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男人的笑声。很近，又像在很远。压抑着的歇斯底里，尾声尖细，一刀一刀刮着人的耳膜，狂喜，抑或是狂怒，恶魔的声音是从地底发出的。他泄愤似地扯着身下女人的头发，手指嶙峋似白骨，往上却遍布狰狞的疤痕，像烧伤。青筋一根根都能看得清楚，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把女人的头掰扯掉。女人却像是无知无觉，白皙如雪的双腿被男人架着，破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弄，一点也没有反抗。乌黑的长发浸在血水里，海藻一般缠着男人的手指，越来越多，漫出斑驳的石块和泥泞的黄土。
下雨了，天更加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淅沥淅沥，淅沥淅沥，耳边声音和眼前景象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呼……呜呜……呼……”姬如雪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声传出去。恐惧从每个毛孔里渗入，冷汗又一阵阵提醒着她自己所处的境地。心脏越跳越快，像被钉在原地，什么都干不了，她想找自己的妈妈，如果她没有负气自己跑开就好了。但是她不能喊，入眼只是漆黑的头发和血。鲜红色，触目惊心。
“刷啦。”旁边忽然传来声响，姬如雪差点尖叫出声。她迅速转头，看见一个小男孩掀开竹帘，另一只手还在揉着自己的眼睛，右眼眼尾有一枚叶子形状的红印，像是胎记。他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样子，口齿并不太清楚：“姐、姐姐？你看见我妈妈了吗……唔！”
姬如雪死死捂住小男孩的嘴，按着他蹲下来，被桌椅罩进阴影里。小男孩挣扎着，受了惊吓显得慌张，不理解姬如雪什么意思，姬如雪竖起右手食指抵着自己嘴唇，暗示他安静。又捂上他的眼睛。再抬头看向外面，那男人已经高举起左手，亮光闪过一瞬，刀落。
嘴里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视线再聚焦时，她正对上男人的目光。
姬如雪猛地睁开眼睛。日光进入视线的刹那，梦魇从耳边如同潮水般褪去，梦中的那些面孔和颜色却仍然在眼前打转，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地疼。
又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恶魔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姬如雪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撑着床坐起来，后知后觉后背已经汗湿。她趿着拖鞋走到餐厅想倒点水喝，却发现热水壶里的水还温热，再看，餐桌上果然多了两大袋子东西。姬如雪拉开看了两眼，早餐面包、零食、水果，还有透明包装的中药药材，估计是泡水用……
李星云来过了。姬如雪倒水喝了一口，又打开冰箱，果然看见了新放进去几袋速食水饺、餐包等等。姬如雪草草看了几眼，还发现了速冻牛排。搞不懂李星云几个意思，他是打算自己煎给她吃还是想过来蹭饭啊？明明两个人都这么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如雪无声叹了口气。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反正应该是没有她和李星云这样的。两人都有对方家里的钥匙，进出自由，却各过各的，谁也没有提过同居。他们的关系总是奇怪。事实上姬如雪明白现在的处理已经是最优解，无论是“命运”还是他们彼此，从来都没有放手过。只是她偶尔还是会想，午夜梦回时，从高中到现在跨越近十年，终究还是她自己被困在漩涡中，越陷越深。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姬如雪的思绪被拉回。她回房间拿起手机，来电人显示“张子凡”，姬如雪眉头微皱，接通：“张队。”
“雪姐，晚风桥附近发现了一具男尸。”张子凡那边风声不小，呜呜地响。
“我马上到，”姬如雪没怎么看就从衣柜里取出衣服，“尸体情况怎么样？是被打捞上来的吗？”
“不是，在岸边，但是昨晚下过雨，很多痕迹估计都没有了。还有……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张子凡顿了顿，声音压下去，“ ‘NO RAIN’，重现了。”
姬如雪听到这个代号，瞳孔忽地放大，呼吸滞了一瞬。
阿萤赶到的时候，姬如雪和尤川已经穿好了防护服。“抱、抱歉雪儿姐、川哥，我迟到了。”阿萤大口喘着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下不为例，换衣服，这次你拍照记录。”姬如雪知道阿莹玩性大，但是正事上很少出错，不然那批实习生不会只留了她一个，但是这点毛躁的性格真的要好好改改。
阿萤忙点头，也不再多说话自己去换衣服了。
“死者男性，20岁左右。头部有击打伤，口唇、指甲苍白。喉部一道刀伤，嘴唇上被马克笔写了“14”这个数字，□□被塞入大量碎石。”尤川粗略检查之后说。
“他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被砍掉了，”姬如雪的目光从尸体脸上大大的“NO RAIN”移开，看向尤川，“你锯颅，我开胸腹，开始吧。”
割喉、静脉横断，嘴唇上写有数字，身体部分部位缺失，加上“NO RAIN”的标志……初步解剖结束，姬如雪脱了防护服，到走廊最边缘的窗口呼吸新鲜空气。NO RAIN上一案已经十多年了，久到人们都以为他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为什么这个连环杀手会在此时又突然再次出现，他还要杀多少人……姬如雪想到上一案，太阳穴又开始隐隐发疼。
距今多年的NO RAIN上次作案，受害人是李星云的父亲。相关的记录却像是被故意模糊掉了。她有了权限以后曾经想申请调出李父的尸检报告，一开始回复说丢失，后来又给了她。那份报告做的很“完美”，所以就更加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其中牵涉的东西太多……
姬如雪拿出手机，盯着通讯录里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按下通话键。等待的时间有点久，姬如雪数到“嘟”的第九声，估计对方不会接了，想挂断，听筒那边却突然响起熟悉的男声：“雪儿？”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都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怎么，想我了？”李星云还是先打破了安静，以惯常不着调的方式。
姬如雪没理他，直接说到正题，“张子凡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今天……”
“‘没雨哥’时隔多年重现于世了？嗯，我已经知道了，”困住警方多年的“NO RAIN”，从李星云嘴里说出来仍像被调侃，李星云呼出一口气，“我就说，你肯定是担心我，才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做完尸检了？”
“刚结束。”姬如雪靠在窗边。窗外的景她看过不下千百遍，樟树的枝桠掩着对面街上的楼房。这一带是老城区，房屋都显旧了。雨过天晴，旧物换新景，暗沉的墙壁都仿佛亮了许多。
“小北……还好吗？”姬如雪在窗台上敲了敲。有不知名的小虫在爬，她收回手，没在意。
“我等着你问我，结果你却关心他。”李星云啧了一声。
“因为今天死的那个……”
“我知道，是立弘的实习生，年岁相仿，所以你也担心骆小北咯，”李星云像是站了起来，“放心吧雪儿，他现在跟着我做我助理，文职，不会有事。”
“当年那件事，他失去了妈妈，又在现场，”姬如雪转过身，“他阴影不小，心病难医，当初还是因为没法克服才由法医转去学管理，你这几天多跟他聊聊……”
“那你呢，”李星云打断她，“那时你也在现场，严格来说，你是唯一目击证人，我想多和你聊会儿。”
姬如雪没有说话。一时间又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一到下大雨的夜里，你就总是睡不好，”李星云轻轻叹了口气，“我有心想给你调理，但是你这又如何不算心病。”
“凶手一天不落网，真相一天不公之于世，我们所有人的心病都治不好，无论是小北，我，”姬如雪渐渐攥紧手指，“还是你。”
“命运”从来没有放过他们任何人。
“……我今晚去你家。”李星云没再说什么，通话到此结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