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雪睡着了，说不好是累成这样的还是晕过去了。李星云打湿了毛巾给她擦拭身体，顺势摸了把脉。脉象弦硬而长，这是阴血有亏损、心火旺。李星云放下她的手，把她鬓边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拇指抚过她的脸颊。这段时间是不是很辛苦？实习、科研，劳心费神……熬夜也不是这么个熬法啊。
他坐上床，小心翼翼地揽过姬如雪，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外面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大雨，而且是电闪雷鸣。又一道响雷炸在天边时，姬如雪皱起眉动了一下，李星云替她把眉揉平了，捏捏耳垂，虚拢着捂住她的耳朵。
就这样看着她的睡颜，李星云也打起瞌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醒了一下，接着就觉得怀里的人在颤抖。他俯下身去查看情况，姬如雪眼睛紧闭着，眼球快速转动，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做噩梦了，睡得这么不安稳。是梦见什么了？李星云叹息一声，躺下来搂住姬如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唇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又轻轻碰了碰脸颊和鼻尖，轻声哄着她：“不怕，我在这里。”
姬如雪发出了一点声音，好像在说梦话。但是太含糊，李星云没听清。凝神再听，好像是在说：“我不知道。”
“别问我了……”
“妈妈！妈妈……”
难道是小时候的事？她是逃避什么吗？还是在害怕什么？李星云依然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念念叨叨地回应她：“不知道就不问你了，不问你了，雪儿不怕，我们去找妈妈。”
“……杀人犯。”她吐出几个音节。
李星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我不知道……我怕……”
他莫名联想到从姬如雪笔记里翻出的那张草稿纸，被凌乱的笔触划掉的涂鸦，有几处甚至戳破了纸张。姬如雪和NO RAIN到底有什么关系……李星云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控制不住地泛起酸涩。
那张纸的两面，一面是恶魔肖像，一面是他的名字。
“这里有李星云，“李星云说的很轻，却把她抱得更紧，“李星云就一直在旁边，保护雪儿，把坏人都赶走，好不好？”
——
姬如雪醒来时头很疼。意识和知觉仿佛是在一瞬间灌入脑海。窗帘拉得很紧，所以太阳的光线并不刺眼。她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撑着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眼床边，又环顾整个房间，李星云已经走了。
噩梦的后劲还没有散，姬如雪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亮着白光的审讯室、眼尾有叶子形状红印的男孩、海藻般的长发和高举着刀刃的左手。
警察问她：“你看见了什么？”
她那时候太小了。拉着小男孩不让他们被凶手发现已经是她最勇敢的时候，坐在审讯室里，她太害怕了。
如果没脱衣服，后背该是一片冰凉。她昨天的衣服被挂在衣柜里，只能是李星云给她挂的了。姬如雪气还是没消，脚踩在地板上的时候还有点发软，后知后觉腰酸背痛。分开这么多年，别的地方也不见得有长进，就是会折腾人……
她取下衣服刚要穿，瞥见床头柜上的一个袋子。袋子上印的logo她知道，这家的女装并不便宜。
姬如雪没太懂这是什么意思。礼物？还是封口费？
李星云这人……
袋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字迹正是李星云的：“知道你有洁癖，准备了一套新衣服。”
姬如雪：“……”
她翻过纸条，背面写着一串数字，是电话号码。
姬如雪把纸条攥成了一个团。
这串号码还是存入了姬如雪的手机，但是接下来几天他们互相都没有联系过。周末，姬如雪冷静想了很久，从列表里翻出张子凡，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现在已经进了刑侦支队的张警官……姬如雪不指望能从他身上套到什么话，但是张子凡是最有可能了解准确信息且是目前她最快捷获取信息的一个人。如果李星云当年突然出国并不是简简单单去求学，以他那个特殊的身世，姬如雪直觉要和他父母的案件扯上关系。李星云避开她，但是张子凡父亲就是刑警，当时又是跟从父亲的脚印进了警校，李星云不可能也和他断了联系。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姬如雪了解李星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非常多疑、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如果李星云自己有了什么计划，要找的人掰着指头也能数完。
当然如果她猜错了，那就再换条路就是了。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给了一个突破口，她就有可能查下去。
张子凡没有立刻回她，姬如雪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写还剩了一些的报告。进公安系统的想法她半月前已经和石老师交流过，这并不是临时起意。事实上她决定从临床转法医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如果这个噩梦从她小时候一直纠缠到现在还没有放过她，那么她该害怕的就不是下雨的夜晚，而是自己没有亲手将它击碎。
她的手上可能感知不到生者的温度，“妙手回春”这样的体验也许不会再有了，但她尽一切可能，哪怕这可能更艰苦、更不被人理解，去让死者“说话”。
敲完正文最后一个字，姬如雪喝了一口咖啡，滑动鼠标滚轮检查全文。手机屏幕亮起，是张子凡回了消息。
?不好意思姬学姐，刚才在忙，才看到消息?
?李星云现在在立弘工作。其他的，我也没办法说太多，抱歉?
立弘？
姬如雪记得李星云大学时候实习就是在立弘集团，他这是回国以后继续去“老东家”了？
这么抓着立弘不放……姬如雪想起她那天晚上在酒吧遇见李星云时他的样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场子”、那样的对峙，李星云现在在立弘做哪方面的工作啊？而且李星云既然已经回国了，为什么又不来找她？单纯觉得分手了尴尬吗？如果不是巧合遇见了，他们岂不是就这样完全错过了？
不把她放在“计划”内，单方面替她做了所有决定，姬如雪想起这个就恼火。
男人都这么自私又自大吗？
不过既然立弘集团现在是关键信息点，那就先从这里开始查吧……
——
两个月后。
姬如雪提着包环顾了周围一圈，大厦林立，办公楼的玻璃幕墙颜色都相近。仰望的时候有种窒息的感觉，果然姬如雪对中心商圈还是保持着和从前一样敬而远之的态度。她拿起手机，第一次点了那串没有备注那几乎都可以背下来的号码，响了三四声之后那边被接起。
男人的声音压着：“有什么事？”
“李总应该没在忙吧？还记得这个号码是谁的吗？”姬如雪又抬起头，阳光有点刺眼，她抬手挡了挡。
“……雪儿，”李星云说话有点卡壳，姬如雪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叫出这个称呼的犹豫，“我等会还有个会要开，发生什么事了先说吧。”
“哦，就是我现在立弘总部门口。”
“啊？”李星云像是站了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我有事要跟你说，不会耽误李总工作吧，”姬如雪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又转过身，“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下次再约时间。”
“不，不耽误，”李星云连忙说，“你在下面等我，我来找你。”
“那多麻烦，你跟门卫打个招呼放我上去不就好了。”
“听话，我马上就来，”李星云挂电话前又补了一句，“你就站原地别动啊。”
对付他果然还是这招有用。姬如雪看着不远处立弘的标志物，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就是不知道他在紧张些什么。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是立弘已经可怕到连进去一下就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地步了？
她站在树荫下低头翻阅手机里的文件，没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从楼里出来了，形色匆匆。
对上了眼，姬如雪对他招招手，李星云就跟她比了个方向：“车里聊。”
姬如雪不理解，她是一杯咖啡都不配被这个人请吗？旁边这么大一家某巴克呢她请问？
车门刚关上，李星云就问了：“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姬如雪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就这么不欢迎我？那看来我是讨某人的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雪儿你好不容易给我打电话了，我这……”李星云看姬如雪把文件袋递过来，有些不明就里地接过了，“这是什么？”
“我目前能够找到的和NO RAIN有关的资料以及被害人和立弘的联系，”姬如雪给他指自己整理的那些表格和图片，“前者大多数是从解剖病理的角度，我猜你现在应该很缺这方面的线索。以我现在的权限还不够申请到更为详尽的报告，很多推论还不能得到证实。”
李星云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雪儿？”
“你爸爸死于连环杀手NO RAIN之手，”姬如雪看着他，“我可以从法医这一方，为当年的悬案破解提供思路——在合理的范围内。”
李星云在花时间处理这些信息，看起来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消化。
“我只是单纯来告诉你，不要把我忘了，”姬如雪继续说，“另外我还要说的一点是，在你爸爸之前的那个受害人被杀的时候，我在场。或许，我应该算是唯一目击证人。”
“上上一个被害人，那么多年之前了……”，李星云的喉结很艰难地滚动，“NO RAIN都是在大雨天杀人，所以那天晚上……你做了噩梦。”
姬如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个晚上。她垂眼，又重新看向李星云，表明了自己的目的：“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这对你没有坏处。如果你同意，那么我也希望你能对我坦白一切。”
李星云把资料放回文件夹，一圈一圈慢慢缠上线，封上。他眼中露出犹豫的情绪。
“张子凡跟我说，你向他问了我的事。这么久的时间，一直在整理这些吗。”
“李星云你知道我没办法不管你，”姬如雪往后靠着座椅，目光移向窗外，“如果一件事没有弄明白就会一直揪着不放，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么当初就别招惹我，要么，”
她扭过头，目光发狠，“就解释清楚。”
两个人对视几秒，李星云居然笑了。他拍了拍膝盖上放着这个沉甸甸的文件袋，对姬如雪眨眨眼：“不愧是你，我就知道我老李看中的人……”
“怎样？”
“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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