净得让彭莉女士怀疑她压根没出去玩。
每到吃东西时,她看向陈清溯,他就会掏出一件外套;在公园里准备乱窜时,陈清溯自觉把外套递到她手边;攀爬假山或者各种树木丛时,陈清溯的外套被她压在泥巴岩石上碾来碾去。
夏天陈清溯会额外多带一件轻薄的外套,冬天则是直接脱他身上的,至于春天和秋天,就是他的校服外套上阵。
……
这记忆将林影玥拉远了。
她不由得望着陈清溯那个黑色书包,出神片刻。
他怎么还是往里装了件衣服啊,应该是给他自己带的备用吧?不过为什么要递给她呢?喝奶茶也不会把衣服弄脏啊,她嘴哪有这么漏。
她抬头想对他说:“我现在根本不怕会不会把衣服弄脏了。”
但还是没说出口,因为她妈确实是不太在意这个了,但她开始在意了,长大后莫名其妙养成的洁癖在作祟。
没有必要跟他解释这么多。
林影玥取过外套,没有披在自己身上,而是直接盖在了陈清溯腿上。不等他反应,就又扭过头。
盖完才反应过来:会不会冒犯到他?
陈清溯低头瞧一眼盖在自己腿上的外套,又转头盯着她那副“装死鸵鸟”样,眼里的笑意翻涌上来,像涨潮的海水,挡也挡不住。
他环视一圈基本都快喝完的奶茶,终于可以问出口:“好像喝得都差不多了,回家吗?”
林影玥转头下意识地想说“回”,电光火石间,又想到那个让她头疼的问题,只好迫不得已地问出口:“你……你怎么回啊?”
“我不知道。”
“……”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出来的?”
“我爸妈推我出来的,但现在我不是来和你喝奶茶了吗,他们已经走了。”
“什么叫‘来和我喝奶茶啊’,明明是你求着我来和你喝的好吗?”
“好吧,是我求你的。”
林影玥重重吁出一口气,似是下了某个重大决定般:“你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我们先回去了。”
“好啊,你来打。”
“凭什么我来打?”
“因为我不想打。”
“你!好!打就打!”
对面五个人听他们这小学鸡般的对话听到呆滞,拼命降低存在感不出声。
林影玥接过陈清溯递来的手机,手十分有气势举起,大拇指堪堪停在“呼叫”上方一厘米处,深呼吸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往下按去,可这手就是不听她使唤啊!怎么不动啊!叛徒!
她认输了,把手机甩回他怀里,幽怨地盯着他:“你就是故意的!”
陈清溯很明确地了解她有大人恐惧症,当然这个病症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她对与朋友的家长或是爸妈的同事朋友进行直接性说话、相处有紧张感、恐惧感,就算现在他已经不算她的朋友了,但他爸妈在小时候和她很相熟,仍旧在这个“大人恐惧症”的范围里。
陈清溯没有否认,牵起一抹此时此刻很惹人恼的笑容:“他们已经走了,真的没有人来接我。”
林影玥顿时凝眉:“真的?”
“嗯,真的。”
他笑容稍稍敛起,认真望着她,看上去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
林影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是这个破局面了。
他们一行人站在公交车站边上,先前已经行目送礼送走了尤衍雯和吴若然登上207路,现在正在陪周思雨、谢繁含和蔡诗伶等她们的滴滴车,她们三个顺路正好一辆车。
而她,手里握着该死的轮椅把手。
先前林影玥还是选择相信了陈清溯的话,决定当一次好人,给他打一辆滴滴车送他上去,没成想他说他还不能独自完成坐上车,又不想麻烦司机,如炮火连环轰炸般接着说让她推他步行回去,反正又不远,并且雨停了。
她哑口无言,想不出什么正经的理由反驳拒绝。
因为她无法开口去质疑他是不是真的不会上车,也了解他的自尊心,更是清楚知道他俩的小区离这儿确实不远,步行十几分钟而已。
不过——
“你还住原来那里?”
“我一直住那里,没搬过。”
等送完最后的三个人,林影玥推着他走向这条对她而言无比熟悉的放学回家路。
“陈清溯,你到底想干嘛?”
林影玥不是傻子,也不是具有钝感力这项她梦寐以求都想拥有的技能的人。她很清楚今天陈清溯的行为是有目的的。
“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她嗤笑一声,侧头望向昏暗路灯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我不想跟你叙旧,也没有必要。我过得开不开心,跟你有什么关系?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想干嘛?”
陈清溯沉默下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她这个视角,只能看到他后脑勺浓密利落的黑发,和微微低下头时干净流畅的后颈线条。
这个路灯不足以让她在夜晚观察到他后颈皮肤下浅浅的筋络是否隐约绷起,带着少年气的单薄。
总之,他以前会这样。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林影玥也不开口继续追问他,和往常自己回家一样,时不时视察下哪个路灯没有以前亮了,看看夜晚下无声寂静的江面,去想象江面之下是如何得汹涌,偶尔会有路人牵着条狗散步路过,她就会行温柔注视的目送礼直至消失不见,但若是猫,她就会立马假装东张西望,警惕紧张地绕开它,感觉浑身都冒了冷汗。
其实和以前自己一个人没什么不同嘛,就是手上多了个东西而已。
十几分钟很快流逝,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门口。这个小区需要刷脸才能进入,通道大小在此刻显得格外“苗条”。林影玥比量着尺寸把陈清溯正正好卡在通道口上,准备把脸贴上去验证好后一溜儿地把他推进去,绝对不会卡住。
门卫室的小张哥哥悄无声息探出头来,遥控打开了旁边宽敞的快捷通道:“你俩怎么一起回来的?我还在等你晚上回不回来呢。”
这个小张哥哥很年轻,也很风趣,林影玥上高三那一年才刚上任,经常值夜班。而她高三晚自习每天都是晚归,小张哥哥要么开个玩笑逗她开心一点,要么直接鼓励她加油,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就熟络起来。
高考这三天都是白天回家,没有和他见上面,但她高三最后一个晚自习回来就和他分享过自己考完先去炫一顿火锅再回家。
这个后半句的“等你”,显然不是她。
“谢谢,回来有事耽搁了一下。”果然,陈清溯道谢的声音传到耳边。
按道理来说陈清溯不应该认识小张哥哥啊?难道他真的一直住在这里?怎么可能!还有小张哥哥为什么要等他回家呢?
很多问题,但林影玥没有了探索的兴致。推着陈清溯从那个快捷通道通过,回头答复第一个问题:“偶遇。先走啦,拜拜。”
小张望向前面那个少女的背影,将轮椅上的人遮挡住,只露出两侧的轮椅轮廓,不禁失笑:“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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