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世界里,生比死可怕。
宁可光荣死去,也不苟且偷生。
我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士。
我会成为让你骄傲的丈夫。
被他强悍到恐怖的血鬼术削去肩膀的刹那,我脑子里回荡的全是父亲、母亲、他的话。
我的父母临到城破也没有逃跑,一把火焚烧屹立两百年的城池,头也不回地走入火海。
锃亮的太刀一共只出鞘了两次。一次保护年幼的丈夫,一次保护年幼的孩子。
女儿、妻子、母亲该做的一切,我都做得很完美,压在我身上的责任与恩情一定都已还尽。
枯萎的樱花燃尽了所有,落入尘土前的最后一刻,幸运地保护了珍爱的花苞。
无一郎避无可避的那一招一瞬间被我看得清清楚楚,骤然爆发的力量让我在无一郎被砍中之前将他扑倒,代价是遽然撕裂的剧痛,我几乎无法呼吸,无一郎大声呼喊我的声音也被耳边充盈的隔膜截断,模糊视野只看见一抹原地的黑色静静伫立,三秒后向我走来,无一郎怒喝他停下,黑色充耳不闻。
仿佛看到了滚滚汹涌的河流,彼岸花遍布蔓延,河水不再平静,浪涛一个接一个拍打河岸。
第一个念头:鞋会湿掉。
几乎被我幽默的想法逗笑,明明是临到头的最终时刻,居然还会担心黄泉的河水将衣服弄脏。
有些话说得很对:人类的身体十分脆弱,呼吸不畅会死,痛到极致会死,流血过多会死,一场很小的感冒也会让人死去,对比鬼的无限再生,人类的血肉之躯仿佛就是一个笑话。
仿佛一个笑话。
仿佛而已。
「会老会死,是人类短暂生命的美丽所在。正因会老会死,人类才如此神圣,如此可爱。」
人类脆弱而短暂,人类神圣而可爱。
我扒着无一郎的肩膀,在上弦之壹睁大的鬼目里,一点点、一点点地站起来。双腿在打颤,肩膀在抖动,牙齿几乎被我咬碎,呼出的呼吸灼热滚烫,披头散发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干干净净,定定望着他。
他向我伸出手。
“风之呼吸·叁之型——晴岚风树”
飓风裹挟着愤怒,将愤怒化作杀气的风柱骤然出现,高高跃起向他劈下,被他拔刀格挡,巨大的罡风呼啸,烟尘中不死川实弥跳到我们身边,他看了我一眼。
“喂,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么狼狈的样子!”
心脏的转化完成了三分之二。
不死川实弥接连不断向上弦之壹发起攻击,罡风与紫月相撞的杀气波及到了所有人,不死川实弥每一次快到只剩残影的攻击,每一次都会被上弦之壹精准预测。
我扯住要上前帮忙的无一郎,“他能看见。”
无一郎眼神茫然,我向他解释:
“有些人到了一定境界,他所看见的世界会变得透明,预测能力和闪避能力大幅提升,连人体结构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努力保持清醒:“你的霞之呼吸在他面前没有用,不要去添乱。”
他面露不甘,一副就算要死也要冲上去的斗志。
悲鸣屿来了,他身后跟着玄弥。
最强之柱对上最强鬼月,战场一片混乱,打得难舍难分。
我把那把被他打回来的日轮刀握在手里,对准自己的心脏。
“奈奈!”他拽住我的手,惊恐地大喊。
我摸摸他的脑袋,余光瞥见玄弥差点被一分为二,实弥肚子被破开,露出那晚有一郎一样的肠子,行冥的锤子锁住了他的刀,那把鬼刀已经变化成近似镰刀的形状,生出了多只利刃,其中一只扎穿了行冥的胸膛。
阻止无一郎冲锋陷阵,我很自私。
本能早早结束的战役还在进行,也是因为我很自私。
自私地渴望得偿所愿,自私地将大家的性命置于险境。
他已经不再从容。刀被折断,玄弥的子弹将他定在原地,玄弥吃了他的头发,血鬼术枝蔓缠绕住他的身体,无法动弹的他被风柱和岩柱合力绞杀,头被砍掉,可下一秒就长了回来,变成了犄角尖牙、丑陋难看的怪物。
他还在挣扎。
可是他的再生速度、攻击范围、血鬼术强度大不如前。
他在肉眼可见地衰弱。
是时候了,是时候结束了,造成不可挽回的伤亡之前,不要再毫无意义地打下去了。
我对无一郎眨眨眼:“要留着体力消灭无惨啊。”
他握住我的手在发抖,我将他温柔地拂开。
“除了斑纹、透明的世界,还有一个打败鬼王的办法,如果你能使刀刃的颜色改变,那么鬼就无法再生。”
我将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他,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临到最后,只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吗?”
我抹去他眼里的泪,望着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薄荷绿水晶,眼睛弯成月亮。
“我叫时透奈奈,我是你的家人。”
“无一郎,活下去。”
“和哥哥一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日轮刀刺透了柔软的心脏,身体变成了轻飘飘的棉花,面目全非的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睁大的鬼目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他的胸前有一块破碎的地方,象征死亡的黑烟从那里蔓延,燃烧他的罪恶、**、征服、梦想。
他会恨我吧。
成为超越缘一的武士、成为最强武士的梦想,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在还能继续战斗的当下消散。
这辈子的烂账就这样结束,来世不要再相遇了。
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他,如果彼此的爱不曾错过,一定会有更好的结局。
他消散得比我快,紫色的衣服落在地上,叠起的衣服里有一片格格不入的粉色花瓣。
我作为人类的身体没有完全消散,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握着手里的笛子,一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一直看着,看着。
直到无一郎温柔地将我的眼睛覆上。
......
我又来到了这片河岸。
无论此岸还是彼岸,都摇曳着红色的彼岸花。
我寻找着那个孤独的身影,向前奔跑的时候,眼前摆动的手柔软而细弱,十指白皙纤细,比任何人都要短。
短短几步路,我费了几倍的努力。
我了然地眨眼,抛去脚下宽大的木屐,赤足奔跑在红蝶翩跹的岸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稚嫩的声音遥遥回荡:
“岩胜——缘一——”
“岩胜——缘一——”
声音回荡在河边,没有带来渴望的回应。
停留彼岸花上的蝴蝶透明的翅膀缓缓挥动,飞往没有尽头的红色天际。
我仰头望着浑浊漆黑的天空,从贴近心口的地方拿出了那支小木笛。
平静的河岸,黄泉的水一下又一下亲吻摇曳的花瓣,红色蝶从我身边飞过,扑扇的翅膀将歪歪扭扭的笛声带到了每一个角落。
我吹着笛子,跟随风和蝶的方向,一步步往河流之下走去。
「如果需要哥哥的帮助,就吹响它。哥哥马上就会来。」
不成曲调的笛声慢慢晃晃,所有的情绪如同一汪平静的湖,湖面悠悠荡荡,安静地等待,等待缝隙的到来。
粉色的樱花飘落湖心,荡漾连绵起伏的涟漪。
霞雾里走出来的人,稚嫩的脸颊泛着淤青,眼泪趟过下巴,啪嗒没入温柔的花心。
我向他跑去,抓住他覆着薄薄剑茧的手,亲昵地晃晃。
他扭头,我拽住他的手臂,摸摸他眼下的青紫,擦去他的眼泪。
我把笛子递给他。
他接过去,怔怔望着半晌,在我眼神不断的鼓励下,他将粗糙的短笛靠近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
「我会将兄长大人所赠予的笛子视为兄长大人。」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啪嗒没入飘摇的彼岸花丛。
我一直在他身边,望着不远处缓缓出现,向我们跑来的瘦小的身影。
他奔跑在霞光明艳的苍穹之下,摇荡飘飖的花羽之间,他跨过时光和岁月,穿过遗憾和爱恨,坚定地、幸福地回到家人身边。
他抱住我们,将我们扑倒在柔软的花丛之上。
眼泪滑过眼角。
孩童的身体温暖,毛绒绒乱糟糟的头发像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划过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露出熟悉的、温柔的微笑,牵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牵住早已泪流满面的岩胜。
他轻轻唤他:“兄长。”
他紧紧抱住他:“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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