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没有犹豫。对于他的提议,我似乎从未真正学会拒绝。就好像拒绝他,便是拒绝了我贫瘠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那天他约我出去走走。只是家附近那条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小路,我就兴奋不已。
雨后的小巷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叶的清新气味,混着未散尽的水汽,粘在皮肤上,果然是我渴望的那种湿润。我们并肩走着,影子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被拉的很长。他的影子紧挨着我的,看起来亲密无间。
“后来,你过得好吗?”我问了一个极其俗套的问题。可除了这些泛泛的问话,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老样子。”他答得含糊,脚步踩在一个小水洼的边缘,水面荡漾起破碎的倒影。“读书,打球……偶尔想想你……”
他说得很轻,像羽毛拂过心间。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我们走到巷口的老槐树下,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青苔,雨珠还时不时从肥厚的树叶上滚落。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背靠着潮湿的树干,目光沉静地望着我。
“温闵,”他叫我的名字,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旋律,让简单的两个字听起来像一句诗。“别总是皱着眉。好像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你一个人肩上似的。”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抚平眉间,触手却是一阵平滑。我根本没有皱眉。原来,他看的是我心里那个拧在一起的结吗。
夕阳的余晖终于穿透云层,把他周身镀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他的轮廓在光里有些模糊,变得不太真实。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在夕光里显得无比温暖,又无比遥远。然后,他转身迈步融进巷子尽头那片暖色调的光晕里。
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将我的影子在身前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空气中的暖意渐渐被晚风带走,裸露的胳膊泛起一丝凉意。我下意识的抱紧了臂弯里的帆布包,那里面装着我的笔记本和一支用了很久的钢笔。
齐聿商走在我身侧,步伐不疾不徐,恰好总落后我半步。这让我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模糊的身影,却又不敢完全侧过头去正视。我们就这样沉默的走着,穿过一条条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这份沉默并不难堪,反而像一层柔软的茧,将我们与外界隔开。只是这茧,似乎只有我能感觉到。
“冷吗?”他忽然问。声音近得像贴在我耳边。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冷。”心里却期待起他带着余温的外套。
我们走到街心的小公园。夜晚的公园很安静,只有几个晚归的孩子在滑梯边嬉笑,他们的父母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低声交谈。我和齐聿商在另一张空着的长椅上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的距离。木质的椅面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透过薄薄的裙料传到皮肤上。
“记得吗?”高中时我们也常这样,在操场上坐到天黑。”他望着远处秋千架的方向,眼神有些飘忽。
“记得。”我低声说。怎么会不记得。那时的夕阳总是很大,把整个天空都染成橘红色。他会在篮球训练后,带着一身汗水和阳光的气息坐到我身边,抱怨今天的训练有多累然后抢过我手里的矿泉水喝一大口。我笑着和他说起这些,他也笑啊。那些场景如此鲜明,以至于我常常混淆,哪些真实发生过,哪些是我精心编织的回忆。
“你后来……有回去看过吗?”我问。
我知道他没有。因为这三年,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去,一个人坐在看台的最高处,看着空荡荡的球场,直到夜幕降临。
他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带着点自嘲。“没有,总觉得……没什么意思。”
又坐了一会儿,夜风越来越凉。帆布鞋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时间过得真快,快的让我抓不住任何实在的东西。
“不早了,送你回去。”他站起身,动作依旧轻缓。
我点点头,跟着站起来。回我公寓的路不长,我们却走的很慢。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仿佛永不分离。可我知道,这只是光线的戏法。
走到公寓楼下,我停下脚步。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我的到来而亮起,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就送到这里吧。”我说。
他站在光影之外,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晰的望着我,里面盛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不舍。
“好。”他应道,“上去吧,看你灯亮了,我就走。”
我转身拿出钥匙开门。金属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推开厚重的单元门,我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那里,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对我笑了笑,挥了挥手。
我走进楼道,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我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控灯熄灭了,黑暗包裹了我。我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一,二,三……到三十几的时候我猛地重新推开门。
楼前空无一人。夜色浓稠,只有路灯孤零零的站着。他走了,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我慢慢走上楼,打开公寓的门。没有开灯,我径直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街道空旷,月光如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我松开窗帘,走进卧室,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室昏暗。我拿出那个带锁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停顿了很久才落下字迹。
“夜。与他散步至公园。谈及旧事。他送我归家,于楼下告别。月色很好,风也温柔。只是……”
写到这里我停住了。只是什么?只是这一切都像月光一样,抓不住吗?
我合上日记本,将头埋进臂弯里。咖啡的苦涩似乎还萦绕在舌尖,但此刻那点苦味已经被一种更深,更空洞的怅然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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