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素万那普机场的空气闷热而潮湿，混杂着消毒水和陌生香料的味道。秦风拖着简单的行李箱，站在嘈杂的抵达大厅门口，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汹涌的车流和人潮。他没等到说好来接他的、那个几乎没什么印象的远房表舅唐仁，只等到一条语气夸张、写着“马上到马上到！”的短信。
他稍微往人少的角落挪了挪，高考失利的那种沉闷感还没完全散去，此刻又添上了几分异国他乡的无措。
“秦风？”
一个清脆熟悉，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惊讶的声音从他侧后方响起。
秦风猛地回头。
人群里，千葵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清爽的浅色连衣裙，拖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色行李箱，正微微歪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盈盈笑意。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好像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和高中时一样，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又多了一份从容。
秦风的呼吸下意识地一滞，心脏不合时宜地咚咚猛跳起来，喉咙有些发干。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遇到她。他脑子里预设过无数次在同学会上或者别的什么场合重逢的场景，绝不是在曼谷机场，在他这么狼狈的时候。
“千……千葵？”他的声音有点卡壳，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真的是你啊！”千葵笑着走近几步，“好巧，你来泰国玩吗？”她自然地打量了一下他身边，“一个人？”
“啊……不是，”秦风下意识地避开她过于明亮的目光，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行李箱的拉杆，“我来……找我表舅。他在这边。”他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你呢？”
“我来旅游，放松一下。”千葵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刚落地，朋友航班晚点了，得等一会儿她。没想到先碰到你了。”她看着秦风略显局促的样子，笑意更深了些，“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了吧？你怎么样？”
“还……还行。”秦风含糊地应着，高考失利的尴尬让他不想多谈这个。他正想找个新话题，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炸响。
“秦风！哎呀我的宝贝外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啦，路上塞车塞得要死啦！”
唐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花衬衫，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把就想抱住秦风，被秦风下意识地躲开了。
唐仁也不在意，一眼就看到旁边亭亭玉立的千葵，眼睛瞬间亮了，用他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夸张地说：“哇！这位美女是？秦风，你女朋友啊？怎么不早点介绍给你英俊潇洒的表舅我认识一下啦！”
秦风嘴角抽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介绍，千葵就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叔叔你好，我是秦风的高中同学，千葵。”
“同学好同学好！”唐仁热情地就要去握千葵的手，被秦风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唐仁转而揽住秦风的肩膀，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可以啊你小子，深藏不露……”
秦风被他揽得一个趔趄，脸上有点发热，尴尬地看向千葵。
千葵看着他们的互动，觉得有趣，刚想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几句，眉头微微蹙起：“啊？这么严重？好吧好吧，那你先好好处理家里的事，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嗯嗯，放心吧。”
挂了电话，她叹了口气，对秦风说：“看来我运气不太好，我朋友家里有急事，来不了泰国了。这下真变成我一个人流浪了。”
“一个人旅游多不安全啦！”唐仁一听，立刻拍着胸脯，抢在秦风前面开口，“美女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啦？我唐仁在曼谷可是大名鼎鼎的唐人街神探，保证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安全绝对没问题！让秦风给你当保镖！”他说着用力拍了秦风后背一下。
秦风被拍得咳了一声，心跳却更快了。他看向千葵，心里既期待又紧张，喉咙发干，只能顺着唐仁的话，声音有点紧绷地问：“……要，要一起吗？可能……有点乱。”
千葵看了看一脸热情的唐仁，又看了看旁边明显不自在却眼神里带着点期待的秦风，略一思索，便爽快地点了头：“不会太打扰你们吗？如果方便的话，那就太好了，正好我还没做攻略呢。”
“方便！绝对方便！”唐仁哈哈大笑。
于是，原本两人的行程变成了三人行。
唐仁开着他那辆破旧的小车，先把千葵的行李放到他狭小的侦探社里，然后吹嘘着要带他们去见识曼谷最好的场子。
唐仁那辆破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家招牌闪烁、音乐声震耳欲聋的夜店门口。
“到了到了！这才叫曼谷的夜生活嘛！”唐仁兴奋地搓着手，率先跳下车，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进出的人群。
秦风皱着眉下车，震耳的音乐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看向另一侧下车的千葵，她看着那喧闹的入口，眉头也微微蹙着，但没说什么。
“走啦走啦！表舅请客！”唐仁一手一个，几乎是推着两人进了门。
里面光线昏暗，彩灯乱闪，空气里混着浓烈的酒精、香水和汗味。舞池里挤满了疯狂扭动的人群。唐仁熟门熟路地挤到一个卡座，大手一挥点了一堆酒水和果盘。
“坐坐坐！等着，表舅去搞点好喝的！”唐仁把他们按在沙发上，自己钻进了人群里。
秦风浑身不自在，这种环境让他本能地感到窒息。他瞥见千葵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离旁边一个醉醺醺晃过来的人远了些。
没过多久，唐仁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花哨衬衫、肚子微凸、一脸圆滑笑容的中年男人。
“来来来，介绍一下！”唐仁嗓门很大，压过部分音乐，“这位是我老大，唐人街警司，泰哥！泰哥，这就是我外甥秦风，还有他同学，千葵美女！”
坤泰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两人，目光在千葵脸上多停了一秒，伸出手：“哎呀，唐仁的外甥啊，一表人才！这位小姐更是漂亮！欢迎来曼谷玩啊！”
秦风勉强和他握了一下手，千葵也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泰哥迟到要罚酒啊！”唐仁给坤泰倒了杯酒，挤眉弄眼地问。
“哎呦，别提了！有案子”坤泰摆摆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愿多说。“放开玩，今天都算你泰哥的！”
“来来来，干一杯！”唐仁给三人面前的杯子都倒满了琥珀色的液体，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咂咂嘴，“爽！”
秦风看着那杯晃动的液体，没动。他不太会喝酒，也不想喝。唐仁挤眉弄眼的开始三连问，吓得秦风连连摇头。
千葵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就被那辛辣味冲得轻轻咳了一下，咳得眼角泛红，像抹了一层淡薄的胭脂。秦风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他移开视线又忍不住收回，某种温吞的潮意在胸腔里蔓延。真是要命，连她试图稳住酒杯时发白的指节，都让他想起被露水压弯的纤细草茎。
“哎呀，慢慢喝慢慢喝，”唐仁笑嘻嘻地又给她满上，眼神却瞟向秦风，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催促，“秦风，你也喝啊，是不是男人？千葵美女都喝了！”
秦风被他一激，又瞥见千葵正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端起杯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他忍不住皱紧了眉。
唐仁看他喝了，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光，更加卖力地劝酒，自己却喝得不多，时不时借口去洗手间或者看到熟人溜开一会儿。
几杯下肚，秦风觉得头开始发晕，耳朵里嗡嗡作响，舞池的灯光旋转得让人眼花。他感觉旁边的千葵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她单手支着额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有些迷离。
“千葵？你……没事吧？”秦风凑近了些，声音被音乐盖过大半，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含糊。
千葵晃了晃脑袋，努力想看清他似的：“头……有点晕。这酒……好像有点烈。”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平时没有的糯意。
秦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靠得近了，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混着酒味，让他更加晕眩。他想挪开一点，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千葵似乎坐不稳，身子一歪，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轰的一下，秦风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整个人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肩膀上传来的温热和重量清晰得可怕，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细微的起伏。音乐声好像突然远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耳边她轻微的呼吸声。
他僵硬地转过头，千葵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因为酒精作用显得格外红润。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酒精烧坏了理智，或许是埋藏太久的心思终于找到了裂缝，秦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轻轻地碰了一下那近在咫尺的唇瓣。
很软，带着一点酒的甜味和果香的微凉。
只是一触即分。
秦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酒瞬间醒了大半，巨大的恐慌和懊悔瞬间淹没了他。他在干什么？！千葵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茫然又水润地看着他，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哎呀！怎么都倒啦？”唐仁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和秦风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实则挤眉弄眼，得意万分，“喝多了吧？年轻人就是不行啊！走走走，表舅送你们回去休息！”
他一边一个，费力地把两个手脚发软的人架起来，歪歪扭扭地往外走。
秦风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看千葵，全程低着头，被唐仁塞进车里。千葵似乎又睡了过去，安静地靠在车窗边。
车子颠簸着开回唐人街。秦风缩在座位里，手指冰凉，那个短暂的触感反复在脑海里回放，每想一次，心里的恐慌和自我厌恶就加深一层。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千葵，她依旧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酒味的混乱亲吻里，不知所措。
唐仁从后视镜里看到秦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心情好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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