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带来的那滴蜜糖,最终在林濛的心里,酿成了一片比黄连更苦的海。
接下来的几天,她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分裂状态。她的身体,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礼貌地回复着陈劲发来的每一条微信。他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周末去看哪部新上映的电影,分享着工作中遇到的趣闻,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雨过天晴的轻松。他以为,那笔奖金已经抚平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褶皱。
而林濛的灵魂,则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漂浮在身体之外,静静地看着自己扮演着一个温柔的女友。她不戳破,不争辩,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说,等待那个能让她彻底硬下心肠的、最后的判决。
那个判决,在周日的黄昏,不期而至。
当时,她正站在公寓的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天空被落日染成一片绚烂而颓靡的橙红色。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濛濛啊,吃饭了没?”电话那头,是母亲熟悉的、带着家乡口音的声音。
“吃了,妈。您呢?”
母女间的对话,像往常一样,从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开始。天气,亲戚的琐事,家里的饭菜。但林濛知道,这些都只是铺垫。真正的暴风雨,总是在最不经意的闲聊后,汹涌而至。
果然,在聊到三叔家的表妹时,母亲的语气忽然就变了。
“你三婶昨天还在跟我炫耀,说给娟娟介绍的那个对象,家里在县城中心有三套房,车子都买好了。你说,你哪点比娟娟差了?她一个大专生,都能找到这么好的。你一个名牌大学生,在深圳那样的大地方,怎么就……”
母亲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声长长的、充满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比任何责备都更沉重。
“妈,这事急不来的。”林濛无力地辩解着。
“怎么能不急!”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积攒了许久的怨气,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你爸那个没用的东西,前两天跟我说,他厂里效益不好,这个月奖金又没了!家里水管坏了要花钱,你外婆身体不好要买药,哪样不要钱?我但凡指望得上他,我用得着天天在你面前说这些吗?”
母亲开始哭泣,那种压抑了半辈子,混合着委屈、不甘和绝望的哭声,通过电波,尖锐地刺穿着林濛的耳膜。
“濛濛,你别怪妈势利。妈是过来人,这辈子是看透了。男人光老实有什么用?光对你好有什么用?没钱,再多的好,都会被日子磨光的!你看看妈,你看看你爸!这就是你想要的下半辈子吗?”
“你表妹那个对象,上个星期,就给你三叔三婶,包了两万块的大红包!你再看看你爸……我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了……”
林濛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眼前的橙红色晚霞,仿佛被母亲的哭声浸染,变成了一片浓稠的、化不开的血色。
她忽然间,像是穿越了时空。公寓的墙壁消失了,她回到了十几岁时那个闷热的夏夜。她躲在自己房间的门后,从门缝里,看着父母在客厅里,为了一张一百块钱,歇斯底里地争吵。
她记得父亲涨红着脸的低吼:“我就这点本事!你还想怎么样!”
她记得母亲尖利的哭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她记得一只青花瓷的饭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清脆的、破碎的声音,像一把凿子,将“贫穷”和“羞辱”这两个字,永远地刻在了她的骨头里。
现在,电话里母亲的哭声,和记忆里那只破碎的饭碗声,重叠在了一起。
李姐那张疲惫的、为补习班费用发愁的脸,和母亲这张被生活磨损得充满怨气的脸,也重叠在了一起。
莎莎订婚派对上,那些人投向陈劲的、礼貌而轻蔑的目光,和他此刻在她脑海里,因为那五万块奖金而骄傲地闪着光的眼睛,也重叠在了一起。
过去,现在,未来。
所有的时间线,在这一刻,都汇集到了一个点上——一个她无比恐惧的、不断重复着母亲命运的轮回。
她不能再选错了。
一次都不能。
“妈,我知道了。”林濛开口,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你别哭了,我会看着办的。”
挂了电话,林濛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吞没了最后一片晚霞。城市的灯火依次亮起,像一片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星海。
她心中的那场漫长的、折磨人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她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陈劲的聊天界面。一个小时前,他发来一条信息,充满了欢快的期待:
“我看到那部新的科幻片评分超高,周末一起去看吧?我来买票 :)”
林..濛看着那个笑脸符号,第一次,没有感觉到任何温暖,只觉得刺眼。
她伸出手指,那根曾经因为期待而颤抖过的、也曾经因为犹豫而悬停过的手指,此刻,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她没有再迟疑,冷静地打下了那行她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句子。
“我们,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们想要的未来,可能不太一样。抱歉。”
点击,发送。
然后,不等对方那个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消失,她长按住陈劲的头像,在跳出的菜单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删除好友”。
动作一气呵成,像一个外科医生,精准地,切除了自己身上那块已经与灵魂长在一起的、致命的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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