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海龟岛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才五月初，海风就裹着湿热的气息穿过校园，钻进教室。
你坐在靠窗的位置，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三角函数，声音忽远忽近。
目光飘向窗外，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在操场边缘懒散地走着。
是唐晓翼。
这么热的天还穿斗篷？
你觉得他有病。
最近他总是不按时上课，老师也拿他没办法。谁让他聪明得让人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总缺勤，你们班的学习委员铁定是他。
此刻，唐晓翼正漫不经心地朝教学楼方向走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的棕色发梢，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真的很帅。
你迅速低下头，假装认真记笔记，心跳却漏了一拍。
“看什么呢？”同桌小声问你。
你摇摇头，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不自然的曲线。
回想起来，你第一次见到唐晓翼，是在圣斯丁的初中部。
那个转校的秋天，你总觉得自己的同桌唐晓翼是个传说。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并且风评相当诡异。
你旁边的座位永远空着，桌面上干净得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可周围同学提起那个名字时的表情，让你觉得这大概是个不该多问的大人物。
甚至有同学脸上会浮现出一种“敬畏”和“你自求多福”的复杂表情。
“唐晓翼啊……上次他把隔壁班那个嚣张的家伙堵在楼梯口，用各种高级词汇说了十分钟不带重样的讽刺话！最后对方是哭着去找班主任的！”
“听说他生病很久了，但每次考试还是前三！你说气不气人？”
“你小心点，他嘴巴特别毒！剧毒无比！”
你咬着笔帽，盯着旁边空荡荡的椅子，心里有点发毛。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三头六臂？还是眼露凶光？
直到那天下午，你终于在小卖部抢到了最后一根烤肠，油光锃亮，香气扑鼻。你猫着腰溜回教室，刚幸福地咬下第一口，教室后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
你吓得一哆嗦，抬头，瞬间愣在原地。
一个男生朝你走了过来，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漫过去，勾勒出一层浅浅的白光。
他没穿校服，剪裁利落的中式外套随意敞着，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扎眼。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好看的桃花眼，还是琥珀色，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像盛着阳光的玻璃糖。
他径直走向你，然后，拉开你旁边的椅子。
你脑子里嗡地一声，之前所有关于可怕同桌的想象噼里啪啦碎得一干二净。
这哪里可怕？
这明明帅得有点过分。
他坐下后，目光落在你脸上，又垂眼看了看你手里的东西。
你心脏莫名其妙跳得快了些，捏着烤肠的手有点无措。
正想着要不要说句“你好”，他却先开了口，清朗的声音带着点儿明显的嫌弃：“这玩意致癌。”
“？咳！咳咳咳！”你一口烤肠猛地呛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小脸涨得通红。
他似乎没料到你这么大反应，愣了一秒，随即挑起眉毛，脸上那点嫌弃更加明显了：“喂，至于吗？我就陈述个事实。”
你咳得肺管子疼，好不容易顺过气，扭过头悲愤地瞪他，“你、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事实啊，”他耸耸肩，表情无辜又理直气壮，“这种淀粉肠添加剂超标，一级致癌物。”
他还故意压低声音，“听说吃一根，少活十分钟哦。”
你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帅脸，此刻只觉得无比欠揍，“……要你管，我乐意！”
“哦，”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靠回椅背，慢悠悠地说，“行，那您慢用，当我没说。”
这谁还吃得下去？你气鼓鼓地把剩下的烤肠包起来，扔进了后面的垃圾桶。
然而罪魁祸首却像没事人一样，从包里摸出几本封面花里胡哨的漫画书，悠哉悠哉地翻起来。
看了几页，他像是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气鼓鼓的活人，侧过脸，嘴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嗯。”
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叫唐晓翼，”他转过来正对你，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托着下巴，那双桃花眼含着笑，故意拖长了调子，“暂——时——是你的同桌。”
你拉长了脸，“我知道你叫唐晓翼。”大家早就给我打过预防针了，说你不是好人。这话你死死憋住。
唐晓翼挑眉，似乎有点意外，随后看着你气成河豚的样子，直接笑出了声：“哈哈……看来我名气不小嘛？是不是听了不少关于我的英雄事迹？”
他那笑容有点痞帅，又有点得意，奇异地冲散了刚才的尴尬和火药味。
你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除了特别、特别欠揍。
上课铃响了，拯救了不知该如何回嘴的你。
你赶紧手忙脚乱地拿出课本。
整节课你都有点心神不宁。旁边多了个存在感极强的家伙，他听课姿势懒散，一会儿转笔，一会儿在课本角落画些奇奇怪怪的小人。
你悄悄偷看了一眼，是四个小人，穿着奇装异服，还手拉着手……
但当老师提问时，唐晓翼头都不抬就能答对。
下课铃一响，他合上书就站起身准备走人。
“那个。”你鬼使神差地叫住他，“你……明天来上课吗？”问完你就后悔了，这什么鬼问题啊！
唐晓翼回头看你，微微挑眉，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玩味的光，“怎么？一根烤肠的交情，就让你开始牵挂我了？”
你翻了个白眼，立刻反驳，“谁要牵挂你，我是怕你天天不来，小组作业都没法完成，拖累我。”
“这样啊，”唐晓翼拖长了声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冲你眨了下眼，“那行吧，我明天尽量来。”
说完，他挥挥手，外套甩在肩上，潇潇洒洒地走了。
你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心里却莫名有点期待明天。
第二天，他居然真的来了。
不仅来了，还在你坐下时，随手把一盒草莓牛奶“啪”地放在你桌上。
“喏，补充点优质蛋白，”他一脸严肃，“比那致癌物强。”
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立刻瞪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吸吸鼻子，拆开牛奶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好像还挺……”
“挺什么？”他挑眉追问。
你把“挺好玩的”咽回去，改口道：“挺能装模作样的！”
“啧，”他扭过头去看窗外，“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
阳光正好落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你咬着吸管，心想，这个同桌，虽然嘴巴坏得要命，但好像……真的挺有意思的。
往后的日子，唐晓翼不再是“传说中的人”，他来的次数明显多了，你们的关系也渐渐熟络起来。
数学课上，你对着难题抓耳挠腮，他会冷不丁扔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潦草的解题思路，旁边还写了一句：“猪啊？脑子这么笨”
你在下面回：“甭管我”，再把纸条扔回去。
他看完，居然低低地笑出声，又在下面添一句：“笨点也挺可爱。”
你瞬间面红耳赤，结果一整节课都没听进去。
料理课，你做了曲奇饼干，唐晓翼一边毫不客气地拿走好几块，一边点评：“糖放多了，黄油品质一般，烤的有点过。”
你伸手去抢：“嫌不好吃你有种别吃！”
他手一抬让你扑个空，笑眯眯地把饼干塞进嘴里：“我这是客观评价，促进你的厨艺进步。”
你：“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烤啊。”
结果他真烤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曲奇饼出来，厨师长都夸赞了他，你输的五体投地。
当然，最多的日常还是在课间斗嘴。
你带了一本封面很少女的漫画，他忽然伸长脖子看过来，然后念出羞耻的台词：“欧尼酱，不要啦~……怎么看这种骨科？你好变态啊……”
你满脸通红扑过去捂他的嘴，两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互怼互损的日子里，你很快发现，唐晓翼毒舌的背后有一种别扭的体贴。
这个桀骜又单纯的少年，记得你不爱喝纯牛奶，下次就带了酸奶。
你值日擦不到高处的玻璃，他一边嫌弃你矮，一边顺手帮你擦干净。
你考试前紧张，他会用最气人的方式给你打气：“放心考，反正你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进步空间巨大。”
你：“……”
你也逐渐摸清了他的脾气，偶尔也能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你：“唐晓翼，你漫画书藏反了。”
唐晓翼：“…要你管。”
你：“哦，那我告诉老师你看《如何成为万人迷》？”
唐晓翼：“你敢！”
你：“还有这本《那小子真帅》！”
唐晓翼：“……姑奶奶你赢了。”
时间就在这样琐碎又欢快中飞快流逝，这个最初让你感到不安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有点欠揍但又无比重要的存在。
你开始习惯身边有唐晓翼，习惯他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狡黠光芒，甚至习惯了他的毒舌和那些拐弯抹角的关心。
夏日的微风把唐晓翼的斗篷吹起，棕色头发微微飞扬。他头顶的树叶摇摆，一阵沙沙响声。
他朝你露出洁白的牙齿，最纯净的笑容，你的瞳孔深深倒映着少年的身影，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这一切都被时间的刻刀清晰地刻在石碑上，任由风雪自由来去，从未被风化磨灭。
·9·
漫长的夏，再一次到来。
高一开学典礼上，偌大的礼堂人头攒动，空气微涩。你正被校长冗长的讲话催得昏昏欲睡。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台。
唐晓翼。
你们一个假期没见了，他好像又长高了些，依旧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在一众穿着制服的新生代表里，那身做工考究的黄绿长袍显得格格不入。
唐晓翼拿起话筒，没按稿子念，开口就是一句：“各位老师，同学，早上好。在开始那些千篇一律的鼓励和展望之前，我想先谈谈我们学校几个不太合理的地方。”
台下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你身边的同学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唐晓翼条理清晰、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带着分量地指出了学校食堂的奇葩菜谱、图书馆的开放时间、以及某些过于旧派的规定。
老师们在台下坐立不安，校领导的脸色从红转到青。
你却有点想笑。
这家伙胆子怎么还是那么大？
最后，唐晓翼放下话筒，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潇洒地走下台，根本没理会主席台上那几位脸色发绿的领导。
人群传来一阵骚动，他却径直往前走。
你看着他越走越近，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最后，他若无其事地在你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
你目不斜视，盯着前方还在努力圆场的主持人，手肘却悄悄撞了一下旁边的人，“喂，你一开学就搞这么大动静？”
旁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怎么，吓到了？”
“才没。”你撇撇嘴，终于侧过头看他。
一个假期不见，他的侧脸轮廓好像更清晰了点。
“就是觉得……你果然一点没变。”
“变什么？”他也转过头来看你，琥珀色的眼睛笑盈盈的，“倒是你，好像……”
你下意识屏住呼吸。
“好像脑子还是没什么进步迹象。”
你：“……”
你：“你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唐晓翼笑得肩膀微颤，凑近一点，忽然压低声音：“想我没？”
你的耳根猛地一热，把他推开一点，“谁想你了！我这半个月不知道过得多开心。”
“哦，”他拖长声音，坐直回去，语气听起来有点遗憾，“那我岂不是白惦记了？还以为某人没了我，会不习惯呢。”
你心里微微一动，嘴上却硬，“少自恋了！”
台上换了下一位发言者，声音透过麦克风有点失真。
你和唐晓翼并排坐着，一时都没说话。
夏日的热风从礼堂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来外面青草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你轻声问：“哎，你高中……怎么还留在这儿读了？”
之前你听说他被什么很牛的协会选中，可以直接保送什么的。
唐晓翼瞥了你一眼，手指随意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这个嘛……”他目光扫过你的脸，又迅速移开，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某些人那么笨，没我看着，估计高中一年都撑不过去。”
你的心跳彻底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别自恋了啊，我可不需要你……”
“真的？”唐晓翼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在你心里，我至少比那根致癌的烤肠重要点吧？”
你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憋住，抬起胳膊肘给了他一下，“闭嘴吧你！那件事你要记一辈子是不是！”
他挨了一下，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也撞回你一下，“那当然，黑历史永流传。”
你们在座位底下悄悄互怼，胳膊撞来撞去，像过去初中两年里无数次课间打闹那样。
周围是新学期的喧嚣和无数的陌生面孔，但此刻因为身边这个熟悉的人，你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悄悄沉淀了下去。
嘴上嫌弃着，你心里却因为他的出现和留下，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夸张的高兴。
回教室的路上，你偷偷瞄他。
他正看着前方，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
“这道题，有人愿意上来解吗？”
数学老师的声音将你拉回现实。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人举手。
你盯着黑板上那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手指微微一动。
“那就……”
老师的目光扫过教室，落在你身上。
你吓得一紧，完蛋了，刚才不该走神。
“我来。”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唐晓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倚着门框，嘴角带着惯有的那抹笑。
不等老师回答，他已经走上讲台，拿起粉笔，三下五除二，题目解完了，方法比老师教的还要简洁明了。
他放下粉笔，目光扫过全班，最后在你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迅速低头，耳根发热。
“方法不错，但下次记得准时上课。”
数学老师扶额无奈地说。
唐晓翼耸耸肩，走下讲台。
经过你的座位时，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轻轻落在你的笔记本上。
你惊讶地抬头，他只留给你一个背影，走向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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