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睡觉呢?
尚青云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呼吸不畅。
脸埋在一片柔软的织物里,鼻腔充斥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还混着一丝甜馨的香气。
她迷迷糊糊地想,但这不是她那个小猪抱枕的味道。
缺氧让脑子发懵,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头顶传来带着睡意的、黏糊的声音:“……嗯……圆圆别乱动……”
圆圆?
哦,想起来了。
昨晚回来,她发现相依为命的小猪抱枕湿漉漉地瘫在盆里,李晓霞一拍额头:“哎呀,不小心水洒了,给你扔洗衣机了,还没甩干呢。”
朱雨玲盘腿坐在上铺咔嚓咔嚓地啃苹果,含糊不清地说:“这有啥,抱着枣儿姐睡呗。枣儿姐香喷喷的,不比你那破猪强?”
正在贴面膜的刘诗雯从杂志后面抬起眼,声音闷闷的,但带着明显的笑意,估计也觉得挺好玩:“行啊圆圆,来呗。”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尚青云艰难地把脑袋从刘诗雯胸前拔出来,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刘诗雯睡得很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在哄小孩。
尚青云借着窗帘缝隙里透进的微光,看着刘诗雯安静的睡颜,脑子里开始跑马灯。
人为什么要睡觉呢?如果不睡觉,是不是就能多练几组多球?或者多看几场比赛录像?
她盯着天花板,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哲学问题。
但很快,另一个更实际的问题占据了上风——为什么她不在自己床上,而是跑来“霸占”枣儿姐?
哦,对,猪仔阵亡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动作小心翼翼地想翻个身,免得把刘诗雯吵醒。
刚一动,刘诗雯搭在她背上的手就收紧了些,嘟囔了一句:“……乖,别闹……”
尚青云立刻僵住不动了。枣儿姐力气不小,抱得挺紧。
她感觉自己像被一个散发着香气的柔软枕头,然后被封印了。
算了,就这样吧。
她认命地想,重新把脸埋回去一点,把鼻子露在外面,思维发散,又开始继续思考人生。
李指昨天骂她反手衔接太慢,说老太太逛公园都比这个快,这话够她琢磨一晚上的。
好吧,李指也就是李隼教练,升入一队后果不其然是他带尚青云,老头平时笑呵呵的,初次见面就拿着名单念:“尚青云?这名字谁起的?挺大气,喜欢薛宝钗啊?”
但一到训练场上,老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睛毒,要求严,骂起人来毫不留情,能把人说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掉下来。
有一次队内对抗,她因为前一晚没睡好,状态稀烂,连续几个无谓失误后,李隼直接把拍子往球台上一磕,声响吓了她一跳。
“尚青云!你梦游呢?这球闭着眼睛都能接住!你的注意力呢?喂狗了?”
李隼嘴上一点不饶人,骂声在训练场里回荡,引得许多人侧目看她被训。
尚青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鼻尖有点发酸。
“抬起头!输了球可以,输了精气神不行!想想你为什么来这儿!”
为什么来这儿?她当然知道。
还能是什么,为了那颗跳动着的小白球呗。
她思绪飘忽,那颗小白球在眼前晃来晃去,于是又想到那次和妈妈打电话,她刚练完,累得手指头都懒得动,按了免提就把手机丢在床上,自己瘫在一旁抱着小猪哼哼唧唧。
“妈……累死了……”
电话那头妈妈心疼得不行:“哎哟我的圆圆啊,要不咱歇会儿?”
她没留意宿舍门没关严,也没留意同屋的朱雨玲和刘诗雯正好笑着推门进来。
“圆圆?”朱雨玲立刻抓住了重点,声音扬高八度,“你啊,圆圆?””
完蛋。
尚青云一个鲤鱼打挺,想捂话筒已经来不及了。
妈妈在那头毫无察觉,还乐呵呵地:“是啊,她小名儿叫圆圆,云儿念快了不就是圆嘛……”
绝望的不出意外,从那天起,“圆圆”这个本该藏在家里的、带着奶气的小名,就以光速传遍了整个国家队,上至总教练,下至食堂打饭的阿姨,见了她都会笑眯眯地来一句:“圆圆,今天多吃点啊!”“圆圆,训练加油哦!”
她抗议过几次,无效。
李晓霞还揉她脑袋:“圆圆多好听,多可爱,跟你这倔巴巴的小脸挺配,你吃的圆圆的才好。”
李隼严是真的严,骂的狠,但也是因为对她期望很大。一有什么比赛机会,不用她申请,李隼会马上给她争取。
13年,她刚升入一队没多久,就接到了参加世青赛的任务。
这个消息倒不是李指说的,是周启豪不知道从哪听来的。
中午训练完,去食堂的路上,周启豪凑到尚青云身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听说没?下个月要去摩洛哥比赛了。”
尚青云眼睛一亮:“世青赛?”
“对啊,名单好像定了,”周启豪扳着手指头数,“女队有你、顾雨婷、刘曦、王曼昱,男队有我、大胖、周恺还有孔令轩。”
比赛地点在摩洛哥的首都,拉巴特。
第一次代表国家出战世界大赛,也是她第一次出国,说不紧张是假的。
晚饭时樊振东依然坐她对面,边吃边闲聊,于是不可避免地提到世青赛。
“听说你要去摩洛哥了?”他抬头,嘴边粘着点糖醋汁。
“嗯,”尚青云从鸡翅里抬起头,然后微微点了点,“周启豪说的吧?他消息真灵通。”
樊振东笑笑:“是啊,整个国家队就属他最能八卦。”
顿了顿,他又说:“第一次打国际大赛,紧张吗?”
尚青云诚实地说:“有点。”
“正常,”樊振东的声音很平静,“我去年打世青赛,前一天一晚上都没睡着。”
“真的?”尚青云惊讶地停止动筷,“你看上去总是很淡定的样子。”
“装的呗,”他眉眼弯弯,“其实手心里全是汗。”
尚青云有点可耻的安心了些。
哦,原来大家都一样,再厉害的运动员也有紧张的时候。
“摩洛哥那边饮食可能不太习惯,记得带点泡面。”樊振东提醒道,“还有,比赛球和咱们平时练的不一样,记得提前适应。”
“好,”尚青云又点头, “谢谢提醒。”
出发那天,北京下着小雨。
去机场的大巴车上,社牛症患者周启豪充分发挥了他社交达人的本色,没一会就带着大家唱起了歌。
“我们是**接班人——”
他起头起得响亮,却没人接下去。
顾雨婷哭笑不得:“豪哥,能换首不?这歌小学毕业后就没唱过了。”
周启豪从善如流,“那就唱《乒乒乓乓天下无双》吧!”
这下全车人都笑了。
经过漫长的飞行,队伍终于抵达摩洛哥首都拉巴特,异国风情的建筑和街道让年轻的队员们兴奋不已,周启豪更是拿着手机到处拍照。
“圆圆,来来来,给你拍一张!”他招呼尚青云。
尚青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躲到王曼昱身后。
她不太喜欢拍照,大多数更偏爱拍风景拍动物,反正不是自己。之前在省队,每次合照,教练总要抓大鹅一般揪着她后领子以免她逃跑。
世青赛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顺利。
比赛第一天是团体赛。中国女队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进入半决赛。尚青云作为三单出场,表现稳定,算是没丢人。
她女双搭王曼昱,与顾雨婷和刘曦在决赛胜利会师,并拿下冠军。
后面就是女单了,一场关键的单打对抗,中途暂停,她走回场边,拿起毛巾擦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被她随手捋到一边。
李隼站在她面前,交代战术要点。全场观众都很安静,只有教练的声音和她的喘息声。
她一边听着,一边不老实地开小差,眼睛溜圆地往观众席看,目光扫过一片陌生的面孔,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黑头发黄皮肤,很可能是中国人。
那女孩显然也一直在看她,两人视线相遇的瞬间,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在一片寂静中,突然用力挥了下胳膊,声音清亮地喊了出来:“尚青云!加油!”
这一声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引得周围不少观众都看了过去。
女孩被看的有些羞赧,缩了缩头,不再说话了。
尚青云也愣了一下。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发热,然后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但她最终还是朝着那个方向,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是她的第一个球迷。
女子单打,她最终位居第三,险胜刘曦,惜败顾雨婷,不过对于初临赛场的小将来说,她的成绩不算太坏,至少李隼看起来没有想骂她的想法。
她松了口气,心底的那一点点酸涩被强行压下去。
回国途中,周启豪在飞机上组织大家玩扑克。
尚青云手气好得离谱,连续摸到好几把炸弹。
“不跟你玩了!”周启豪把牌一扔,“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尚青云得意地笑:“七号,愿赌服输啊。”
周启豪不情不愿地送出薯片一包,并选择退出赛场。
还没起飞,因而手机也没调成飞行模式,尚青云收起牌,手机适时地在口袋里嗡嗡一响。
她把扑克牌塞进旁边梁靖崑的包里,掏出手机看消息。
是樊振东发来的,就两个字:“恭喜。”
后面跟了个系统自带的笑脸表情。
尚青云看着那个僵硬的笑脸,想了想,回了句:“谢谢胖儿,回去请你吃食堂鸡腿。”
那边输入了半天,最后回过来一句:“食堂鸡腿是我请你的意思?”
“不然呢?”她有样学样,也发了一个黄豆微笑。
“……”
樊振东回了一串省略号,然后又补了一句,“行吧,等你回来。”
她回复说好,然后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收回口袋。
尚青云的座位靠着窗,她带上有线耳机,听的是羽泉的《奔跑》,然后扭头看着摩洛哥的夜空逐渐扩大,一点一点,一直延伸到视线以外看不到的地方。
摩洛哥的星星很多,比北京要多,也更亮。
但她还是更喜欢那个雾蒙蒙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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