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森林像被谁重新调过色,绿得透亮,连空气都带着青草的甜腥。
溪水先醒了,叮叮咚咚敲着石鼓;接着是风,掠过草尖,卷起一层细碎的绿浪;鸟雀被风赶得四处乱窜,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撒了一把银豆。
一只灰背山雀最胆大,落在艾蕾的帐篷顶上,小脚爪把帆布踩得“噗噗”响,阳光透过羽缝,在帐帘上投下晃动的剪影。
帐帘“唰”地被掀开,白毛脑袋探出来,短发翘起的两撮像猫耳。
山雀吓得“啾”一声弹射起飞,掠过艾蕾的头顶,尾羽扫下一缕被阳光晒得发暖的风。
少女站在门口,先是一个悠长的哈欠,像替整片林子补足了呼吸。牛奶般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发梢被晨光镀上一层淡金,随着哈欠微微颤动。
白袍下摆沾了点草籽,她却懒得拍,反手抬起,用掌心去挡太阳——五指张开,指缝漏下的光像碎金,落在她脸上,也落在她锁骨处那枚浅淡的胎记上。
艾蕾眯起眼,抬手遮在眉骨上,从指缝里偷看太阳——像透过圣会彩绘的玻璃,只是这次没有祈祷,也没有“请赐予我更多圣力”的窃窃私语。光线被过滤成柔软的橙,边缘带着彩虹色的晕圈。
她忽然咧嘴笑,露出一点虎牙,像是对天空打完招呼,又像是对新的一天发出无声的挑衅。
“小艾蕾,别光顾着笑了,快来!鱼肚我提前片下来了,没刺,撒了点野柠檬碎,再慢就被希尔那家伙当零食啃光啦!”
古恩的声音隔着篝火堆袅袅热气传来,像一把粗麻布包着的暖石,外表毛糙,内里却烫得刚好。
魁梧的男人腰间围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一手拿木勺搅动野菜汤,一手用蒲扇似的巴掌驱赶盘旋的鸟雀。碎碎念的节奏像鼓点,配合汤里“咕嘟咕嘟”的伴奏,竟莫名悦耳。
艾蕾鼻尖先动了动——烤鱼的焦香与野果的清甜交替钻进鼻腔。她心底“嘁”了一声:谁要被当成小孩哄啊。可脚步却诚实地加快,白袍下摆扫过草叶,带起细小的露珠,像一路碎钻。
她在古恩旁边的小木桩坐下,面前早已摆好一片干净芭蕉叶:烤鱼肚金黄微卷,表面缀着细碎香草;几颗野蓝莓拢在叶角,像偷偷塞进去的糖果。连鱼骨都被提前剔净,只留一条完整的脊骨,弯弯的,像被细心收拾过的童年。
古恩依旧在旁边絮叨:“水妖听说皮厚,咱得先磨箭再炖锅补汤……”声音像一条厚毯子,把清晨的凉意挡在外面。
艾蕾垂着头,用木叉戳起一块鱼肚,热气扑到睫毛上,化成细小的水珠。她“嘶”地轻吸口气,把鱼肉含进嘴里——外焦内嫩,柠檬的酸与鱼油的甜在舌尖炸开,像一场无声的烟火。
圣会里的早餐永远是冷面包与淡到发苦的药草茶,导师们站在长桌尽头,记录她治愈术的回蓝效率;没人会为她挑鱼刺,也没人敢把“小”字加在她名字前面。
而此刻,古恩的围裙上还沾着昨夜炭灰,袖口被晨露打湿,他却用同一双手把阳光、烟火与琐碎的温柔一并包进鱼片里,推到她面前。
艾蕾又叉起第二块,低头咀嚼的间隙,用极轻的声音嘟囔:“……才不是小艾蕾。”
古恩耳力极好,偏过头笑,眼角挤出几道慈祥的褶子:“好好,艾蕾大人,请再赏脸喝口汤?加了蜂蜜,不苦。”
晨风掠过,篝火微微歪斜,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一个巨大而包容,一个纤细却不再尖锐,像两株相隔甚远的树,根须在地下悄悄牵在了一起。
远处,莱昂抱着酒壶靠树打哈欠,灰绿的眼睛被阳光照成薄荷色;希尔正把干薄荷叶塞进箭筒,一边偷瞄这边,一边记录“人类父母照顾幼崽行为观察”。
------------
阳光像温吞的啤酒,浇在莱昂的头顶,却灌不进喉咙。他抬手晃了晃酒壶——空的,只剩几滴沿内壁滑下,像故意戏弄他的舌头。
烦意顺着舌根往上爬,他“啧”了一声,把壶塞回腰侧,起身练剑。
剑光劈开晨雾,汗珠跟着甩进草里。一套行云流水地结束,他喘着热气,胸膛起伏像风箱——风箱里却填满了酒虫,空咬着他的肋骨作响。
溪水在不远处诱惑地闪,他拎起衣领嗅了嗅,汗酸味混着昨夜的酒气,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再臭下去,那洁癖精灵估计得用魔法把我连人带衣服一起烧了。”
他嘀咕着,走到溪边。冰凉的水拍在锁骨,激得他倒抽一口气,却没有起身。
洗净汗渍,他披回半湿的衬衣,靠着老橡树瘫坐,阳光烘在眼皮上,像暖不热的酒。
空酒壶被他把玩于指间,金属反射的光斑落在远处:古恩的大块头围火打转,艾蕾捧着碗像只餍足的小猫。那两人之间的热气,隔着空气都能烫到人。
莱昂眯起灰绿的眼睛,想起昨夜——他极少把心事掏得那样干净——此刻竟有点后悔:把软肋递出去,就像把空壶递给别人,不知会被盛回烈酒,还是灌满冷风。
指节无意识地摩挲壶盖,他叹了口气,声音低哑:
“要续上 下一壶酒……还得走多久?”
风掠过树梢,没人回答。
只有藏在袖口的薄荷香(希尔昨晚塞的醒酒叶)忽隐忽现,提醒他:离小镇还有两天路程,而酒瘾与心事,一样都拖不得。
溪水像一面被阳光磨亮的铜镜,希尔蹲在镜前,把野果与草药先漂洗一遍:红的酸浆、紫的野葡、青的地榆,颜色跳进水里,荡开圈圈涟漪。
两只刚断气的野兔被他搁在石上开膛破肚,兔血顺着溪水漂走,打成淡粉色的旋涡。
精灵把薄荷叶在掌心揉碎,让清凉味冲掉血腥味。他随手在箭筒外侧插了一排风干的薄荷叶——箭支飞出时,会先带起一点凉味,足够掩盖杀气。
做完这些,他才俯身望向“镜”中的自己——耳尖沾着水珠,金发被风揉得凌乱。
昨夜那个歪扭扭的花环早不知丢在哪片草丛,他撇撇嘴,决定今天换个“搭配”。
手指灵活地分开长发,先取两缕额侧的发,贴着耳廓编成细辫,再用柔韧的草茎一圈圈缠住尾端;小辫往后绕,在耳后盘成两只松散的环,用新鲜侧柏枝当发卡固定。
剩下的发丝随意披下,阳光一照,像融化的蜂蜜。他又挑了几朵早开的野山菊、一小串覆盆子叶,斜斜插在辫根,颜色清淡,却恰好衬出精灵皮肤的冷白。
水镜里,金与绿交织,耳尖上的水珠闪成碎星。希尔侧头打量,嘴角终于满意地勾起——清新自然得像刚被森林吐息拥抱,再没有昨晚的狼狈。
他拎起兔子,甩了甩水珠,起身时发辫轻轻晃动,花瓣也跟着颤。
隔着一段距离,他朝大树下那个抱空酒壶发呆的身影瞥了一眼,故意把脚步踩得沙沙响,像给某人递了封无声的邀请函:
“今天的早餐配美景,要一起么?”
莱昂半眯着眼,懒散地斜倚老树粗壮的根,一条腿伸直,一条腿随意曲起。
空酒壶抱在怀里,像只被掏空的猫,铜壳被阳光烘得微暖。
他嘴里叼着根新落的青草,舌尖尝到青涩的汁水,暂时骗过喉咙里那只挠痒的酒虫。
树影筛下的光斑一片片贴上他的脸——棱角分明的眉骨、鼻梁、下颌,被柔化成一幅温吞的剪影。
灰绿的眼眸映着碎光,颜色褪成浅薄荷,像冬日湖面忽然迎来正午,冷意尽散,只余澄澈。
风掠过,耳侧碎发微动,他抬指拨开,指节上旧剑茧与光影交错,竟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优雅。
远处溪水潺潺,草叶沙沙,希尔编发时的细碎动作偶尔传来金属轻响,莱昂却不动,也不喊。
此刻他整个人像被森林按了静音键——连惯常挂在眉梢的“别惹我”都松了绑。
空酒壶贴着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阳光再暖,也填不满铜壶,却把他冷硬的外壳悄悄熔出一道柔软的缝。
莱昂的目光穿过斑驳树影,落在远处篝火余烬旁。
古恩正弯腰给艾蕾系斗篷带,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灰绿的眼眸映着那点小互动,瞳孔失了焦,像在看,又像在透过他们看别的什么。
草茎在他齿间被咬得微微变形,苦味漫开,他却忘了吐。
希尔缓缓地靠近,没打扰,只顺着莱昂的视线望去,金眉一挑,掏出随身小册
——羊皮纸边角卷翘,密密麻麻记满“人类行为观察”。
干薄荷叶被撕成小块,夹在纸页间当标签,指腹一捻,清凉味混着树汁散在空气里。
他一边记录,一边把晒得脆生的薄荷叶塞进箭筒,筒口顿时溢出微苦的清香。
写罢,希尔侧头,目光掠过莱昂放空的脸,落在那对不自觉收紧的手指上——空酒壶被抱得微微变形。
精灵耳尖轻颤,笔尖停顿,他低声似问似答:“羡慕?”
莱昂没回神,只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像否认,又像叹息。
风掠过,树影摇晃,把两人并肩的轮廓投在草地上,一长一短,一静一动,却同样沉默。
远处古恩的絮叨和艾蕾的轻笑飘来,被阳光烘得发软,落在他们耳旁,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景乐。
无言的沉默在二人间弥漫开。
希尔先一步动作,转身拾起之前拎来后放到一边的兔子,把兔子往空中一抛,指尖亮起赤红符纹——
1. 火纹·轮环
三圈细若指环的火线“嚓”缠住兔身,像给肉套了只笼。火候被风系第二咒“息引”牵着走,兔皮表面均匀收紧,“滋啦”声刚起,火环瞬间熄灭,只剩酥壳。
2. 风纹·息引
微风顺着希尔另一只手划出的青痕钻入壳内,带走多余水汽,肉汁被锁在纤维里,外焦里嫩。
3. 木纹·速生
他摸出一粒不知名种子,朝地上一弹。绿光顺着指缝泻下,种子抽枝、展叶、盘成一只天然浅盆,边缘还体贴地长出四片宽叶——现成的“盘子”与“餐巾”。
4. 水纹·凝露
希尔顺手在叶面上一点,细小露珠汇聚,滚成几颗晶莹水珠,把野果简单冲洗,再弹到兔肉表面,算是调味“盐霜”。
整套流程不过几个呼吸,火-风-木-水四系切换自如,像变戏法。
最后他把叶盆递到莱昂面前,耳尖微晃:
“喏,下酒菜——虽然你只剩空壶。”
莱昂灰绿的眼睛跟着整套动作转了一圈,眉峰挑起又落下。
他确实见过希尔更花哨的黑魔法,但没见过把黑火与青风用来“做饭”的。
草茎被他咬得翘来翘去,他终于开口,嗓音带着干涸的酒意:
“……你被赶出精灵的国度,是不是就是因为把禁咒当厨火?”
希尔轻笑,盘腿坐下,随手掰了只野果塞进口中,汁水溅出一点玫瑰色:
“他们可舍不得我的厨火——他们怕我留下来,把王族的宴席都变成实验台。”
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悄悄停在莱昂脸上,像在等待某种评价。
莱昂低头,撕下一瓣兔腿,外皮的脆声在齿间炸开,热汁瞬间灌满口腔——焦香、果甜、还有一丝薄荷般的清凉,恰到好处压住油腻。
“好吃。”
他声音含糊,却足够真诚。
一句简单的肯定,让希尔耳尖上的草饰跟着晃了晃,像被风吹动,又像被笑意撑起。
莱昂把空酒壶倒扣在两人之间,当作临时餐盘,又掰了半只兔身放上去,推给希尔:
“没有酒,就暂时用兔子顶替——先欠着,到了镇上,再请你喝最好的。”
希尔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壶身,发出细微金属响。
他抬眼,阳光穿过叶隙,落在莱昂柔和的侧脸,那层冷硬外壳仿佛被短暂剥开。
精灵忽然意识到:自己用四系魔法做了一顿恰到好处的早餐,而对方只用了一句话,就把方才还空荡荡的林间,填上了同样恰到好处的温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