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赫玛没有黑夜。
兴许是永昼的光太过明亮,白厄抬头看人时,心脏总是不太安稳,他不太懂这是因为什么——那个靠言语就能制止纷争的厉害医生没有收他进医馆,而是转头叫了人把他往庭院送。
白厄已经被听话的悬锋人洗得很干净了,温热的水洗掉了所有人的血,金色和红色的腥味都从他身上散去。伤口也被处理得很仔细,除了手臂偶尔还会因为回忆传来幻觉般的刺痛外,基本已经痊愈。
他一睡就睡了两天,不过没发烧也没做噩梦,是很良性的症状了,医师们没怎么在他身上花力气,而且还是那位优秀毕业生处理完再送过来的——肯定没问题。这么理所当然地一想,后辈们对他的关注自然也不够多了。白厄醒着的时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耳朵里是昏光庭院的医师们细密的交谈声,但她们说的话——那些复杂的词语,他听不懂。他只能听懂有谁哪里受伤,有谁哪里好了,有谁好运活下来了,又有谁不幸死了。
白厄不想死。
他就这样抬着头看她们,他的言语功能受到了一些阻碍,但还是努力地发出了这个——这个他看见奥赫玛的光明时、心脏会不舒服的问题。
他先收获一片沉默。好一会,有一位医师温和地抱抱他,她轻拍他的后背,说没事的,孩子,你只是突然遭遇了这些不幸,所以缺乏安全感。
她说话的语调像是妈妈在哄孩子,但她不是他的妈妈。白厄已经把爸爸妈妈、大白、昔涟姐姐,还有哀丽秘榭和他用坏的锄头一起埋进那块黑灰色的麦田里了。
那位被他从黑潮造物手中救出的、同他一起返回奥赫玛的大地兽的主人奔走着,为他黄金的血液做担保。
于是,白厄就这样成为了奥赫玛的公民。
——
从昏光庭院离开后,他走在云石市集明亮的道路上,因为太亮了,他的心又开始【缺乏安全感】了。他呆站着,像只被魇住的小羊羔,直到有恋人欢笑着打闹,闯过街道,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个果篮:
不好意思啊,小弟弟。
跑过来的人笑着说了一声,又跑掉了,追上来的人看着他抱着果篮的呆样,笑着问了一声,也追着跑了,他们带着墨涅塔的祝福远去了,只剩下余音回荡在白厄的耳朵里。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小朋友?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从那些不安中缓过来了,于是也从心里发出声音问自己:
你要做什么、
你该做什么呢,白厄?
好像本该被黑潮终结的未来又多了很多选择,在刻法勒庇护的奥赫玛,勤劳的人是饿不死的,如果停留在这一步,他大概也能过上平凡而幸福的人生——但白厄无法止步。
在那个不久前的机缘月里,被他扔进海里的漂流瓶里,他写了自己不喜欢打仗,写他想要保护好小小的哀丽秘榭,写希望外面的大家都不需要救世主。
白厄一步步迈向那块飞扬的蓝色的布。
但是黑潮和那个剑士来了,但是哀丽秘榭只剩下断壁残垣,但是离开家后每一个没能抵达奥赫玛的人都在哭叫着。
他们都在说——救命!救救我!!
很多很多人对他这样哭叫着,但是到最后只活下了一个。
他走到那个飞扬着的蓝布的木桌前,跟在人群的末尾排起队。排队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轮到了他。
“名字?”
“白厄。”
“好的,白厄——”那士官问:“你为什么想成为奥赫玛的士兵?”
“……为了复仇。”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士官是坐在椅子上的,但仍比他高,白厄要抬头才能看见士官的脸。
在哀丽秘榭,他是个很会闯祸的孩子,但是又是很听话的孩子,因此什么好话坏话都听过。
白厄是不记仇的,所以让他回忆,那他只记得住他们夸他的好话:比如像小狗一样活泼,像小羊羔一样可爱,像小马一样快。
他和眼前的人对视,发现这里没有小马、小狗和小羊羔,在士官的眼睛里,白厄只看见了一张刻满仇恨的脸。
——那是他的脸。
——
距离白厄加入奥赫玛的战士训练营已经过了三个月,男孩这段时间都在兵营里,没有踏出过半步。士官说他是个活死人,一块木桩子,灵魂恐怕已经被塞纳托斯扔进冥河了。不过这仍比他刚来时要好,他刚来的时候除了训练外什么也不做,吃饭都是几个看不过去的同期塞进他嘴里的。
现在?现在他会自己去吃饭了。
……听上去像个注定死在战场上的复仇鬼。
你静静地评估着,给出自己的判断:救世主这副写在脸上的【我要和黑潮爆了】的精神状态大概还要维持一段时间。
至于为什么使用「一段时间」而不是「很久」这样的词,词语的使用界限主要参考这里是日漫还是美漫,日漫就是一辈子,美漫可以是半辈子或者一条命——喔,但是,亲爱的,这里是米哈游。
你对那个能写出四十个多个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世界的制作组笔下的救世主很放心。
就算白厄真的想和黑潮爆了,再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情绪也不会直白地写在他的脸上了。
会没事的,你想,牺牲、失去、取舍……这些都是救世的必经之路。
你习以为常。这样的路你走过了很多次,知道它们对人的进攻底线在哪里,所以你也对白厄很放心,即使你同他只见过最初的一面——你知道爱和恨从来不是对立面,它们连接在一起,此消彼长,又平静共生。
所以,它们也只能证明一件事:
一颗心脏中只要存有「恨」,那就必然还存在着「爱」。也只有爱才能养育出最暴烈的恨。
然而在被这样的憎恨支配头脑时,白厄甚至还能留有爱护他人生命的余力……刻法勒在上,他拥有着一颗多么强大的心脏啊。
毫无疑问,这颗在爱泉中浸泡成长的心脏,正是一切救世伟业的奠基。
——但是。
虽然你很放心,但是目前,好像也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很习以为常地放心。
酒桌前的对面,那位士官的酒量和酒品都不是很好,她喝着喝着突然把酒杯往桌上拍,然后站起来,双手指着酒馆的天花板。
“我草尼卡多利!”她尖声怒骂,字正腔圆:“我草尼卡多利!!那个蛮神、疯王、屠夫!我要草死祂!!”
你:“……”
……其实你一开始以为她指天是要骂艾格勒的。
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活着又不肯自觉上交火种的泰坦。
什么?你那悬锋遗孤的身份……?哎,不要多嘴,你现在可是奥赫玛的公民。不利于团结和平的话少说。
士官叫得太大声了,马上有人对这位敢妄想尼卡多利的勇士投来充满敬意的眼神,也有人本着乐子的心端起酒杯,主动过来向她敬酒。
究竟是怎样的惨剧,才能让一位军官发出这样的宣言呢?
“尼卡多利!尼卡多利……!”士官一杯又一杯地喝:“他诅咒了我!他把我的士兵全变成庄稼汉了!!”
喔,天呐。你没忍住,在其他人一头雾水的困惑中露出笑颜。
她口中的那些庄稼汉不是白厄,因为救世主还没到能被称之为庄稼汉的年纪,但你知道白厄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年轻的救世主是她手底下年纪最小的士兵。他接受训练,学的很勤奋,但是人一旦着急起来,就会依照本能。
白厄当然也是这样的。他平时跟着年纪比他大好几岁的同期们一起挥剑,力量上虽然没有什么差距,但是同期们都是长了个的青年,每个人的手和腿都比他长,同救世主切磋时有着不可逆的先天优势。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白厄急了挥的就不是剑了,再好的木剑都会在他手里变成锄头——字面意思上的被他当成锄头使。偶尔还会变成割麦子的镰刀。
听上去虽然好笑,但救世主是个技巧精湛的农民,他的锄头和镰刀也确实用的比剑好。等到士官发现这个问题时,白厄所在的整个小队都已经被白厄带偏了:这些出身奥赫玛的年轻人明明从小到大都没种过地,可一旦打急了,就纷纷架出和白厄一样的姿势,拿着木剑又是锄地又是割麦。
士官是很年轻的士官,梦想是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翁法罗斯最有名的将军,她会带着自己精锐的部将成为奥赫玛的护盾,她光明的履历将会成为家族的骄傲——
现在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因为她在竞技场和人打斗时,发现自己着急了,也会学着白厄那样对着敌人又锄又割。
……人的破防往往就在那一瞬间。
“刻法勒、墨涅塔……阿格莱雅大人……”
辱骂尼卡多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女人开始向她的信仰祈祷求助。她碎碎念着,把泰坦的名字都念了一遍,连死亡泰坦的名讳都念了,唯独没有念尼卡多利,噢,奥赫玛人是这样的……而后她呆呆的沉默,过了会又把酒杯扔到桌面上,两脚一蹬,转头一头创到你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你的胸前。
“……妈妈…妈妈…”她在你怀里委屈地啜泣:“尼卡多利把我的士兵变成了农民……祂诅咒我们……”
唉,尼卡多利,可怜的泰坦。祂现在就已经再为救世主吸引仇恨了。
你轻拍着她的后背,缓下声安抚她,直到女人在你怀里睡去。
第二日,士官睡醒在你的床上,她不是很清醒,下楼时看见正在吃早饭的你,wer地大叫了一声。
有些人醉酒时是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的,但有些人就算记得,也情愿掩耳盗铃。
“我…我,”她干巴巴地说,“刻法勒在上,我们昨晚没做什么坏事吧。”
对他人的温柔与宽容向来是救世主的美德。
“没有,你只是喝醉了,我想送你回家时,你拒绝了我。你说不想那样回去,因为……”你停顿了一下,有一点坏心眼的,带着温和的笑容和恰到好处的言语,在她能接受的底线边缘跳了跳:“……你觉得自己醉酒回家很丢人,所以,我带你来我家休息了。现在离工作还有些时间,你要来点早饭吗?”
“喔、喔……那我先走了。”
士官点了点头,又严谨而骄傲地把头抬起来,充满气势地从你眼前逃走了,还没忘记关门。
过了一会,房门再度被打开,士官若无其事地走回餐桌,抓起已经用篮子装好的早餐,又若无其事地从你的眼前走了出去。
……她这次忘记关门了。
你目送她离去,又过了一会,才收回了面上那温和而宽容的笑。当这些笑意自你的眉眼中散去后,那份仅余的淡漠就显得格外冰冷。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一个梗图,说「一个真正想救世的人脸上是不会有笑容的」——虽然这句话不是真的,但它毫无疑问地给了无数制作组灵感和发刀的快乐。
你就是这帮后者们一手制造出的受害人。
记忆里能带着笑容走完的救世之路屈指可数,还多半发生在一些勇者斗恶龙的童话故事背景里。以至于面对画风不是那么童话的翁法罗斯——就像人会在特定的环境下感到安全那样,你的笑是需要专门摆出来的。因为翁法罗斯不能给你这个。
不过好在,这回你并不是救世主。所谓「笑不出来的悲哀」,也已经有人主动背负了。
当然,考虑到假面愚者的精神状态是不能评估的,又过了段日子后,你专门去看了白厄,路人的属性很好用,你就站在云石天宫的高处,高高在上地看他和人对练。至于他的战斗水平……嗯。假如他能在哀丽秘榭长大,那白厄一定会是哀丽秘榭最会种地的庄稼汉。
他和他对练的选手一起倒在地上,汗水从衣服染到地面上,就这样躺了一会,白厄从地上爬起来——你的判断分毫没错。想要和黑潮爆了的精神状态不再随时随地坦坦荡荡地出现在他的脸上,白厄自己把它埋进心里。他伸手把同伴拉起来,不用那副糟糕的脸色对着这些关爱他的人,他脸上的表情也有点高兴,你们离得太远了,风吹不来他的声音,你只能看见他说话的样子。
好在理解唇语对你来说并不难,你知道白厄是在说——
“——今天是我赢了。”
……就这样吧。你收回了关注他的视线。
白厄做得很好。
不过,他现在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可以,你也不希望和他产生关系。
阿格莱雅的金线是很难处理的麻烦,直接去训练场必然会引起她的注意。你不想被她盯上,还有同相同面同体的缇里西庇俄斯……这两个……不,这四个家伙对你来说都有些难搞。
你看得出来,不过百年,她们的死期便将至了。她们毫无疑问是救世的祭品,你对这样的人通常是仁爱的,因为命运往往叫她们注定为你而死——但。
这一次,要背负起救世伟业的那个人,并不是你。
所以,抛下救世主的外壳后,你终于也可以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竖起尖刺,对似乎在爱着自己的人说:“我泡没泡澡你都要管吗?伟大的阿格莱雅妈妈。怎么,你很担心那些黄金裔会遭我毒手?”
那半神也停顿:“……你知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你。”
“但我希望你这样想我。”你说:“那证明我终于可以从这个透不过气的城邦里离开了。”
“真遗憾,这样的日子恐怕永远不会到来了,■■。”
系统无法识别的符号总是能让人轻易脱离沉浸的代入感,这是你从那些日渐伥鬼的制作组手里保护自己精神状态的小妙招。
但呼唤着你名字的阿格莱雅注视着你,她的嘴角勾起——是的,她在笑,哪怕只是一些:“不论如何,谢谢你来关心我。”
……你和阿格莱雅关系不好。
但实不相瞒,关于「你和阿格莱雅关系不好」这件事,你也才知道没多久。
所以现在,因为一系列乌龙,这句话可以改为:
你和阿格莱雅关系不好,至少本来应该是不好的。
你当初选了黄金裔这个身份,主要看中黄金裔有单间浴室。但很明显你误会了,私人浴宫和黄金裔浴池是两回事——并且,你当时的脑子里,还没有私人浴宫这样的概念。
所以在你准备体验一下希腊风情——你是说,你来云石天宫尝试泡澡的时候,你发现和普通人的浴池相比,英雄浴池里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
至少不是你能接受的那种人少。
……哈哈。那什么,其实这个希腊风情,你也不是非要体验的。
就、嗯。
…………总之,还是回家洗吧。
就这样,你去而复返。
然后缇里西庇俄斯女士(3位)就开始高兴热情且试探性地给你发消息了。
在长辈们(?)的眼里,你的行为被认为是一种可以尝试破冰的征兆。
至于你们的矛盾……笑话,你哪知道你和阿格莱雅之间有什么矛盾,车卡的时候,你甚至没有在初始亲友的数量里允许哪怕一个活人存在,0,完全的0——你要的就是这孤儿般的毫无存在感。
然而奥赫玛的阵营加上黄金裔的身份,是不可能和阿格莱雅关系太差的,所以就会出现下面这个情况:
你,288岁,奥赫玛阵营,黄金裔,武力是白厄六分之一面板,医术是昏光庭院优秀毕业生,富婆,但是没有任何亲友。
但奥赫玛的黄金裔,必然有阿格莱雅和缇里西庇俄斯做亲友。
你的mod系统显然是个智能的系统,它没有左右脑互搏,也没有搞出bug,而是十分智能地为你和阿格莱雅、缇里西庇俄斯之间补充了一个绝交的tag。
已经绝交的亲友,就不算亲友了。当然也不会显现在你的亲友面板上啦。
哈哈(棒读)。好聪明的mod,好会钻空子喔。
无语得你当天晚上就开始对着万维网的历史区翻你和阿格莱雅起矛盾的原因。
好消息:找到了。
坏消息:知道了奥赫玛有私人浴宫,不是黄金裔一样也可以住。而且你本人就是从私人浴宫里搬出来的,你的房间这么多年阿格莱雅也没有给别人住过。
那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说,你那站在英雄浴池前沉默,随后面对不分性别的浴池选择落荒逃走的样子——家长们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正是你想和阿雅合好,但是又比较傲娇没办法率先开口对阿雅说话的别扭呀!
你:“……”
住手啊,不要莫名其妙就开始嬷你啊……
“……算了。随你怎么想吧。”
反正在其它黄金裔看来,也许你生生世世都已经是雅家大院的人……你无可奈何地对阿格莱雅说了上面的话,然后转身走了。
……
……
…………你读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档。
进入云石天宫,这是在不触动阿格莱雅金线的情况下,唯一能看到白厄的方法。
要不是阿格莱雅来得太快,你看完就可以直接读档走了的。
……可惜第一次去云石天宫那次没提前存档,搞出这么一个大乌龙来。
你在床上翻了个身,缇里西庇俄斯女士的消息准时准点地滴滴嗒嗒,今天,她们给你发了养生相关的公众号消息。
…………你要离开奥赫玛吗?
虽然愚者们爱玩,但他们没在白厄相关的情报上玩你。
这男孩确实有着救世主的资质。
并且,他将如你所料,命中注定是个不会过得有多快乐的救世主——他还没长大呢,他的祭品却一个又一个、早已做好了奉献一切的准备。
…………你在停留些什么呢?
你翻了个身,整个人埋进被窝。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进行一场游戏?开始一段不属于救世主的人生?还是——仅仅只是想看一个救世主如西西弗斯般背起世界,看着他受那命运降下的罪?
问题的答案,你并不知晓。
……你有些累了。
至少,你只能感受到「自己有些累了」。
奥赫玛的天光永驻,那蓝色的苍穹也永恒地伫立着,干净、明亮。
……像是在那永恒天光的第二日到访的,年幼的救世主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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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世魅魔互相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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