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不关心姜国的存亡，只关心弟弟到底能不能回到自己身边！看这形势，杨国如果和战国时一样迎来一位奋六世之余烈的君主，那保住姜国简直是天方夜谭！任务要是失败了，阿倓怎么办！难道要魂飞魄散吗？
李俶倒是没那么焦急，看水镜中倓儿的神色，他们要完成的任务虽与姜国有关，但似乎并非是保下姜国，否则倓儿只怕早就成了个一点就炸的火药坛子，哪还能有闲心逗建宁玩。他专注地看着弟弟舒展的眉眼，自己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这样放松的倓儿了。
自吐蕃归唐的小皇孙阴沉冷傲，南诏事毕的建宁王神出鬼没，太原假死后的钧天君肩上压着沉甸甸的山河，更不用提自己昏迷醒来后见到的弟弟脸上写满了憔悴苍白。只是这样放松的姿态居然是对着外人这点让李俶有些不快，这本该是自己独享的倓儿。
至于建宁某种意义上和钧天是同一个人？不好意思，在李俶眼里，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倓儿，其他都是外人。
【钧天捡回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纸张叠好放回袖中，也不正面回答，建宁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好似全然没听见自己问话似的，急得不行，催促道：“别装高深莫测了，你倒是快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办啊！难不成你准备学荆轲去刺杀杨国君主？”
钧天噎得不轻，敲敲同位体不开窍的脑袋，无奈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让龙阳和龙葵不因杨国入侵而命丧黄泉，”建宁不服气地嘟囔，“这任务本来就有问题，姜国地处要塞兼兵力不足，谁都想吞了这块肥肉，何况眼下诸侯割据、大争之世，除非有人能学秦始皇统一六国……等等，你的意思是让姜国向杨国投降？那你何必在这一年多内花费那么多精力？先假扮鬼谷传人屡屡献策获取姜国国君信任，又悉心教导龙阳和龙葵治国理政、行军打仗，做这么多就为了投降？”
提起这个钧天就怒气上涌，那个半句话都没说就把它们扔到这个世界的不靠谱的东西，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被谢采溜了大半个大唐的经历：“那你说，我们两个众目睽睽之下凭空出现在姜国王宫议政大殿外，初来乍到对此方世界一无所知，连龙阳龙葵是谁都不清楚，任务要怎么完成？不随意扯个理由和身份，等着姜国国君派兵把我们当刺客都拿下？”
“哎呀，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我是替你不值！”建宁情急之下带了些哭腔，“你那时日日偷偷学这诘屈聱牙的文字，生怕叫人看出端倪，白日里不仅得装着游刃有余，更要应付那些眼高于顶的世禄公卿们刁难，就这样你还给我争取了兵权驻守前线。好不容易姜国境况有了起色，你居然说要投降，这不是一腔心血全数付诸东流了吗？而且你要怎么说服国君和贵族？杨国那边靠谱吗？我怕、我怕……”
钧天叹了口气，递上一块手帕：“你先缓缓吧，当年那些说你有太宗之风的大臣确实真知灼见啊！”】
李世民不可置信地看着水镜内的钧天，向众臣询问道：“这小辈什么意思？嫌弃我吗？”
长孙无忌低着头忍笑，程知节难得说了句安慰的话：“陛下，俺觉得他是在夸你真性情，你看历史上哪个皇帝跟你似的想哭就哭，还这么能哭！”
李世民无语：“义贞，你还是少开口比较好。”
『宋·乾德元年·李煜：投降二字说来轻巧，可若当真降了，是死是活又岂能由得自己做主？若哪日误食了什么而一命呜呼，也算得是寿终正寝吗？』
『宋·乾德元年·赵匡胤：赵光义死了！他那一脉都死绝了！』
『秦·始皇帝二十八年·嬴政：钧天大才！』
『唐·宝应元年·李豫：谢始皇帝夸奖，倓儿如今不过而立，平叛时战功赫赫，手下人才济济加之忠心耿耿，他立志肃清大唐百年积弊，不惜抗旨也要救援百姓，英华外扬、五色含章，自是世间一等的风流人物！』
『汉·五年·刘邦：你弟弟这么出色，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忌惮？是乃公这皇帝当得时间不够长吗？皇家真有这么纯洁的兄弟情？』
『唐·宝应元年·李豫：汉高祖说的哪里话，倓儿心怀大志我心知肚明，我与他约好了先重整山河再做君子之争，他性子急了些，好在我这个兄长于他心里有些分量，他愿意听我的去学治大国如烹小鲜。倓儿总笑我残烛病躯，我这身子确实破败，倓儿来坐这个位置总比其他人好得多。我们说好的，将来，待我们长眠于陵墓之中，化作那无言青山，也要一起看这日月更替、江河奔流，看百姓生生不息，看有朝一日天下大同、盛世太平。倓儿一诺千金，他会做到的。』
『唐·永泰元年·李豫：不错，阿倓是世上最懂我的！大唐饱经离乱之苦，经不起动荡，李适不堪大用、志大才疏、秉性多疑，像极了先帝，若阿倓仍在，我必封他为太弟！』
好家伙，这可真是好家伙，刘邦看着那两个李豫堪称劲爆的发言，由衷地感叹道：“李隆基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奇男子，他前头的李唐皇室争皇位争得恨不得打出狗脑子，皇子公主皇后齐上阵，八年五次政变看得乃公眼花缭乱的，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谁知他后头这皇帝恨不得直接把皇位给了弟弟，我记得这个李豫还是李隆基特别喜欢的长孙来着，说长孙像他。就李隆基那个都城被叛军攻破了，自己跑到蜀中成了太上皇，还要和远在灵武的儿子争权的德性，李豫和他哪像了？”
张良幽幽来了一句：“李隆基和兄弟共枕而眠，李豫和李倓同样如此，这不是挺像的吗？”
刘邦惊悚地看着他：“子房你怎么了？”要知道张良因为貌若好女没少被后生祸害，后生们口出的那些狂言连自认不正经的刘邦都有些不好意思看，张良那段时间应激到不想看见任何一个雄性生物，两年过去刘邦以为他过了这个坎，原来是打不过就索性加入了吗？
张良看了他一眼，发现刘邦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不由奇怪，这人不是有男宠吗？这明晃晃的同葬之誓摆在那里，他怎么视而不见？转念一想，张良明白了，男宠对刘邦来说不过是个玩意儿，他更关注的是权力，李豫那番话背后代表的愿意共享江山甚至愿意让渡江山的含义才是刘邦着眼的重点。呵，后人形容得对，刘邦就是没感情的政治生物。
【建宁平复好心情，递还手帕，鼻音浓重道：“好了，你说吧。”
钧天嫌弃地把手帕丢回建宁怀里道：“就是因为姜国有所好转，我才更建议并入杨国。杨国的新任国君绝非等闲之辈，实行耕战的杨**队有多强盛不会有人比你我更清楚，姜国再怎么反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现任的姜国国君有一点很好，他不缺死战到底的血性，可为了家人，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姜国如今有了和杨国讨价还价的底气，主意是我出的，我自会护他们无虞。你可知你我二人如今在诸侯间的名声？就算是为了拉拢我们，杨国也不会对姜国王室如何。”
建宁疑惑：“你那鬼谷弟子的架势摆得足足的，在诸侯间出了名我不奇怪，我才到前线没几个月吧？打退了几次晏国和雍国的试探而已，能有什么名声？”
钧天瞥了眼放在一边的青铜面具，笑道：“他们说姜国国君以祭祀招来了恶鬼帮忙守城，作为代价，这恶鬼迟早有一日会把整个姜国全部吞掉。”
“他们颅内有疾？怎么能编出这种谣言来，面具累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戴，偏我这张脸年少时生得格外秀气，将及弱冠才会显出几分棱角来，军营不比他处，既然借着外物能震慑几分，那戴着也无妨，”建宁失落地叹了口气，“我与阿兄分明容貌相似，阿兄同样眉眼精致清雅端丽，偏生叫人看不出半点女气，反观我常被调侃像个小娘子，我是差在哪里了？三娘总闹着要我陪她穿罗裙，好在阿兄能镇得住她。”
钧天有些许不自在，他在吐蕃那些年因为这副皮相也招了不少人的注意。为了不显得突兀，少让姐姐担心，只能日复一日地慢慢遮掩，假装成风吹日晒年龄渐长故而容貌有损才避免了许多麻烦，直到归唐后被李俶点破了又一点点卸下，好在那时他已经长开了，没有眼瞎的敢再来惹他。
钧天想到兄长，啧了一声：“李俶天生长了张无辜的脸，容易博取好感，就是脾气软、身子虚，也不知道登基之后他压不压得住底下的人。”】
紫宸殿内，凌雪阁的沉默震耳欲聋。殿下说的谁？脾气软身子虚镇不住属下的是他们阁主？叶未晓都想让弘义君看看魂墟里岳寒衣的魂魄还在不在，没有听到这番话真的是岳寒衣的一大损失！
他大着胆子用余光去瞟李俶，好嘛，圣人此刻笑得仿佛盛世尚在时长安城内四月的春花，温柔而灿烂，看着水镜的目光都能滴出水来了。
『唐·宝应元年·李豫：是我不中用，让倓儿费心了。』
“罗裙怎的？罗裙不好看吗？”和政公主装出颇为不服气的模样，“那料子颜色最衬三郎，我挑了许久才挑中这一匹的！款式和绣纹都一样样地托母妃掌眼，还准备了许多钗环，我特地穿了和那套衣服相配的裙子，就等着他换上了，他竟然敢跑！阿兄你当时还护着他！”
“阿倓那会儿都快急哭了，躲在我身后紧紧攥着我的衣服，我若真的不管他，他定会伤心的。况且耶耶和圣人都盯着百孙院的动静呢，你觉得这是玩闹，其他人只认为你是拿他取乐，让阿倓日后如何自处？”李豫清楚妹妹这幅做派的用意，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后悔的，来人，起草诏书，着立齐王倓为皇太弟。”
可悔或不悔不是由你说了就算数的呀，阿兄。和政公主近乎悲悯地望着兄长，这把龙椅把圣明天子变成了权欲怪物，把唯唯诺诺的太子变成了狠心绝情的帝王，你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阿倓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等一下，你刚才说了杨国新任国君是吧？”建宁猛地反应过来，“你带着龙阳和龙葵游学，身边肯定跟着姜国国君的人，他们能同意你带那两根独苗去见杨国国君？”
钧天理直气壮：“怎么可能，自然是我潜入王宫去见的人，本意是观察他一段时间，未曾想那人竟一照面就戳穿了我的伪装。我用十方玄机骗了整个朝堂两年，在他那半炷香都骗不了，显然不简单。”
这触及了建宁的知识盲区：“十方玄机是什么？”
“啊，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呢，”钧天扬起一个毫不掩饰的、让弘义君见了会大喊坏猫的、欢快的笑容，“我这就演示给你看。”
然后他当着建宁的面化为了另一个人的样子，端的是俊眉修目、如玉君子，用温和的声线道：“阿倓。”】
『唐·永泰元年·李豫：……』
『秦·始皇帝二十八年·嬴政：……』
『汉·五年·刘邦：……』
从秦至明，每个能看到水镜的人都被震撼到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有一个人例外。
『唐·宝应元年·李豫：原来倓儿当初扮成我时是这样的，真像，倓儿一定下了很大的苦功去收敛满身的气势，真是难为他了。』
“他……这这这……我我……”小朱棣仿佛退化成了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指指水镜里的钧天胡乱一通比划，满朝文武包括他爹他娘他大哥没一个人指责他失礼，因为大家此刻头脑同样一片空白。
朱元璋认为自己的人生经历足够丰富，从乞丐、放牛娃、和尚到如今九五至尊，怎么样也能说句见过大世面，尤其是水镜出现后他的忍耐力一度高到不可思议，没想到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民间更是炸了！
『乖乖！大变活人！这比那些戏法什么的精彩多了！』
『他就站在那，也没动，也没拿东西遮一遮，就这样一下子变成另一个人了？这是神仙吗？』
『什么神仙，后生们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的！』
『你说没有神仙就没有神仙啊！神仙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凡人发现的吗？万一是后生们也没能发现呢？而且水镜上显示得清清楚楚，那个钧天简直比孙悟空都厉害！』
『不可能！大圣是最厉害的！』
经过一番激烈的追问，皇帝们初步了解了什么叫世界的差异性，被拖回来拉了壮丁的弘义君解释得口干舌燥，牛饮般灌了三杯上好的绿茶，一边喝一边庆幸赛博大唐的茶是正常炒茶不是茶汤那种黑暗料理，喝完之后豪放地一抹嘴道：“陛下，我能告退了吗？”
李俶现在算是有心情披上昔年礼贤下士的皮了，笑道：“我许久未见倓儿，总觉得看不够他，又不好忽视诸位长辈的问询，故此劳烦卿家去侧殿稍待。”
好，翻译一下就是要弘义君随时待命当个客服回答问题，他忙着专心看弟弟懒得理别人。弘义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乖乖跟着小野猪去了侧殿暂歇。
没办法，他还要在大唐讨生活呢，而且如果让蛋总知道自己欺负他哥，那还不得拿十三条龙追着自己揍！至于蛋总会不会相信他一剑就能削死25个的菜鸡竟敢胆大包天到在凌雪阁重重护卫下欺负当今天子，这是不明摆着的事吗！
他不是从来都觉得他哥柔弱不能自理吗？
【建宁刚止住不久的泪水直接喷涌而出，一头撞进钧天怀里牢牢抱住他的腰不松手，大哭着控诉道：“你知道我有多想阿兄的，怎么可以用阿兄的样子来逗我，你太过分了！”
钧天吓了一大跳，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是想开个玩笑，顺便让建宁看看十方玄机是否真的这么容易被发现破绽，谁能料到建宁的反应会这么大啊！
把人弄哭了肯定得哄，钧天少时哄过远离家乡的阿姐，后来哄过千娇百媚的南诏王妃，哄得最多的自然是故作委屈的李俶。然阿姐素来心疼他，很快就会收拾好情绪，与南诏王妃纯属逢场作戏，不走心的瞎话张嘴就来，这是他的强项，至于李俶，他那个兄长素来情绪内敛，更吃准了自己不忍心，每每只是稍稍垂下眼睑，钧天就服了软。如今要哄这哭得和幼童般涕泗横流的另一个自己，饶是活了三十余年哄人经验丰富的钧天也不免有些麻爪。
他僵硬地抬起手臂，一手揽在建宁的背上，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放缓了语气，用自己的声线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我不该随意拿这个打趣的。”
建宁哽咽了一下，闷声道：“把声音换回去，我要听阿兄哄我。”
钧天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想配合，但鉴于自己短短一盏茶时间内把人弄哭了两回，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顺了他的意切成李俶的音色，开始仿着李俶的口吻温言软语地哄人。】
『唐·永泰元年·李豫：阿倓念我，我亦喜不自胜，只望阿倓要分清楚阿兄啊。』
『唐·宝应元年·李豫：倓儿调皮惊着建宁了，下不为例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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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姜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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