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机场，景伊急急忙忙掏出手机，连上了大厅里不太稳定的wifi。两个行李箱被她拖在身侧，摇摇晃晃，一个轮子咯吱作响。肩上的书包快要滑落下来，手里还抱着外套。她手忙脚乱，盯着屏幕，等着小树的微信。
【我刚拿到行李，你到哪里了】
屏幕上转圈的符号像在跟她作对，半天也没有发出去。
【机场的网不好，你到了吗？我来找你】
依旧停在转来转去。
景伊抬手按了按额头，汗水已经沁出来。为了防冷，她在飞机上穿了两件外套，最厚的长裤，手里还抱着一件。此刻在闷热的大厅里，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裹在层层棉被里，走一步都费劲。
机场比她想象的更陈旧，墙壁灰突突的，地板白得发冷。广播里传出的英文，她大部分都听懂，却依然觉得陌生。这就是美国的机场了吗？
她努力去回想几年前跟父母来美国旅行的情景。那次是为了庆祝她考上了国际学校，高中还没开学，父母特意请了假，全家一块儿飞到美国。先去了纽约，再到加州，最后到了夏威夷。她还记得夏威夷机场外的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得椰子树沙沙作响。那时的她觉得，美国的机场应该都是明亮的，带着度假的味道。可现在却只是灰扑扑的墙壁、白得单调的地板，还有来来往往面色匆忙的人群。
不远处传来几声中文，她下意识转头看去，是几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男生女生。
大概和她一样，都是留学生吧。景伊心里突然生出一点安慰，但下一秒，又被更浓的无所适从笼罩。初来乍到，她不知往哪走。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叮铃叮铃”地震个不停，大量消息一股脑儿蹦出来：
【过海关了吗？】
【行李拿到了吗？】
【签证和I20要准备好，海关会看】
【是不是没办手机卡？】
【我还有十分钟到】
【五分钟】
【快到了你出来了吗？】
【我在国际到达等你】
【我到了你呢？】
——后面还跟了个急得直冒汗的小熊表情。
原来是小树的消息，现在才堆在一起冒出来。景伊赶紧飞快回复：
【我才刚连上wifi 我来找你】
【连上就好，行李都拿齐了吗？别又落下东西】
【我不会的！干嘛把我想得那么笨】
她边敲字边抬头找指示牌，终于看到“international arrival”。应该是左边出口。她正提了提肩上快要掉下来的书包，结果手机“啪嗒”又掉在地上，她慌慌张张弯腰去捡。
屏幕再次亮起：【行李是不是太多了？我这边不好停车，要不要我停远点再来接你？】
景伊飞快打字：【没关系，我自己出来】
小树又甩来一个看起来像是着急忙慌地跑步的小熊表情包。
其中一个行李箱的轮胎好像坏了，吱呀作响，拖得她手臂酸痛。景伊深吸一口气，终于费了好大劲，把两个庞然大物拖出了机场的自动门。
“这里！这里！”
有人喊她的名字。景伊抬头，才看见不远处的黑色宝马车后，小树正冲她挥手。
“对不起啊，让你等了吧。海关那边太慢了，排队排到怀疑人生。”景伊拖着箱子走过去，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没事，我也刚到。”小树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打开后备箱，俯身去接她的行李。动作干脆，手臂线条随着用力绷起，轻轻松松就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了上去。
“哇，你到底塞了什么？这么重。”
景伊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妈妈帮忙收的，结果还超重。”
“其实不用带这么多啦。想买什么都能网购，还能转运，很方便的。”
说话间，他已经把两个箱子和她肩上的书包一股脑儿搬进后备箱，动作快得让景伊反应不过来。
“走吧，上车！”小树娴熟地接过她手里的外套，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公主，请上车。”
景伊忍不住笑出声来，才坐进去。车门合上，景伊这才有空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从小学就认识的男生。上次见面，还是他高中转学来美国之前。算一算，已经整整三年了。
三年不见，小树比记忆里更高了，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脸颊边还隐约留着游泳镜晒出来的痕迹。小臂上隐隐的肌肉线条，让她差点不敢把眼神停太久。可那招牌式的笑容依旧明亮。她感觉已经有点认不出这个小学时候在走廊里，拉着她衣角，说不想跟别的男生一起踢足球、只想和她玩过家家的小男孩了。
小树绕过车头钻进驾驶室，顺手把她的外套丢到后座。启动车子前，转头问：“困不困？时差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嗯……”景伊点了点头。
“系上安全带。”
“哦，好。”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小树又咧开白牙一笑：“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车子缓缓驶出机场，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叮嘱：“要不要先给叔叔阿姨报个平安？不然他们得担心。”
“可我手机没信号。”
“啊对哦，你还没办卡。”小树伸手把手机递给她，“先用我的。密码还是你的生日。”
景伊愣住：“你到现在还用我的生日当密码？”
小时候小树拿到人生中第一部手机，一部iPhone 4，兴奋得跑来找她炫耀。光是研究怎么设密码，就折腾了一上午。最后自作主张，把她的生日设成了解锁码。那时她还不高兴，质问他为什么。小树笑嘻嘻地说：“这样我肯定记得住啊，别人也猜不出来。”
现在他又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你不会以为我暗恋你吧？我只是习惯了。每次新手机试着改掉，结果老输错，干脆就又换回来了。”
景伊心头一热，低下头连上热点，飞快给父母发了条消息：安全到达。
车一路往前开。高速公路的风景一晃而过，大片树林和草地从车窗外倒退。她靠着车窗，听着小树兴奋地跟她说着东说西。
下了高速，房子渐渐多起来。但这“多”，和她熟悉的城市比起来，仍然稀稀落落。
“快到了，这就是downtown啦。”小树笑着指了指前方。
景伊愣了：“啊？就这个？”
“没办法，不是哪里都像国内呀。这已经是我们美国大农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了。”
窗外正好走过一群学生模样的人，穿着蓝黄相间的衣服，脸上涂着彩绘，嘴里还喊着口号，气氛热烈。
“看来比赛刚结束。”小树瞥了一眼。
“比赛？”
“你们学校橄榄球赛啊。今天是周六，刚好赶上。大家这么嗨，估计是赢了。”
“那你们学校也有橄榄球队吗？”
“当然，美国大学都有啦。只是我们学校打得没你们厉害。”
转眼间，小树已经把车开到了景伊公寓附近。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吧？这里不好停车，我先帮你把行李卸下来。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学校停车场停好车就回来。”
两个大箱子被他利落地放在路边。小树摆了摆手，转身去开车。
景伊站在原地，周围是嘈杂的人群。公寓门口不断有学生进进出出，穿着吊带、金发碧眼的女孩们成群结队地走出来，笑声尖锐，拎着手里的外卖袋子，和她的狼狈形成强烈对比。下午四点半的阳光刺眼得很，她眯着眼，整个人晕晕沉沉的。经济舱里一夜没休息好，这会儿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没过多久，小树又回来了。
“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时差没倒过来。”景伊勉强笑了笑。
他没再追问，只顺手提起她的两个箱子，一路带着她去公寓前台拿钥匙。然后，两人乘电梯上到十一楼。
“到喽。”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空荡荡的公寓映入眼帘，客厅只有岛台和一张沙发。左边是景伊的房间，室友还没来。小树熟练地把她的行李拖进卧室。
“哇，你房间的景色真不错。”
景伊抬头，夕阳正从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给整座城市镀上一层橙色的光。窗外楼层很高，她甚至能俯瞰校园的一角。
房间里却只有一个床垫，一张书桌和椅子。空荡荡的，显得格外陌生。
“铛铛，这就是你的房间啦，感觉怎么样？”小树一边笑，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睡袋，“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没准备。所以特地带了之前搬家用的睡袋给你，你不嫌弃吧？”
景伊愣了一下，接过睡袋。大概是因为刚刚一直放在车里被太阳晒过，摸上去暖暖的。
“留学生梦幻开局就是这样。你有我的睡袋，还算幸运吧。”
两人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景伊却坚持不让他帮忙收拾行李。两个大箱子塞得满满的，还有妈妈特意给她带上的零食，她不想当着他的面打开。
太阳快落山时，小树帮她在手机上点了外卖——一个炒饭，两道小炒。
“据我所知，这已经是这附近最好吃的中餐馆了。”
可外卖要等一个小时才送来。两人正好下楼去拿外卖时，在门口碰见了对门的邻居。
一个高高的男生走在前头，肤色健康黝黑，肩膀宽阔，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运动背心。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随便一抬眼就有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他胸前那枚银色的挂坠上，闪烁出一道锐利的光。
他身边跟着一个小个子女生，头发染了浅棕和银色的挑染，在灯光下带着微微的光泽，看起来像是混血。她的动作很亲昵，走路时几乎整个人都靠向他，像是随时会挽住他的手。
“你们是1103的吧？今天刚搬来？”景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男生主动开口。
“啊，我是今天搬进来的，”景伊急忙解释，“他是我朋友，来帮我搬家。我的室友也是中国女生，不过她还没到。”
“哦——”男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景伊愣了愣，敏锐地察觉到一旁的混血女生正上下打量着自己和小树。那目光不算锋利，却像是不经意间带了点审视。她心里忽然一紧，脸上只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住在对面，有什么事加个微信吧。”男生开口，语气听似随意，可眼神却没有移开。
景伊一瞬间没回过神，下意识点了点头。她感觉到身边的小树动了一下。他微微皱眉，像是要开口，却又忍住，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口袋，站得比刚才更直了些。
手机刚拿出来，那个男生已经凑近一步，动作干脆地扫了她的二维码。两人靠得太近，连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都被她捕捉到。男生却好像毫无察觉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却带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意味：“以后要是需要帮忙，别客气。”
说得轻巧，可那双深邃的眼睛停留的时间，却比任何一个普通的寒暄都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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