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那种诡异的、紧绷的平静持续了数周。浩南似乎沉浸在这种新的相处模式里——一种他单方面认定的、缓慢修复和重新掌控的过程。他收敛了过于暴戾的气息,代之以一种更沉稳、更具渗透性的存在,像缓慢收紧的蛛网,自以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彻底驯服。
乌鸦的表现无可挑剔。他依旧沉默,但不再是最初那种死寂的冰冷。他会对浩南关于女儿的问话给出简短回应,会默默吃掉合胃口的食物,甚至偶尔在浩南笨拙地哄孩子时,会投去一瞥难以解读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这一切,都让浩南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胜利在望的错觉。他认为乌鸦正在逐渐接受现实,正在被他重新“养熟”。他甚至开始允许自己放松一丝警惕,社团事务愈发繁忙,他外出的时间逐渐增多,虽然每次离开,那强大的信息素依旧会将公寓每一寸空间牢牢笼罩,如同无形的锁链。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份看似顺从的沉默之下,一场精心策划的逃亡早已悄然启动。
乌鸦从未真正屈服。最初的崩溃和绝望过后,那根植于骨子里的疯狂和韧性便开始复苏。浩南的转变,落在他眼里,不是救赎,而是另一种更可怕的、温水煮青蛙式的侵蚀。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挥刀砍杀的莽夫。多年的江湖沉浮,他深知如何隐藏杀机,如何利用对手的弱点。浩南最大的弱点,就是他那份偏执的自信,以及他对“家”这个扭曲概念的、日益增长的沉迷。
乌鸦开始利用这一切。
他故意表现出细微的、逐渐“软化”的迹象,让浩南相信自己的策略正在生效。他甚至在一次浩南试图用信息素温和缠绕他时,没有像以往那样僵硬抗拒,而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不堪重负的堤坝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个微小的反应,让浩南欣喜若狂,戒心再次降低。
与此同时,乌鸦的逃亡计划在绝对隐秘中进行。他联系了唯一可能帮助他、且有能力避开浩南耳目的旧部——并非通过电话或任何电子设备(他深知陈浩南必然会监控),而是利用了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
几周前,浩南带女儿去私人诊所做常规检查(陈浩南自然全程陪同,看守严密)。在诊所洗手间,乌鸦极其“偶然”地撞到了一个清洁工,两人短暂的身体接触间,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传递。
这个清洁工,是早年受过乌鸦大恩的一个边缘小弟,算是可靠。纸条上只有一个加密的紧急联络方式和一句话:「准备最快离港路线,等我信号。」
绝境之中,他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永远为自己留有一张底牌,一把能割断敌人喉咙、也能了结自己的利刃。
等待是煎熬的。他需要最合适的时机,需要浩南的戒心降到最低。
时机终于来了。
浩南接到消息,需要紧急前往澳门处理一笔棘手的赌场债务纠纷,事关重大,必须他亲自出面。临行前,他回到公寓。
乌鸦正抱着女儿,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夕阳的光线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减弱了那份凌厉,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宁静。
浩南从身后走近,信息素温和地包裹上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他伸出手,从后面环抱住乌鸦,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
乌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没有挣脱。
“我快去快回。”浩南的声音低沉,“照顾好她,也照顾好你自己。”
乌鸦沉默着,半晌,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顺从的回应取悦了浩南。他低下头,吻了吻乌鸦的耳廓,又恋恋不舍地亲了亲女儿柔嫩的脸颊。浓烈的Alpha信息素再次加深,如同留下一个无形的烙印,宣告着所有权和归来的承诺。
“等我回来。”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浩南终于离开了。
公寓门关上的瞬间,乌鸦脸上那层伪装的平静瞬间剥落,眼神锐利如刀。他快步走到窗边,看着浩南那辆黑色的轿车驶离街道,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立刻行动起来,速度快得惊人。
他没有去收拾任何行李——那只会留下痕迹。他只是走到婴儿床边,深深地看着熟睡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割舍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他俯下身,用嘴唇极轻地、颤抖地碰了碰女儿的额头。
“对不起…”极低的气声,破碎不堪。留下她,是剜心之痛,但也是他唯一能做的、最残酷也最理智的决定。他清楚浩南绝不会伤害女儿,甚至会视若性命。带着一个婴儿逃亡,成功率骤降,且女儿将跟着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不如留下,至少她能享有优渥和安全的生活。
而他自己,必须离开。他不能再待在这个金色的囚笼里,被浩南以“爱”之名慢慢扼杀所有的棱角和灵魂。他必须找回自己,哪怕前途未卜,生死难测。
决绝取代了犹豫。他猛地直起身,不再回头看女儿第二眼,怕多看一眼,就会瓦解所有决心。
他走到客厅那个巨大的鱼缸前。浩南喜欢养鱼,说看着它们游弋能静心。乌鸦伸手进冰凉的鱼缸水底,摸索片刻,抠出了一枚用透明鱼线固定在最深处装饰珊瑚下的、薄如蝉翼的预付费电话卡。
这是那个清洁工小弟上次传递纸条时,一同送进来的最后工具。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电话卡装入一个浩南早已淘汰、却未被收走的旧手机里(他谎称偶尔用来玩单机游戏),按下发送键,发出一个早已编辑好的、极其简短的信号。
然后,他毁掉电话卡,冲入马桶。旧手机恢复原状,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公寓那看似绝对无法开启的、加固的防弹玻璃窗前。浩南自信于这里的绝对安全,却忘了乌鸦本身就是破坏安全的专家。乌鸦从沙发隐藏的底座夹层里(这是他日复一日偷偷磨蹭出来的缝隙)取出一小片高强度碳纤维薄片——源自浩南一件定制西装的废弃样品。
他用巧劲和耐心,在窗锁某个极其细微的应力点撬动了十几分钟。终于,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锁舌弹开。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
乌鸦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头终于挣脱牢笼的猛兽,敏捷地翻出窗外,身影迅速融入都市璀璨而冰冷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小时後。
浩南在澳门的事处理得出奇顺利,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却越来越浓。他提前赶回香港。
推开公寓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不是他那浓郁的信息素,而是冰冷刺骨的夜风!
窗户洞开!窗帘被风吹得疯狂舞动!
空气中,属于乌鸦的气息已经极其稀薄,几乎消散殆尽!
浩南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他僵在门口,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扫过没有丝毫变化的婴儿房门口……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像疯了一样冲进卧室,没有人!冲进婴儿房——女儿还在小床里安睡,旁边放着一个空的奶瓶。
唯独不见了乌鸦!
“乌鸦!!!”浩南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狂暴的信息素瞬间失控地炸开,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撞击着公寓的每一寸空间!昂贵的摆件纷纷震落碎裂!
他看到了洞开的窗户,看到了那被巧妙撬开的锁芯。
一瞬间,所有所谓的“软化”、“顺从”、“平静”全都有了答案!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场在他眼皮底下进行的、冷静而残酷的叛逃!
他被耍了!他被那个男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彻底耍了!
“啊——!!!”浩南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淋漓!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焚心蚀骨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般的恐慌绝望!
他冲回婴儿床边,似乎想从女儿身上找到一丝那个男人的痕迹。女儿被他的怒吼和狂暴的信息素惊醒,吓得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浩南头上。
他看着女儿酷似乌鸦的小脸,看着她因恐惧而哭泣的模样,滔天的怒火和暴戾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窒息的痛苦。
乌鸦走了。
真的走了。
甚至……留下了他们的女儿。
这个认知像最锋利的刀,将他整个人从中劈开。他以为的锁链,他以为的纽带,在乌鸦眼中,或许只是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负累!
“你就这么恨我……”浩南踉跄一步,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他低着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周围是他失控的、充满毁灭气息的信息素,怀中是哭泣的女儿,面前是洞开的、灌满冷风的窗口。
一场盛大而惨烈的“火葬场”,在他亲手打造的金色囚笼里,熊熊燃烧。
追?
当然要追!
就算翻遍全世界,他也要把那个男人抓回来!
但这一次,抓回来之后呢?
浩南看着怀中渐渐哭累睡去的女儿,第一次,对那个他坚信不疑的“占有”答案,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动摇和……恐惧。
而窗外,是自由却冰冷的风,和一个决绝逃离的背影。
故事,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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