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神情冷冽得像是一层隔阂，和昨晚在烤肉店里的温柔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他就是这节课的助教。怪不得昨天会觉得眼熟——或许是在开学前选课时，自己搜索教授和助教资料时，见过他在系网页上的照片。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落到景伊身上，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收回。脸上不再有昨晚的温柔笑意，而是带着几分严肃。
“这节课时长五十分钟，以后迟到超过五分钟就算旷课。”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今天是第一节课，不计出勤，但之后请大家务必准时。我们八点半准时开始，不是八点三十二，也不是八点三十五。”
景伊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不用说些什么，只是乖乖点头。再次看向他时，他的目光已经移开，开始在白板上写下课程信息。
“那我先简单讲一下这门课的评分标准和主要 project 的安排……”
景伊忙着从包里拿出电脑，刚打开，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肘。抬头一看，是旁边一个金色卷毛、鼻梁和脸颊上点缀着雀斑的男生。
“你不觉得他有点严格吗？”男生小声嘀咕着，刻意压低声音，用英文说道，“迟到五分钟就算旷课……我听说别的助教都没那么严格。”
“嗯……迟到是我不对啦。”景伊只好小声回应。
“我感觉我可能不太喜欢这个助教。”男生咧嘴一笑，又补充道，“对了，我叫 Frederick。他刚才说了，每节课要两个人组队完成 lab 作业。你有人组了吗？”
“还没有呢。”
“那太好了，我们俩一组吧？你看起来很聪明，感觉会是个好队友。”Frederick眨眨眼。
景伊被他直白的赞美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只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节课并没有讲多少新内容，只是过了一遍 syllabus，又简单复习了周二教授课上的几个知识点。
下课时，Frederick把手机递过来：“这是我的号码，你存一下吧。我们之后短信联系就行。”
景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号码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她心里暗暗想，已经好多年没用过短信了，美国人还真是“原始”。
正当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也在我的这节课。”
景伊一愣，抬头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透过镜片，他的眼神像是把人看穿，又像隔着一层不近人情的距离。
“我刚才不是故意让你为难。”他说，“只是因为是第一节课，我想向大家强调‘准时’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景伊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以后我会准时的。昨天……谢谢你了。”
“没事。”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像是例行公事，但眉宇间的紧绷稍稍放松了一瞬。“我是博士二年级，这学期第一次单独带课。如果讲得不够清楚，希望有人能直接提出来。”顿了顿，他才补上一句，声音低缓却不失分寸，“你也可以来我的 office hour。”
“嗯。”景伊轻声回应，“有个会说中文的助教，感觉挺安心的。”
他没有接话，只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动作干脆利落，神情重新收紧：“但我还是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炽灯下，他的面容冷峻分明，眼神像是刻意保持着克制的距离。那一瞬间，景伊甚至觉得，他整个人像是散发着一种不容轻慢的气场。和昨晚烤肉店里，低声问她“要不要帮忙”的那份温柔几乎毫不相干。
景伊心里一窘，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出了教室。昨晚不过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顺手伸了一把。那点温热，被孤身一人时差错乱的心境无声放大。可今天课堂上的他与自己毫不相干。她轻轻笑了一下——像是被推回了现实。
离下一节十一点的课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决定先去食堂吃点早餐——毕竟买了那么多 meal plan，不用白不用。
早上九点半的食堂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数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成群的笑声此起彼伏。景伊拎着书包和外套，挑了个靠窗的单人位放下东西，又拿了个托盘，绕着不算大的食堂转了一圈。
这里的早餐有点像国内小酒店的自助：法式吐司、炒蛋、培根、色拉，边上还有咖啡机。她夹了一块吐司，又舀了一勺炒蛋，加了两片培根，随手弄点生菜，再倒了一杯加 half and half 的咖啡。早课刚下课，能这样慢悠悠地吃顿早餐，感觉还挺惬意。
十点一到，早餐就会被撤走，换上午餐——也不过就是汤、披萨，再加点墨西哥食物，tacos 或者卷饼。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觉得新鲜，第三天就已经吃腻了。美国人天天吃这些真的不会腻吗？她忍不住想。
出国之前，她刷到过一个 vlog 博主分享学校食堂的日常——寿司、刺身、龙虾，甚至还有现做的煎饼果子。那才是真正的“别人家的学校”。而她所在的村子学校，条件差远了。不过，也算能吃吧。
刚坐下，咬了一口吐司，就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竟是 George。今天他穿着灰色连帽卫衣，头发还带着刚洗过的微微湿意。
“嘿，你也来食堂啊，一个人？”
“嗯，刚下课，随便吃点。”景伊慌忙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话音里带着点局促。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不过这次，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混血女孩，而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类型。
“我和我朋友正好也来吃，”George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要不要一起？这边还有位置。”
景伊愣了愣，心里有点犹豫，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把书包挪过去坐下。女生朝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开口：“嗨，你也是 George 的朋友吗？我叫 Polly。”
女生长得很漂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芭比娃娃，脸上是精致的网红妆。身上穿着一件印着 Chanel 标志的紧身 T 恤，胸口挂着粉色四叶草项链，亮粉色的指甲修得尖尖的，正握着叉子，在一盘色拉里慢悠悠地搅拌。
景伊一时被她的光鲜气场震住，下意识地挺了挺背，微笑道：“我叫景伊。你们也是刚下课吗？”
“对啊。”George 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没想到大四了还要上早课。昨天晚上没睡好，困死我了。”
Polly咬着叉子笑：“你是不是又和女朋友吵架了？一看就是跟 Olivia 闹别扭了。”
“对啊你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George双手一摊，脸上带着无奈：“非要查我手机，我说你看吧随便看，她还要发脾气，真是一点信任都没有，凶得要死。”
“切，你就是仗着她看不懂中文吧。我还不了解你？手机里那么多‘妹妹’，要是她能看懂中文，还不得直接炸了。”
“我哪有？我很乖的。”George立刻坐直抗议。
Polly嗤笑一声，用叉子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你还乖？这话要是 Oliva 听见，怕不是要笑死。你认识的妹妹最多了。你看，这不是又多了一个新的漂亮妹妹。”她眼睛一转，朝景伊笑了笑，又赶紧问：“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哦，我们是邻居。”景伊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就住他家对面。其实也就见过几次面。”
“哦哦，那你肯定见过他女朋友啦。你觉得她怎么样？”
“怎么样？”景伊想起那天见到的小巧混血女孩，想了想，说：“我觉得挺可爱的。”
“你看，我就说嘛，Olivia 很可爱啊，我从来没见到过她发脾气。”Polly笑着戳了戳 George，“你还说她凶，分明是你自己心虚了。”
“别在学妹面前乱说好不好。”George假装苦着脸，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又转头对景伊说，“你别听她的，她就喜欢黑我。我才不是那种人。倒是她，才是真正的海王——哦不，海后。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她带坏了。”
“我哪有！”Polly笑着瞪大眼睛，伸脚轻轻踢了 George 一下。
景伊觉得自己很难参与他们的调侃，只能低着头，把盘子里那块法式吐司一点点切开，慢慢送入口中。嚼到一半，Polly 突然像是灵光一闪似的抬起头，目光落到她身上。
“那你呢？”她放下叉子，眼角一挑，直直看着她问：“我觉得你也很可爱呀，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景伊愣了一下。
“那不就太好了。”Polly 嗓音拔高了半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让 George 给你介绍几个帅哥吧，他朋友一个个，长得都帅得不得了。”
“又来了又来了，你怎么老是这样。” George 咳了一声。
Polly 把叉子插进碗里，旋出一条胡萝卜丝，咯吱咯吱嚼了两口，含糊不清地笑着：“我说错了吗？不过等等，还是算了。他朋友和他一个德行，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她又转过头，亮晶晶的眼神盯住景伊，“话说回来，你喜欢什么类型？我可以帮你物色。”
景伊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下绞着衣角：“我还没想过。”
Polly哪里肯放过：“那你以前谈过恋爱吗？都是什么类型的？”
“我……”景伊抬起头，又慌忙低下去，耳根发烫，“我没谈过。”
“白纸！”Polly 发出一声带尾音的惊叹，手掌啪地拍在桌子上，把几片生菜震得跳了一下，眼睛笑得弯弯的，“这更有意思了。”
她像是兴致上来，连环发问：“那长相呢？你喜欢什么样的？高的？帅的？文质彬彬的？还是阳光型的？”
她的问题像连环炮一样接二连三砸过来，景伊脑子里一时空白，甚至忘了手里还握着叉子。可就在这片空白里，竟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乍一看，像是小树。可下一瞬，身影又开始模糊，像被光影拉长般，又忽然凝实，变成助教冷静的侧脸。
不对，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景伊猛地摇了摇头，像要把这些幻觉驱散。
George 瞥了 Polly 一眼：“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无聊的？人家才刚来。”然后转向景伊，“别听她胡说。其实你一看就是很爱学习的乖孩子，好好学习才最重要，谈恋爱只会徒增烦恼。”
“哎呀，你这是怕漂亮妹妹被别人抢走吧？”Polly一边说，一边把叉子往 George 那边一指，眼神里带着点挑衅。
George 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你真是够了。”
他们两个有来有回地拌嘴。景伊坐在一旁，心里有点乱。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想起刚才脑海里那几张重叠的面孔。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就是昨晚一个人太狼狈，被人解围才觉得安心吗？可那画面偏偏又闯进来，让她心里一瞬间发紧。课堂上他冷淡疏离的样子，又让那份画面显得好像只是错觉。
她咬下一小口吐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好了，不跟你们瞎聊了，我待会儿也有课。”Polly突然转过身，对景伊说：“来，加个微信吧，我扫你。以后有什么感情上的烦恼，尽管找我，我就是你知心姐姐。”
她说着把手机举到景伊眼前，指尖粉色的指甲在屏幕上闪着光。
景伊连忙掏出手机，低头扫码。Polly把手机收回去，还对她眨了眨眼：“放心吧，我不收介绍费。”
George 在旁边“切”了一声，笑骂：“你少带坏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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