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江渟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许昭浔推门而入的瞬间,便精准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
许昭浔被他看得心头一跳,那眼神太深太重,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她定了定神:
“医生说你情况很好,血肿在吸收,就是需要时间静养,手千万要注意。”
她晃了晃手中的医嘱单,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
江渟川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半晌,主动开口。
“我说过,你可以询问关于我的任何事,无论大小,无论涉及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除此之外,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大概猜到他要解释什么,许昭浔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
江渟川外婆生江母宋萋妩时难产去世,外公经受不住打击,和挚友江家老爷子定下宋萋妩与江镇岳的娃娃亲,就追随外婆去了。
宋萋妩自小无父无母,由江老爷子扶养长大。与江镇岳青梅竹马,也曾有过两情相悦的光景。
后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二十岁与江镇岳结婚,二十二岁孕有一子,起名江泽川。
寓意恩泽广布,如川流不息,福泽绵长。是江家对这个长房长孙最美好的期许。
然而,这名字承载的祝福有多重,后来崩塌的绝望就有多深。
江镇岳孕期出轨当红女星林晴音。
宋萋妩是在江泽川五岁时发现的林晴音,以及,只比江泽川小两个月的江嘉树。
一个把爱情当作全部信仰的女人,一夜之间,天塌地陷。而她的丈夫,不仅毫无悔意,更是毫不留情地将她弃如敝履。
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天,是江泽川的六岁生日——也是江泽川的最后一个生日。
那天之后,世上只有江渟川。
渟,水积聚不流。川,还是那条河。
不再是奔涌不息、泽被万物的福泽之流,只是一潭,被命运抛弃、困在原地、死寂无波的……绝望之水。
江渟川用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语气叙述着自己的过去,那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阅读一份年代久远、与己无关的档案报告。
他的叙述极其简洁,只保留冰冷的事实骨架,剔除了所有可能唤起情绪的血肉细节。那些深埋于岁月中的苦痛,被他轻描淡写地铺陈开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些人的嘴脸与行径——江家老爷子在悲剧发生后刻意的粉饰太平,只为维护家族所谓的体面与利益。
江镇岳始乱终弃后的理直气壮与冷酷绝情,仿佛她们母子只是碍眼的尘埃。
林晴音登堂入室时毫不掩饰的胜利者姿态与伪善,以及江嘉树充满恶意的模仿与挑衅。
——这一切,如同反复上演的拙劣戏剧,早已激不起他心底半分情绪的波澜。
母亲的仇,他自然会报,但那好像已经无关仇恨,只是一种程序,只关乎冰冷的逻辑与责任。
失去母亲后的世界,是彻骨的寒。所有一切如同冰冷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牢了他。
可惜,江渟川从小便与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宋萋妩将一颗心全然系在江镇岳身上,给予他的关注稀薄;又或许是因为江家老爷子眼中只有继承人的标准,严厉远多于温情。
年少时的江渟川,鲜少体会过纯粹、温暖的爱意。
所以,在那个生日被血色浸染之后,他便彻底封闭了所有情绪的闸门,将那些会痛、会悲、会怒的情感尽数剥离。
他像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旁观者,厌倦了这充斥着虚伪、背叛与算计的人间,只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灰暗无光。
在遇见许昭浔以前,那漫长而冰冷的岁月里,除了宋萋妩的遗愿,他找不到存在的理由。
生命于他,不过是一段冗长而乏味的待机时间。
幸而,命运终究不忍——有个不管不顾的小太阳,裹挟着孤勇与炽热,劈开了他世界的永夜。
许昭浔的心口被狠狠撞击,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了那份笼罩在他周身的、挥之不去的疏离与倦怠从何而来。
那不是故作姿态的冷漠,而是一个灵魂在极寒之地冰冻太久后,自然凝结的霜华。
他剥离情感,非是天生凉薄,而是年少时便被这世界剥夺了感受温暖的资格,又被至亲的背叛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最终只能选择以这种方式——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保护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内里。
一股汹涌的酸涩直冲她的眼眶,许昭浔用力眨了眨眼,将那湿意逼退。
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对他所承受之重的一种轻慢。
许昭浔没有言语,她缓缓站起身,小心避开他带伤的脊背,带着一种虔诚的珍惜,倾身向前,张开手臂,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环抱住了他。
她的动作避开了所有伤口,只将温热的侧脸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隔着微凉的布料,感受他沉稳的心跳。
这是一个无声的、包容的港湾,不索取,不追问,只是安静地提供着支撑。
江渟川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馨香,感受到她怀抱的柔软与坚定。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
沉默在拥抱中持续了几秒,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硬,在她头顶响起: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要你可怜我。”
他感觉到环在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无声地传递着反驳。
“也不是想用这些……换取你答应我的追求。”
“只是……”
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后面的话语沉甸甸地压在喉间,再也无法继续。
只是什么?只是不想对你隐瞒?只是想让你看到完整的、破败不堪的我?
还是……只是害怕你看到这一切后,会像其他人一样转身离开?
他自己也理不清那复杂的、缠绕的念头。
许昭浔在他怀里抬起头。她的眼眶依旧很红,但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退却。
她伸出手,用温热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上他紧抿的、透着冷硬弧度的唇角。
“我知道。”她轻声说。
“江渟川,我知道。”
她没有追问那个未尽的“只是”,只是用目光深深看进他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底,仿佛在说:
你这个人,连同你所有自以为的黑暗与冰冷,我都选择拥抱。
不是因为可怜,而是因为——是你。
“江渟川,”她轻声问,语气带着一种回溯过往的认真。
“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评价一个人,应该基于他自身的行为和成就,而非其出身’?”
江渟川喉结微动,低沉应道:
“记得。” 那是他回击秦黎恶评时说的话。
许昭浔:“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江渟川看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答案:“什么?”
许昭浔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仿佛要将承诺刻入此刻的空气:
“我说,‘我会认真去了解的,用我的眼睛,也…用我的心’。”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似乎都屏住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锁住他,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求证:
“你觉得…我现在,有在认真了解你吗?”
江渟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了,酸涩与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暖流同时席卷而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剖开了他最深沉的黑暗,不是畏惧逃离,而是张开双臂拥抱了他最不堪的部分,并在此刻,用曾经的承诺向他证明她的用心。
“有。”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肯定。
许昭浔的眼中瞬间亮起璀璨的光华,那光芒几乎要灼伤江渟川。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不知多久的话,清晰而坚定地说了出来:
“那,我们可以谈恋爱了吗?江渟川。”
江渟川设想过无数种靠近她的方式,制定过详尽的“流程”,却从未想过,她会以如此直接、如此无畏的姿态,在他刚刚剖开所有伤疤、最狼狈不堪的时刻,向他索要一个开始。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他,让他瞬间失语。
许昭浔见他沉默,以为他在犹豫“流程”的完整性。
她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却依旧努力清晰地说着:
“我…不知道你的流程是什么,是要充分了解,才能正式确立关系?”
“我们现在,可能…还没有达到你定义里的‘充分了解’。但是,江渟川……”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更用力、更清晰地宣告:
“我真的…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这几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江渟川的心上。
一股尖锐的心疼瞬间盖过了所有其他情绪——明明是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布局,笨拙地靠近,是她该被他捧在手心追求才对。
可此刻,却是她在经历了他最不堪的剖白后,强忍着羞怯和不安,率先袒露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他何德何能。这份纯粹而勇敢的爱意,像阳光刺破永夜,让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冷静都显得苍白。
他只觉得胸腔里被一种酸胀的暖流填满,几乎要将他淹没。
许昭浔看着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情绪,那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暗流,却唯独没有她害怕的拒绝或迟疑。
这给了她最后一点勇气。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微凉的指尖,像个小女孩在讨要一颗糖果,带着点撒娇,更带着全然的信赖和恳求:
“所以,你帮我跳下级好不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和一点点忐忑。
“我们…直接开始,好不好?”
所有的防线,所有的规则,所有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被这句带着颤抖的请求彻底击碎。
他看着她拽着自己指尖的手,看着她眼底那份纯粹得让他心颤的喜欢和期待,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不顾一切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汹涌而至。
江渟川反手,将她那只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宽大的掌心。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心疼,有震撼,有狂喜,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归属感。
他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的弦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前所未有的温柔:
“流程作废。”
他微微收紧了包裹着她手的力量,仿佛在确认这不是梦境。
“许昭浔,我们开始了。”
江渟川的尾音带着灼热的呼吸,落在许昭浔的耳畔,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点燃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迟疑。
他包裹着她指尖的右手微微用力,将她拉得更近,近到能清晰地数清她因紧张而轻颤的睫毛。
他低下头,动作并不迅疾,带着缓慢的虔诚。
幽暗的视线紧紧锁住她清澈的瞳仁,那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专注得近乎贪婪的模样。
许昭浔的心跳如擂鼓,看着江渟川的脸庞在眼前放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感受到他身上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将她包围。
他的唇,带着微凉的温度,终于轻轻落在了她的唇上。
第一下,是试探,也是确认。
只是最轻柔的触碰,像初冬的雪花拂过湖心,短暂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的唇瓣干燥而柔软,没有施加任何压力,仅仅是贴合。
许昭浔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和脸颊,带着如捧珍璧的克制。
然后,是第二下。
江渟川微微偏过头,调整了角度,再次将唇覆上她的。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瞬,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带着一种无声的眷恋,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他的右手,始终稳稳地托着她的后腰,支撑着她微微发软的身体,却小心地控制着力道,没有将她完全压向自己。
第三下,第四下……
那轻柔的触碰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
他像是无法餍足,又像是急于确认这份而复得的真实感,开始一次又一次短暂的亲吻。
许昭浔被这连绵的、珍视的轻吻弄得心尖发颤,浑身酥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次靠近时绷紧的身体线条,感受到他极力控制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他紧闭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却微蹙着,仿佛在忍受着什么。
她立刻明白了——是后背的伤。他这样低头、俯身的姿势,必然牵动着伤口。
这个认知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回应了一下他再次落下的唇。
就是这微小的回应,像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苦苦压抑的火焰。
江渟川的呼吸猛地一室,包裹着她后腰的右手骤然收紧了一分,将她更近地带向自己,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他滚烫的胸膛。
他的唇重重地压下来,带着灼人的温度,带着一种要将她拆吞入腹的渴望,不容分说地攫取着她的柔软。
不再是温柔的厮磨,而是带着力度的碾转、吮吸,仿佛要将她唇上那一点微弱的回应干百倍地索取回来。
许昭得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烈彻底席卷。她感觉自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被他的气息、他的力量、他唇上那近乎暴烈的碾压完全包裹、主导。
江渟川的唇舌未曾越界,只是在那片柔软丰润的禁地外,用尽一切方式攻城略地般的摩擦、碾压、吮吻。
这只是一个停留在唇瓣的吻,却激烈得如同无声的战争。
良久,江渟川停下动作,微微退开。
额头依然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灼热的呼吸急促地交融在一起。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喉结剧烈地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浓的、压抑的欲念和一丝难以觉察的歉意:
“…疼吗?”
他问,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许昭浔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那一连串的亲吻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鼓,一声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滚烫的热意从被亲吻的唇瓣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脸颊、耳根,甚至纤细的脖颈。
她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慌乱地颤动着,根本不敢抬起眼去看近在咫尺的他。
那股强烈的羞意让她几乎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贪恋着他怀抱的温度和气息,只能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他胸前的衣料,小小的拳头微微发抖。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明显的颤音,像含着一汪化不开的蜜糖,又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小动物发出的呜咽:
“不……不疼……”
说完,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太过简单直白,又或者是被自己声音里的软糯惊到了。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那仿佛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唇瓣,小巧的鼻尖也微微皱了一下,像是在懊恼,又像是在回味。
那副模样,羞怯得如同一朵在夜露中骤然绽放、承受不住自身娇艳的玫瑰,纯真又惑人,让江渟川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地鼓噪起来。
“对不起,我刚才…控制不住自己。”
“下次…一定更轻。”
他抬起被纱布包裹的左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微微红肿的下唇边缘——那里,有他情难自禁时留下的一点点痕迹。
许昭浔被他指尖的温度和动作激得又是一颤,抬起湿漉漉的眼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
“江渟川……”
她小声唤他,声音里还带着点糯糯的鼻音,像在撒娇,更像是在确认此刻的真实。
“嗯,我在呢。” 他低应。
江渟川收紧了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将她更紧密、更安稳地嵌入自己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许昭浔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逐渐平稳却依旧有力的心跳,刚才的羞怯渐渐被一种巨大的、充盈心间的甜蜜和踏实感所取代。
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全身的重量都安心地交付给他。
江渟川感受到怀中人彻底放松下来的依赖,心头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无声的信任和温暖的拥抱融化,开出了第一朵柔软的花。
他闭上眼,深深汲取着她发间的馨香,第一次觉得,这冗长而乏味的待机时间,终于迎来了它唯一的、温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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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你帮我跳下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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