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研究所，第七合成实验室。
空中弥漫着化学试剂和带着异香的雄虫素气息，
艾拉后颈贴着隔离贴，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实验台中央的反应仪。
器皿内，粘稠的、闪着铂金色的液体正缓慢地旋转、加热，表面不时泛起微小的气泡，每个气泡破裂，都会释放出一缕几乎察觉不到的精神涟漪，被周围探测器瞬间捕获，随即台后全息屏滚动出一串新的数据。
“临界相变到第7序列，”亚雌低声向上级汇报：“精神力场强稳定，熵值波动维持在红线以下0.3%。”
“很好，保持现有强度。”
阿尔德林站在助手身后，金红异瞳闪烁出幽深的光，大片烧伤从雌虫的侧脸蔓延到脖颈下方，他点点头，面无表情盯着屏幕上杂乱的数据流。
“注意序列的波动，艾拉，只要超过0.5纳米的偏移，立刻注入第三级稳定剂，剂量精确到微升。”这位特级研究员向助手嘱咐后续进程，他声音很平稳，但微微紧绷的下颌显露出主人的紧张。
“好的，老师。”艾拉手指虚按在控制面板的注射选项上，随时准备行动，他感觉自己手心微微冒汗。
自从前代精神海疏导液样剂遗失，组织研究进程彻底陷入瓶颈，这管被命名为“极光”的精神海稳定药剂，是他们耗费二十年心血从头开始的成果，此刻正处在关键的离析节点，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再次导致前功尽弃，甚至引发大型信息素泄露，向议政会暴露组织行踪。
反应器皿内的液体颜色开始加深，从铂金转为深沉的暗金色，内部能量波动变得更加活跃。
阿尔德林面色越绷越紧，眼中只剩台上不停旋转的药剂。忽的，周遭静默被腕上光脑的嗡鸣声打破。
“小林老师，你在办公室吗？快来三学级星辉班看看，你班上两只虫崽打起来了！”
光脑那头的声音无比急切，让阿尔德林眉头狠狠抽动一下。
这帮不让虫省心的小崽子……
他看了眼反应仪，又看了眼操作台前全神贯注的助手，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艾拉。”他打开实验区的隔离屏障，走出去脱下实验服。
“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但实验不能停，听着，你现在是这里的唯一负责人。”
雌虫快速换上易容和假发，将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老师，我……”艾拉犹豫地喊了一声。
阿尔德林走进墙角的引力升降梯，梯门缓缓关上，直至将雌虫的身体完全吞没。
他说，“你可以做到。”
……
“我做不到！”黑皮雌虫狠狠砸向键盘，金属面板发出要散架的悲鸣，“虫神啊，这关boss强度简直离谱，换多少编队都撑不过第二阶段！”
宋唯被身边动静惊得一哆嗦，他偏头看向对方光屏上惨烈的战况，几秒后，他倾身过去，指尖轻点雌虫的战术面板：“把四号位的辅助换成治疗型，主输出用反伤特化型机甲……就那台‘赤焰’吧，现在开自动试试。”
今天西里尔休假在家照顾幼崽，宋唯难得偷闲外出。他确实去了西里尔推荐的城中心环轨商城，但对展柜里闪花虫眼的宝石挂饰兴致缺缺，他买了个虫纹贴贴在后颈，伪装成雌虫，拐进了这家地下网咖，不知觉就消磨了一整日时光。
只见黑皮雌虫依照他的攻略调整阵容，屏幕中濒危的机甲骤然爆出一圈赤红光环，硬生生扛住了boss的最终轰炸，在一声轰鸣中与之同归于尽，随后系统弹出“胜利”两个大字。
“我去！终于过了！”雌虫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和宋唯击了个掌，“哥们你这攻略可以啊！咱们加个好友，下次出新副本一起研究？”
宋唯瞥向窗外，暮色已渐染天际，他搓了搓被雌虫拍得生疼的掌心，想到今天既然是希尔第一次上家教课，实在不该太晚回去，于是笑着婉拒：“下次吧，时间不早了，我得早点回家。”
黑皮雌虫挤眉弄眼地调侃：“怎么，家里有虫等啊？”
宋唯眨眨眼，面不改色扯谎：“是啊是啊，我家雄主脾气可凶了，晚一星分回去就要打断我一根肋骨。”
对方搭在他肩上的手瞬间僵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把虫往外推：“那、那你赶紧走！哎呦时间来的及吗，用不用帮你叫个临时星梭……”
宋唯忍着笑被雌虫推出网咖大门，慢悠悠往公寓方向走。
一路哼着方才游戏里的背景曲，雄虫撕下后颈的虫纹贴，正要扔进路边回收口，却在转角处突然驻足。
他回头望向空无一虫的小巷，目光扫过那片正在风中打旋的落叶。静立数秒，雄虫唇角微微勾起，转身融入了渐浓的夜色。
……
宋唯指纹解锁了公寓门，门刚推开一条缝，吱哇乱叫的虫崽猛扑上来。
“宋唯！呜呜呜宋唯……雌父要烫死我呜哇哇哇……”虫崽死死抱住雄虫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怎么了希尔？”宋唯蹲下来，虫崽立刻伸出又红又肿的爪子，可怜兮兮看着他。
“雌父拿了好多好多种茶叶，我根本分不出来，他还要我把茶水倒进那、么小的杯子！”希尔屈起手指比划出一个小圈，又疼得马上松开，“我做不到他就用茶水烫我手，我不要上茶艺课了呜呜呜……”
宋唯皱起眉头，他握住希尔手腕仔细看了烫伤处，虫崽自愈能力不比成年军雌，这会儿细嫩的皮肤甚至冒出几个水泡。
“乖，上点药就不痛了。”宋唯摸摸虫崽的头，起身去找药箱。
身后一直沉默的西里尔终于有机会开口：“雄主，上药让007来就好。”
家政机器人托着药箱从墙角滑过来，宋唯没有答话，自顾自翻出药膏给虫崽涂药。
“雄主，您让我来吧。”西里尔再次开口，他试图接过宋唯手里的药膏，后者转身避开他的手，直接抱起虫崽往门外走去。
“雄主！”西里尔拉住雄虫的手腕，惊觉不妥又立刻松开，他声音带了几分颤抖：“您要去哪里？”
“去冷静一下，”宋唯语调平和地说出阴阳怪气的话：“上将，请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毕竟我连出去打个游戏都有虫监视。
他看着雌虫骤然收缩的瞳孔嘲讽一笑，“我宋唯一个垃圾星来的低级虫，怎么敢在您地盘上撒野。”
西里尔：“……”
原来雄虫都知道的。
原来这一年里，他怎样暗中监视、怎样背后控制雄虫作为，宋唯都知道，从最初的试探，到后面一点点挖掘底线，不管是忙于工作疏于对雄虫的照料，还是理直气壮地一次次索要雄虫素疏导，哪怕他在床上古板无趣，哪怕他在家里冷漠少言，哪怕做出再多对雄虫不敬之事，宋唯都会纵容他。
他的雄主是那么温柔那么美好，以至于让自己产生将其独占的妄念——他以为雄主喜爱他，其实雄主一直在容忍他，雄主不会喜爱他。
雄虫自古凌驾雌虫之上，没有雄虫会想要一个不听话又带着卑劣掌控欲的雌君。
被雄主厌弃的恐惧包裹住心脏，让这位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上将开始语无伦次，“雄主……雄主我错了，”膝盖狠狠砸向地面，西里尔膝行过去扯住雄虫一片衣摆：“西里尔再也不敢了，您罚西里尔吧，您用鞭子抽西里尔吧，抽到您满意为止……”
“上将？”宋唯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虫崽的耳朵：“你别这样说话。”
“求求您……求求您别走……”西里尔机械般一遍遍重复着哀求。
宋唯转身，看到雌虫满脸泪痕，又是一愣，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我不走了。”
“我出门只是想先冷静下来，又让你多想了对吗？既然这样，我不走了……我们好好谈谈吧，上将。”
宋唯把希尔塞给旁边的007，然后走进卧室把门关好，上锁。
西里尔以一个很标准的跪姿跪在床边，低垂着头，后颈苍白的皮肤暴露在灯光下，上面有几个新添的针孔。
宋唯：“……”
虫神在上，他刚才明明让这位上将坐床上等他的。
雄虫走过去用手心盖住那些狰狞的针孔，他感受到手下的颤抖，于是安抚的信息素释放出来：“上将，我们坐着谈，好吗？”
宋唯牵引着雌虫坐在床边，一下下轻抚对方的脊背。
“雄主，西里尔知道错了，您要罚……唔！”
宋唯用一根食指贴住雌虫的嘴巴，平静道：“上将，你没有错。”
“希尔长大了，我们不可能养他一辈子，他需要不断学习，去走自己的路。”
“上将，我理解你作为雌父对希尔的期望，不出意外，希尔会是这代兰开斯特唯一的虫崽，我明白他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否则未来无法背负偌大的家族，”宋唯深吸一口气，抬起雌虫下颚与之对视。
“但我不希望我们的虫崽，现在吃尽苦头、受尽委屈，到头来是为了给一只陌生虫为奴为仆。”
西里尔怔愣看着雄虫漆黑的瞳孔，里面澄澈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
“啪！”冷硬的鞭子打上手背，瓷杯滚落桌面，茶香随着泼出的茶汤弥漫开来。
“简单的沏茶都学不好！举止粗鲁，无礼失仪，将来如何侍奉好雄主？”
银发虫崽小小的指头被烫得通红，眼泪像雨一滴滴洒进茶盏里。
“对不起，我会努力做好的。”
鞭子不间断地抽打在虫崽身上，鞭挞声在寂静的茶室中回荡。
“啪！”
——“对不起，我会努力做好的。”
“啪！”
——“对不起，我会努力做好的。”
“啪！”“啪！”“啪！”
“对不起……”
……
“啪！”
突兀的响声将西里尔思绪拉回，面前雄虫双手合十，做出击掌的动作。
“上将，你在听我说话吗？”宋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我在听的，雄主。”雄虫靠的太近，西里尔感觉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可你刚刚都走神了，”宋唯道，他语气里没有不耐烦，只是陈述事实，“是哪里不舒服吗？”
“雄主……”西里尔胸口胀痛起来，他没想到自己走神忽视雄主后，对方第一反却是担心他的身体。
没有暴怒，没有惩罚，甚至没有一句指责。
他何德何能遇到这样好的雄主，西里尔更加痛恨自己的乖张不驯，要听话一点，再听话一点，才能让雄虫的目光在身上停留久一点。
“雄主，西里尔没有不舒服，”雌虫低头乖顺地露出后颈，一板一眼回答问题，“您刚才说希尔的课业学习，西里尔觉得这对于一只雌虫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希尔甚至还能享受到兰开斯特家族优良的教育资源，已经好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虫了……”
“那删减掉一些无意义的课程呢？像茶艺，调酒，乐器这些，学了对希尔的成长并没有帮助。”宋唯道。
这种东西有兴趣学学还是闲情雅致，没兴趣硬学简直是酷刑，而他们的虫崽显然是后者。
“雄主，我小时候也要学这些”雌虫一直低垂着的头抬起来，表情充满困惑：“这并不是无意义的，希尔未来的雄主也许会喜欢，雌虫倾尽全力求得雄主的喜爱，是天经地义的事。”
“……”
婚姻一年，宋唯胸腔第一次翻涌起如此强烈的情绪，愤懑、怜悯，怒其不争……但看着那双赤诚纯真的雪青眼眸，他说不出一句话，他俯身抱住自己的雌君。
天经地义，就不会痛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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