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颂没有回答顾明娇的问题，两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玻璃墙外的乌云低垂，好像整个天空将颓，就要压塌这座航站楼。
佟颂终于小声着开口：“送我一程吧，娇娇。”
顾明娇沉默地点点头，陪她走到安检口外，看着佟颂把登机凭证拿给工作人员看，最后朝自己挥了挥手。
她依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优等生样子，却总让人觉得悲伤，顾明娇的鼻腔一酸，慌忙眨了眨眼，把涌上的湿意逼退。
佟颂拖着行李箱走了，身影很快被机场的人流吞没。
顾明娇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惦着脚尖也再看不见佟颂的背影，她才对着空气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后不久，一个身影从机场的立柱后慢慢走了出来。
左钧野刚拼命揉过眼圈，眼尾的红蔓延开来，染湿了睫毛，他这些天瘦了许多，没了从前给人的冷倔感觉，整个人罩在一件空落落的卫衣里面，肩膀垮塌着，透着一股子摇摇欲坠的颓靡，他看向安检口的方向，哑着声音：“谢谢你告诉我她出发的时间。”
顾明娇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索然无味，她叹了口气：“没什么。”
一阵难堪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左钧野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他可能想装作无所谓地笑，但嘴边的弧度还没成型就散了，“来了又能怎么样……她不会想见我的。”
“要下雨了，”左钧野听见头顶的广播开始播报航班登机的消息，他轻轻抖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顾明娇看了他一眼：“好。”
左钧野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他转过身朝机场外面走。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了机场大厅，自动门在身后合上，一股特属南方城市雨前的湿热空气围拢上来，空气里的水汽已经接近饱和，暴雨却迟迟落不下。
雨水将至未至，整座城市如同被困在巨大的蒸笼里慢炖，左钧野站在机场门口，看见对面交通信号灯的颜色从鲜红到惨绿，听见汽车引擎的嗡嗡声，鸣笛声，还有不知道哪里建筑工地施工的声音。
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种庞大恐怖的声浪，尖锐地撕扯着神经，好像要把他乱作一团的脑子彻底捣烂，左钧野想哭，眼眶却涩得发痛。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过了好几秒，才慢半拍地把手机掏出来，左钧野滑动接听：“……怎么了，芊芊？”
听筒里一片寂静。
左钧野皱了皱眉：“左芊芊？”
电话那头异常安静，过了两三秒，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抽气声，像人被捂住嘴后发出的呜咽，紧接着电话就被毫无预兆地挂断了。
左钧野愣了愣。
左芊芊这孩子正在青春期，平日里很少主动给他这个哥哥打电话，即便打了，也不会像这样一言不发就挂断，还有通话最后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不在意，左钧野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只传来忙音。
他反反复复打了三四个电话过去，那端始终没有人接听。
左钧野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不知道是不是极端天气下的心理作用，他模糊地产生了一种左芊芊可能出事了的念头。
机场离桐花弄太远了，从这里赶过去至少要四五十分钟的时间，这还是在交通顺畅的情况下，更何况眼下暴雨将至，路况比往日都拥堵。
左钧野没有犹豫，他飞快地翻出赵庭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对面很快接通。
“喂？”赵庭那边的背景嘈杂。
“赵庭，”左钧野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芊芊？她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什么都没说就挂了，我再打过去就一直没人接听，我有点担心她。”
他焦躁地看了眼停滞不前的车流，轻啧了一声：“我现在人在机场，一时半会赶不回去。”
“机场？你好端端地跑那儿去干嘛？”赵庭不知道佟颂出国的消息，他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爽快地应下，“行，你别急，我刚好出来给我妈买点东西，现在人就在附近，我帮你过去看看。”
“谢谢。”左钧野稍微松了口气。
他挂断电话，想要拦一辆出租车，可因为天气恶劣，过路的出租车基本载着客，唯一一班能开往桐花弄的公交车正纹丝不动地堵在对街上。
不能再等了。
左钧野冲到路边停放着公共单车的区域，他手忙脚乱地解锁了一辆，长腿一跨，用力蹬了起来。
湿热的风混杂着雨腥气迎面扑来，他一边奋力骑行，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再次拨打赵庭的电话，可这一次就连赵庭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就在左钧野分神看向屏幕的时候，前方的路上突然窜出一只野猫，他下意识捏紧刹车，轮胎在潮湿的路面上打滑，巨大的惯性瞬间将他整个人从车座上面甩了出去。
吱嘎——！
世界天旋地转。
单车哐当一声砸倒在地，左钧野的胸口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路边一辆停靠着的摩托车扶手上，剧烈的震荡感传遍全身，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短暂的麻木过后，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几道模糊的人影从旁边围了过来：“哎哟！小伙子！你没事吧？”
“摔得可不轻啊！快快，扶他一下！”
“这手……天哪，流了好多血！”
左钧野被人半扶半架到路边花坛的边沿坐下。
“要不要打120啊？”
“看着吓人，手心一直冒血……”
左钧野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视野才一点点艰难地恢复。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
掌心一片狼藉。
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皮肉，简直能用皮开肉绽来形容，更触目惊心的是一截小指粗细的树枝从他的右手掌心直贯而入，再由手背那端刺出，伤口边缘的皮肉被强行撑开成一圈外翻的圆，鲜血汩汩涌出。
剧痛鲜明地炸开。
左钧野本能地用另一只手去触碰那截异物，想要把它拔出来，可他才触碰到树枝，甚至没来得及用力，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就从血肉深处蔓延开来，疼得他瞬间清醒了。
不能这样硬拔。
左钧野咬着牙，他颤抖着再次握住树枝的末端，妹妹还在等他，他必须把碍事的部分掰断，左钧野死死咬着下唇，他握住暴露在外的部分，用力一折，树枝应声断掉，只留下一小截还埋在手心里。
旁边的大妈被他的举动吓到，担忧地问：“小伙子，你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左钧野大口喘着气，他虚弱地摇了摇头，一边用脱下的衬衣草草裹住伤口，一边向她们道谢：“谢……谢谢，我没事。”
“嗳……小伙子，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大妈仍在坚持。
“不用了，谢谢你们。”
左钧野挣扎着站起身，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应该是刚才摔倒时磕伤了，他一瘸一拐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单车，强行把摔歪了的车把掰正，再次坐了上去。
每一下蹬踏单车，那截断枝都会随着动作在血肉里移动，鲜血带着体温持续地流失，顺着车把手往下滴，滑腻得让左钧野差点握不稳，等到他终于骑到了桐花弄的入口，天色已经昏暗到看不太清周围的程度。
左钧野从车上下来，错觉桐花弄的入口比平日里更窄，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前方依旧模糊一片，左钧野茫然地停在原地，他靠着墙急促地喘，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迟钝地意识到不是天变黑了，而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身体冷得发抖，他拖着一条伤腿往里面走，等到了家门口，终于看见了几个人影。
赵庭正在和什么人对峙，左钧野花了半天才看清对面那人的长相。
是蒋鸿。
而更让他为之一颤的是，蒋鸿正拽着左芊芊的胳膊，把她整个人从轮椅上提了起来。
“哥！”左芊芊看到左钧野出现，害怕地尖声喊了起来，她很快看清左钧野血流不止的手，小脸苍白，“哥，哥……你怎么了？”
左钧野强撑着稳住要软倒的身体，用尽力气对蒋鸿道：“蒋鸿，你别冲动，放开我妹妹！”
蒋鸿闻声转过头，他狞笑起来，脸上的刀疤更显得戾气横生，他声音粗嘎着说道：“左钧野，你总算出现了！”
他拽着左芊芊的手又收紧了些，左芊芊疼得呜咽了一声。
“以前在三岔湾，就你小子爱多管闲事，敢报警断老子财路？你早该想到会有今天！”蒋鸿越说越激动，“真以为搬走了老子就找不到你了？让老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左钧野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和蒋鸿的旧怨还要追溯到前些年。
那个时候的蒋鸿是三岔湾一带臭名昭著的地头蛇，因为当地治安薄弱，专门干些欺行霸市，强收住民保护费的勾当，左钧野家里也没能幸免。
左淳溺毙后，左钧野拿着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从三岔湾搬到了桐花弄，搬离前，他收集了证据报了警，后来才听说蒋鸿为此吃了几年的牢饭。
左钧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悄悄给赵庭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找机会报警，赵庭微微点头，手慢慢摸向口袋。
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蒋鸿发现了，他恶狠狠瞪向赵庭：“你想干什么？！”
赵庭动作一僵。
蒋鸿见状，情绪更加激动，他从后腰摸出了一把弹簧刀，啪的一声弹开，锋利的刀尖对准了左芊芊的脖颈，“都不许动！谁要是报警，老子不介意给她划一刀！”
局面瞬间变得紧张。
左芊芊吓得浑身发抖，左钧野的大脑飞速运转，“蒋鸿，你冷静点，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拿着刀，事情就闹大了！”
“闹大？”蒋鸿不屑地冷嗤了一声，“老子因为你相好的那件事情反正也快进去了！拉个垫背的也不错！等我把你们解决了，那女的也别想好过！”
不能再等了。
左钧野看到蒋鸿因为情绪激动，持刀的手偏离了一些，他朝赵庭使了个眼色，赵庭会意，几乎是同时两人猛地扑了上去。
赵庭的目标是蒋鸿手里的刀，左钧野则直接去拉旁边的左芊芊。
“操你大爷！”蒋鸿没料到他们敢动手，暴怒地挣扎起来，三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混乱里，不知道是谁撞到了蒋鸿的手腕，那把刀从蒋鸿手中脱飞，掉落在几步外的水泥地上。
刀从手里脱离，蒋鸿先是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把左芊芊往后一推，顺手抄起墙角的半块红砖，想也没想，就狠狠朝正在试图压制他的赵庭头上拍去。
“砰！”
一声让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
赵庭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晃了晃，眼神瞬间涣散，直接软软地倒了下去，他额角靠近太阳穴的位置立刻涌出血液，迅速染红了他半张脸和身下的地面。
“赵庭！”
左钧野喊了声，眼看蒋鸿还要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那把刀，他抢先扑了过去，把刀抓在了自己手里。
蒋鸿见刀被抢，怒吼着再次朝左钧野扑来，“把刀给我！”
左钧野握着刀柄，赵庭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自己早在刚才就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他再晕倒，左芊芊就危险了。
看着扑过来的蒋鸿，左钧野几乎是凭着保护妹妹的本能，将手中紧握的刀往前送了出去。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延长。
蒋鸿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脸上的疯狂凝固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蒋鸿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左钧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把弹簧刀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里，只剩下刀柄和部分刀身还露在外面，被他和左钧野的手共同握着。
蒋鸿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声，直到现在他仍然抬起手想去抓左钧野，但手臂只抬到一半，就双腿一软，重重地瘫软在地上。
左钧野完全懵住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像是真切地死了一遭，感官开始摧枯拉朽地崩坏，好像被人由内到外连根拔起了，世界先是失声，再是失焦，左钧野目之所及只有生死不明的蒋鸿，他用一种怪异的姿势仰倒在地上，像一只被割喉放血的丑陋的鸡，红色从身下淌出来，铺天盖地流。
颤抖从指尖最先开始，迅速蔓延到掌心，手臂，乃至全身，左钧野抖如筛糠，那把刀从他的指间脱力滑落，哐当一声，掉在蒋鸿身下迅速扩大的血泊上面。
“呕！”
他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疯狂地绞紧，一阵冷一阵热，酸水返上喉咙，那气味混着空气里的血腥气更加浓郁地反扑回来。
左钧野吐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内脏一并吐出，也就在这一刻，酝酿许久的乌云再承受不住重量，暴雨密集地砸落下来，徒劳地稀释蒋鸿身下不断扩大的血泊，也鞭挞左钧野颤抖的脊背。
蕖州城的雨终于落下了。
xjnn：创作狗血物品中……
因为蒋鸿太讨厌了所以没忍住把他写死了，就是为难赵庭得在床上躺一会了[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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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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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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