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夏甲背号发放的那个夜晚,也许是因为那晚听见的内容,白鸟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了,他看向站在前列的柴崎前辈,那个背影依旧挺拔。
对于白鸟来说他曾非常非常在意身为王牌的前辈的想法,那是队伍的风向标、领头羊,他对自己讨人喜欢的本领不抱希望,因此加入青道后几乎是故意躲着柴崎前辈走。
是御幸带着他做了关系的破冰。
片冈监督看着列成方阵的队员们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决定早已经在四场练习赛结束的那天就做好了,现在只是宣布而已,而这样的不忍在他成为教练后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你能说那些落选的队员不努力吗?
事实上能进青道棒球社并且坚持下来的人,没有人不努力,甚至那些落后的会更加拼了命的去努力,奈何天赋是一道天堑,横亘在人与人之间。
那些起床望见天边太阳都还未升起的时刻,那些一遍遍挥棒直到星星都闭上眼睛的深夜,想起那些用汗水铸造的过往,被桎梏于原地看着他人在赛场上绽放光芒,失声痛哭后,还是要迎来下一个继续前进的明天。
“先宣布最后加入一军的人选,二年级增子透,一年级仓持洋一。”
"然后是夏季预选赛背号的发放。"
片冈扫了一眼三年级的队员,对于没能在此刻进入一军的他们而言,其实棒球社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一号,白鸟京。”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倒是一军的选手们接受的比较快,他们和白鸟一起战斗过,自然知道白鸟的实力如何,在青道,年龄从来不是理由,只有实力是。
柴崎松了口气,对他来说尘埃落定总比悬而未决要好。
“二号,御幸一也。”片冈监督并不受现场氛围影响,继续宣布下一个背号。
“又是一年级,一对一年级的王牌投捕。”有些三年级前辈不甘地看向柴崎和增田,希望他们能说点什么,但是对柴崎他们而言,该说的早在那天晚上就说完了,所以他们只是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后面的背号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仓持以第20号的背号正式进入一军,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看着气氛悲伤的三年级们,他慢慢意识到,对于那些前辈而言,他们的夏天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背号发放结束,没能入选一军的三年级们都留下。”
这是青道的老传统,无论是离开的还是留下的,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走出门外的一年级们不约而同的留在了门外。
“这三年谢谢你们愿意一直追随我这个不成器的监督。”片冈监督看着留下的三年级们鞠躬道。
留在门外的一年级们将一切尽收耳中,他们听见了监督包含心意的话语,听见了他对前辈们坚持不懈的感谢,还听见了前辈们不甘又痛苦的哭泣声。
原本他们并不熟悉青道的很多前辈,尤其是没能进入一军的三年级前辈们,但情绪是共通的。
御幸靠着墙低着头,他的眼镜阻隔了外界的目光:“所以留下的人要背负离开的人的愿望,更加努力才行啊。”
***
第二天的训练中,白鸟见到了那些实际已经半退社的学长们,他们的眼睛有些红肿,却依旧带着笑容在帮助一军们做基础训练。
当然,也有部分已然消失在了棒球社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没了棒球出赛的希望,自然该在剩下的高中生活里抓紧学习,为之后的升学做考虑。
夜幕低垂月亮今夜没有升起,因着几场阵雨,地面湿漉漉的。随着夏季的脚步渐近,樱花树上所剩无几的粉色也随着接连不断的雨点坠落在地。
接替樱花点缀人们视野的,是一团一团蓝紫色的“蒲公英”。
青心寮边就种着一从紫阳花。
夜雨刚歇,在晦暗又潮湿的夜色里,澡回去的路上白鸟在那丛蓝紫色旁停住了脚步,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从花瓣上积聚的雨水滴落在地时的轻轻的“啪嗒”声。
地上的积水因不远处的宿舍灯光反射出微微的光点,他就借着着那微弱的光线,驻足欣赏了一番悄悄绽放得十分美丽的花朵,紫阳花的枝蔓淹没了分隔空间的铁丝网,幼小的花朵团簇而开随着微风颤动的样子宛如蝴蝶的翅翼,一时间花枝深处好像不再是熟悉的世界。
御幸先是注意到了白鸟,然后才是那丛蓝紫的花,沉甸甸花枝的影子摇曳在投手的肩头,夜色中的少年肤如新雪。
“梅雨季来了啊。”
白鸟回头看向御幸,捕手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朦胧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点亮了他的瞳仁。
这丛紫阳花让训练的疲惫和因得到背号背负责任产生的巨大压力,似乎都倏忽远去。
可惜美好的总是短暂,纷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两波人打了个照面,看见是三年级的前辈,白鸟和御幸礼貌地问好。
那些前辈自然也看见了这从紫阳花,他们立刻意识到白鸟和御幸停在这里大概是在看花,其中一个前辈忍不住出声:“真好啊,你们还有心情赏花。”
这句话里透露出的微妙恶意让白鸟一愣,但他并没有反驳些什么,只是礼貌道:“偶然看见,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可惜话既已经出口,就像开了闸的堤坝般停不下来,那个前辈没有借这个台阶闭嘴,而是继续道:“一年级就力压前辈们得到王牌和正捕手开心吗?”
白鸟微微皱眉,胸膛中泛起熟悉的恶心感,那些过往的记忆像是倒转的抽水马桶里的水旋转着溯流而上。
他对这个前辈并不熟悉,只知道应该是那时没进一军被留下的三年级学长之一。
说实话,他应对这状况应该变得熟练起来吗?
白鸟正准备说话,御幸却忽然接话开口,他笑着,就像没发现这个前辈语气中的愤懑不平:“开心啊,但是开心之余压力也很大,总之前辈们我们也会努力的。”
他一开口就完全吸引了火力,这话一说,那前辈如同被激怒的公牛般涨红了面孔。
“努力?我们不努力吗?!凭什么……”
“喂丸濑!够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其他学长见冲突似乎要升级连忙呵斥制止。
这反而让那叫丸濑的学长更加委屈,他大声道:“我就要说!监督真是太偏心了!他们一年级还有那么多时间,可对我们而言这就是最后的夏天了,柴崎和增田为球队贡献了这么多,居然连最后让他们作为王牌和正捕毕业都不行!”
这论调也太耳熟了。
“球队难道是打感情牌的地方吗?和前辈相反我只想要胜利呢。”御幸的眼镜反射着白光,他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看不出丝毫因为和前辈的冲突而动摇的地方。
“喂!御幸你也少说点吧!”那个试图消弭冲突的前辈简直头痛欲裂。
他知道丸濑因为最终也没能从二军晋升一军得到上场机会而心情不好,但是看他白天帮忙训练时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也就放下了心,谁知道突然现在爆发了啊。
刚开始那一句他听出了不对,可白鸟和御幸作为后辈平时都很礼貌,他不认为会引发什么冲突也就没管。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丸濑拉走的。
丸濑听见御幸这么说简直气炸了,他挥开拦他的人:“什么?!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打感情牌?!丸濑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被其他人手忙脚乱的再次拉住,他们生怕从口头冲突转变成无可挽回的地步,到时候他们这些在现场的都要倒霉。
白鸟突然一个跨步挡在御幸面前,金眸在黑夜中像是什么猛禽,里面全是尖锐的攻击性:“一也的意思是,青道是强者上的队伍,竞技是唯结果论的地方。无论前辈们觉得监督的选择到底如何,我们能做的只是不辜负监督和球队的期待,仅此而已。”
丸濑被白鸟冷冰冰却又无比正论官腔的话一噎,正准备再说点什么。
另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喂喂喂,吵什么呢?”
转头一看是村田学长和柴崎学长,村田一如既往看上去懒洋洋的,而柴崎紧皱着眉头。
御幸看了白鸟一眼,正对上白鸟转头给他使的眼色,他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后嘴角的笑意变得真实了些,哪怕明白了白鸟的意图,他还是从白鸟身边走了出去。
捕手站在投手身后算什么事啊。
柴崎严厉地看着那几个学长,尤其是躲在人群里的山中景虎:“有什么不满和我说,冲后辈发火算什么前辈!”
他难得生气,平日里在球队里的声望又重,丸濑害怕地白了脸色。
丸濑嗫嚅着:“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大家已经这么努力了。”
柴崎难掩失望地看着丸濑:“难道白鸟他们就不努力吗?他们练习时你没看见吗?”
“就算没看见,青道是个什么地方,你都在这待三年了你还不知道吗?”
村田则翻了个白眼:“你对后辈还真是刻薄啊丸濑,我记得当初我们的前辈没有像你这样的,想想我们还真是好运。”
这话说的是真阴阳怪气。
丸濑被激得立刻忘记了刚刚的害怕,他觉得自己好心都喂了驴肝肺:“我刻薄?”
他想起柴崎已经不是王牌了,指着柴崎说道:“我明明是为了你打抱不平,你就一点都不觉得不甘心吗?被学弟下克上不羞耻吗!你就一点自尊都没有吗!”
“羞耻?”柴崎气笑了。
“羞耻有进甲子园重要吗?!我们打了这么多年棒球,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下克上又怎么了?白鸟御幸他们的表现还不够吗?你不认可他们,究竟是他们不好,还是你自己嫉妒!”
柴崎好久没说过这么长一段话了,他说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是真的觉得离谱,完全搞不懂丸濑在想什么,说他因为实力落于人后不甘心就算了,羞耻和自尊心是什么,自尊心要用对地方吧?一直端着那些打棒球能打成什么鬼样子。
村田拍了拍柴崎示意他冷静点,他瞥向丸濑:“拿柴崎做筏子也不会让你对无辜后辈发难的行为增添任何正当性,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
可惜丸濑要是能就此冷静,那他就不会在一开始说出那样情绪化的话了。
“我要的是站上赛场!你们这群天才当然不明白我的痛苦!”丸濑觉得委屈极了,他大吼。
“甲子园、甲子园、甲子园!从我接触到棒球开始,我就拼了命的想去甲子园,我为什么来青道棒球社吃这么多苦头,还不是为了高中生涯里能去一次甲子园!”
“但是三年了……我连站上高中赛场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眼眶中落下泪来:“我打了这么久的棒球,我这么喜欢棒球。可是比不上就是比不上,不说你们,连一年级都超过了我那么多年日夜不辍的奋斗。”
“老天凭什么这么不公平。”丸濑咬牙切齿,他浸着泪的眼珠中全是对虚幻命运的愤恨,在他眼中面前的人们已经不是一起打了三年球的同伴,而是不公的命运在现实的投影。
“你没站上赛场难道是我们的错吗?因为恨别人比恨自己轻松,是吗?”
村田“哈!”了一声。
站在这里的谁能不知道,竞技体育不就是这么个让人流血流汗又流泪的地方吗?
他走近几步逼近丸濑,红色的发色头一次让人感到炽烈如火:“刚刚听见你说什么努力,我就听得一肚子火。”
“努力?”村田嗤笑,“难道那些输给我们的人是因为不够努力吗?难道我们一直进不了甲子园,一直被那道大门拒之门外,是因为我们没有他们努力吗!!”
村田平时都一副没什么架子软绵绵的样子,此时却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把丸濑的眼泪都吓停了。
村田并非不明白丸濑的痛苦,但……
“强者上庸者下,对于体育竞技而言,这已经是最公平不过的竞争方式。”
“你尽可以为此不甘痛苦,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将恶意倾泻向白鸟和御幸的理由,天赋与强大永远也不该是被攻歼的原罪。”
“你似乎已经忘了,青道圆阵的口号究竟是什么?我们站在赛场上的信念是什么?”
村田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丸濑的心上,他惊惶地盯着村田,彻底说不出话来。
丸濑突然记起,村田被选为副队长时因他平日懒洋洋的做派自己也不是没有质疑过,为什么监督会选择这样一个毫无威严的人做副队长呢?
如今、此刻,他忽然明白了。
“互相竞争的前提是为了球队变得更强。我们的觉悟可没你这么浅薄。”村田不想再管丸濑那群人,他最后冷冷盯了一眼缩在人群最后方的山中景虎。
“我不想再看见有这种事发生,今天的事我会告诉监督和东的。”村田撂下这句让那群人大惊失色的话,就转身招呼一直很安静的白鸟和御幸。
“走吧,别管他们,以后遇见这种渣渣前辈只管来找我。”
白鸟和御幸点头,他们对视一眼,跟着村田和柴崎离开。
哇……村田学长和柴崎学长好帅啊!他们两人对视的眼神中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村田和柴崎陪着他俩回到了宿舍,然后匆匆离开,柴崎学长走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御幸跟着白鸟进入宿舍。因为他和仓持都会偶尔住在这里,白鸟并没有觉得御幸跟进来有什么不对,不过今天他清楚的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真的没事,”白鸟心中感到温暖。
这话是事实,不在乎才不会因此受伤害,最深的伤害往往来自最信任的存在。
再说了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总该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重蹈覆辙吧。
“那就好。”见白鸟的神色不像在强撑,御幸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让白鸟的状态被这种人影响。
白鸟站在那里,沉静温柔地笑着望过来,从那双眼睛里他又看见了那簇紫阳花,熟悉的静谧安宁包裹了御幸,让他也微微牵起了嘴角。
***
片冈监督和东清国他们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各一,处罚的处罚,安抚的安抚,这件事并不适合弄得大众皆知,因此除了那晚的人员、队长们和教练等人,青道的其余人并不知道临近夏甲预选赛时棒球社内部的冲突。
御幸白鸟也觉得这样更好。
夏季预选赛开幕式的前一晚,万籁俱寂,白鸟已然陷入梦乡。
他的意识朦朦胧胧来到一片沙滩,他听见海边浪潮的呼吸声,还有一颗心破碎的巨响。
庸才、天才与普通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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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最后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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