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宿进入第四夜,训练的残酷已如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身体上。当大多数队员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时,训练场上却呈现出泾渭分明的景象。
小凑春市和泽村荣纯如同两摊软泥,直接“躺”在了训练场边,连走回宿舍的力气都已榨干。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汗水在身下洇开深色的印记。
“这两个笨蛋…”仓持洋一嘴上骂着,却和几个二年级前辈一起,小心翼翼地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他们像搬运珍贵易碎品一样搬离场地。“喂,别真的睡过去啊!会着凉的!”
与场边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牛棚。渡久地东亚和降谷晓刚刚结束又一组投捕练习,两人的呼吸甚至比旁边观战的御幸一也还要平稳。渡久地正低头记录着数据,而降谷则安静地站着,仿佛白天的地狱训练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御幸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略带挑衅的笑容,对正在练习的丹波光一郎开口:“丹波学长,最近是在加练指叉球吗?”
丹波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御幸继续道:“学长有身高优势,球路纵深好,指叉球练好了确实是不错的武器。但是啊学长,”他的语气变得稍显认真,“别忘了,不管学多少变化球,能让变化球发挥最大威力的,永远是那颗能让人打者挥空的直球。”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一直安静得像尊雕像的降谷晓,突然猛地转过头,金色的眼眸在牛棚的灯光下灼灼地盯着御幸和丹波,语气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直球,很重要。”
他的突然开口让气氛瞬间凝固。丹波的背影僵住,御幸也略显意外地挑眉。
渡久地立刻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降谷身前半步的位置,形成一个微妙的保护姿态。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御幸和丹波:“两位学长,请别介意。晓不太会说话。”他的道歉毫无波澜,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告诫,“但是,丹波学长,恕我直言,您有些过于心急了。执着于打磨新的利刃固然好,但若因此动摇了赖以生存的根基,便是舍本逐末了。”
说完,他不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自然地拉起降谷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今天的练习结束了。”然后,便在御幸玩味和丹波复杂的目光中,径直拉着降谷离开了牛棚。他们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如此紧密,仿佛一个不容外界介入的完整世界。
回到308室,洗漱后的水汽氤氲。降谷趴在床上,渡久地正跪坐在他身侧,手法专业地为他进行肌肉拉伸和放松按摩。少年紧实的肌肉在渡久地精准的力道下逐渐松弛。
在一片静谧中,渡久地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晓,今天……是因为想起爷爷了,才会对学长说那些话吧?”
他手下按压的动作没有停,继续说道:“‘直球就是投手的生命线’……这句话,爷爷以前一直挂在嘴边,对吗?”
他话音未落,便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降谷的身体猛地一颤。那紧绷的脊背微微弓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渡久地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俯下身,双臂温柔而坚定地从背后将降谷整个拥入怀中。他将下巴轻轻抵在降谷湿润的发顶。
下一秒,他怀里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低低地传来,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渡久地胸前的衣襟。
降谷没有放声大哭,他只是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渡久地的颈窝,像一只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兽,肆无忌惮地流淌着积压的委屈、疲惫和对逝去亲人的深切思念。
渡久地紧紧地抱着他,一只手一遍遍抚过他颤抖的背脊,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插进他柔软的发丝间,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
“哭出来就好…”他在他耳边低语,那总是计算着效率与得失的声音,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疼惜,“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降谷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均匀,带着泪痕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静。渡久地轻轻将他放平,掖好被角,自己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靠在床头,目光落在降谷脸上,思绪却飘回了数年前,那两个12岁少年从隔阂到并肩的起点。
“晓,从今天起,东亚就是你的捕手。”降谷爷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
12岁的降谷晓紧抿着嘴唇,倔强地扭开头,甚至不愿看身旁那个眼神过于冷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陌生少年一眼。他讨厌这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外人”。
而渡久地东亚只是平静地站着,分析着眼前的状况:一个天赋异禀却抗拒沟通的投手,一位态度强硬的老人。
“你们两个,看这里!”爷爷的吼声打断了他们之间无形的僵持,“晓,无论你愿不愿意,球都必须投进东亚的手套!东亚,无论你觉得他多麻烦,也必须接住他的每一球!”
老人拿起棒球,重重放在降谷手里,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直球,就是投手的生命线!而能把这条生命线稳稳接住的捕手,才是你值得托付的搭档!这句话,给我刻在脑子里!”
渡久地看着降谷不情不愿却依旧用力投过来的球,感受着手套传来的冲击,内心冷静地评判:球质球速惊人,情绪管理效率低下。而那句“生命线”,在他看来,不过是老人为了强行维系这对搭档而使用的感性说辞。
训练在沉默和微妙的对抗中进行。一次失败的配合后,降谷气得把手套摔在地上。渡久地只是默默走过去捡起来,拍掉上面的尘土。
“够了!”爷爷罕见地动了怒,“晓,去跑圈!冷静不下来就别投球!”
降谷红着眼眶跑开后,老人疲惫地叹了口气,走向一直安静站在原地的渡久地。
“东亚,辛苦你了。”他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温热的麦茶,递到少年面前。渡久地愣了一下,谨慎地接过。
“那孩子…心里有伤。”爷爷望着跑道上那个孤独的身影,“但他认可你了。不然,以他的性子,连球都不会对你投。”
渡久地捧着那杯温热的麦茶,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看穿他的“工具性”外表,对他本身表达歉意与关怀。那份温度,和他计算中任何“高效”补给都不同,带着一种陌生的、让人心悸的暖意。
不知从哪一次训练开始,渡久地发现,降谷投球时不再完全避开他的视线。虽然依旧不说话,但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抗拒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沉淀下来的专注。
某天夕阳下,降谷投出了一记特别犀利的直球。渡久地接住后,罕见地没有立刻回传,而是多握了一秒,然后对着投手丘,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投手丘上的少年,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那一刻,渡久地忽然有些理解了爷爷的话。这条“生命线”,或许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是在一次次球的传递中,在两个灵魂的碰撞下,被艰难地、一点点构筑起来的。
渡久地从悠长的回忆中醒来,指尖极轻地拂过降谷晓沉睡的侧脸。那些初期的抗拒、磨合的艰辛,如今都化为了眼前这人全然的依赖与信任。他明白,今晚降谷为何会失控——“直球就是生命线”,这不只是棒球哲学,那是爷爷强行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时埋下的种子,是他们从冰冷强制走向血肉相连的见证,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不容玷污的信仰与逆鳞。
他俯下身,在降谷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承载了太多回忆与誓言的吻。
“爷爷为我们选的路,”他在静谧的夜里,许下承诺,“我会陪你,走到最后。”
在这个被夜色笼罩的房间里,棒球、数据、比赛都暂时远去。这里只有一个因思念祖父而哭泣的少年,和一个愿意为他构筑整个世界来容纳眼泪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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