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幕低垂,雾霭凝成清冷的刀,温柔割进草地上每个动物的皮毛间隙。
埃莉诺·格林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一棵倾斜的小树上,她双臂紧紧箍着这棵一米多高的小树顶端,往上蹦,再重重下压,试图用身体的重量让这棵固执的木材折断。
“埃莉诺……埃莉诺……”远远的穿来女童稚嫩的童声。
埃莉诺皱着脸,正努着全身的力气,试图把这棵小树连接的最后的筋骨折断。
“咔——”一声,木头折断,女孩包裹在棕灰色裙摆的瘦弱身体也重重摔在地上。
撑在草地上的双肘被硌的有些痛,但埃莉诺心中却充满欣喜。
她可以拿这棵木头搭在棚顶上,或是做一扇门,或是拿一些边角料去劈了当柴烧——当然,这很浪费。
“埃莉诺……埃莉诺!”越来越近的女童声音,带来了一个九十岁模样的小孩,“我们快回去吧,埃莉诺,如果玛莎嬷嬷发现我们不见了——没有读《圣经》”,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劝说,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那她会杀了我们的!”
埃莉诺已经站起身来,往折断的木头上绑着一根脏兮兮的布带,她没有理会这个比她更小的女孩的惊慌。
“嘿,梅尔,来帮帮忙,咱两一块把这根木头拖回去。”
“天呐埃莉诺,玛莎嬷嬷会杀了我们的……你不能这么做……”,一边嘟囔着,梅尔一边乖乖的站在埃莉诺旁边,和她一起拽住了布带。
埃莉诺只当做没听见,看到她拽住了布带,向她确认,“你可以吗?拖得动吗,梅尔?”
梅尔一边朝她点头,鼓足了那细胳膊细腿的劲儿,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当然,我可是强壮的梅尔,小埃莉诺。”
埃莉诺哂笑,“哈,梅尔姐姐,快帮帮我吧。”
“你不能这么做,玛莎嬷嬷一定会不高兴的,她刚刚才让我们忏悔了上周的过错……天呐,那太可怕了……”,嘴里的嘟囔声越来越小,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咬牙的喘气声,梅尔一边试图打消埃莉诺把木头拖回去的想法,一边用出全身的力气帮她一起拽住拖着木头的布带。
拖了约五六十米,两人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干脆坐在了草地上,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也没有力气说话。
埃莉诺喘着气,她感觉耳膜轰隆隆的响着,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梅尔?”她看着同样坐在地上的小孩,对方也瞪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我们先把木头放在这儿吧,明天晚饭后再回来拿……或者下午的时候,等到玛莎姑姑他们去洗衣服的时候……”。
梅尔动作极大地点了点头。
“我们快回去吧,每天的6点半到8点,我们应该在休息室里读《圣经》。”梅尔喘了一大口气,继续念叨,“你不能这样,埃莉诺,我们不能在外面随便捡东西带回去……嬷嬷们会不高兴的……”,接着又嘟囔了几句特别小声的俚语。
“但是我不想我们的‘秘密基地’被雨淋湿了,我们存在那里的菜叶子被雨淋湿了之后,很快就坏掉了。”埃莉诺这才对梅尔解释道。
“好吧……好吧”自从手上闲下来之后,梅尔的嘴里就一直没停住絮絮叨叨的嘟囔声。可能只有玛莎嬷嬷的严厉的教导声让她停下,埃莉诺心想。
埃莉诺牵着梅尔的小手,驾轻就熟的,悄悄的,回到了圣克里斯特弗孤儿院的休息室。
梅尔紧张的小心脏砰砰砰的跳。
被埃莉诺牵着,蹑手蹑脚的回到休息室的角落里,乖乖坐在包了一层油边的小凳子上。
没一会儿,头就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圣克里斯特弗孤儿院位于伦敦一个终年雾气弥漫的工业区边缘,由一座维多利亚时期的济贫院改造而成。红砖墙布满煤灰与水渍,窗户狭小,仿佛拒绝着外界的阳光。
这是一个固执又死板的教会孤儿院。
玛莎嬷嬷就是其中的一个冷漠的“牧羊人”,冷酷、精瘦,深信慈悲会滋养懒惰。
由于政府减少对孤儿院的资助,孤儿院常常面临着经费不足的问题,这导致包括圣克里斯特弗孤儿院在内的,大多数英国孤儿院,都无法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资源。
偶尔会有一些虔诚的富太太前来圣克里斯特弗孤儿院“视察”,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馈赠,比方说卫生巾、大头婴孩娃娃、糖果,甚至还有假肢,她们认为自己“看到了残疾儿童没有假肢使用的需求”,为自己的周全感动得热泪盈眶。
早晨6点半左右,会有一顿稀疏的早餐,通常是稀燕麦粥、一片干枯的黑面包,兑水的牛奶。
上午是劳动和学习时间,大孩子去洗衣房、厨房或工坊劳动。小孩子在教室里学习最基本的读写算,教材内容是《圣经》段落和教义的问答。
中午12点,会有一顿午餐和短暂的休息,简单的汤、面包,偶尔会有一点炖菜。
埃莉诺恨死这些炖菜了。
英国人传统的猪蹄炖菜里包括新鲜猪蹄,胡萝卜、土豆等蔬菜,在烹饪过程中,猪蹄需要先焯水去除杂质,然后与其他食材一同慢炖,通常会加入盐、胡椒、大蒜和香叶等调味品,以提升菜肴的风味,再搭配米饭或面包食用,孤儿院的小孩们都很爱吃。
但是他们!屠宰生猪时不放血!
这样做出来的汤,炖菜里的每一味食材都浸染了厚重的“猪”味。
而孤儿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埃莉诺为了活下去——她需要更多的热量。
只能囫囵的吞下去。
埃莉诺小时候的身体极差,常常就发着烧,意识不清,也醒不过来。
孤儿院的嬷嬷们也没有多余的钱去救治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小孩子都是很容易夭折的,特别是对于他们这些孤儿来说。
嬷嬷们就为她熬制着蒲公英和一些野草的糊糊,希望她能活下来。
她在偶尔清醒的时间里,能听到嬷嬷在身侧为她祷告。
“神是孤儿的父,是无依无靠者的保护者。”
“他为孤儿寡妇伸冤,又怜爱寄居的,赐给他食物和衣服。”
“坚心倚赖你的,你必保守他十分平安,因为他倚靠你。”
很多次,在病中,她都感觉自己快要病死了。
经年的高烧让她丢失了很多记忆,有时候一睁眼,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哪。
圣克里斯特弗孤儿院?华夏的医院?
有时候灵魂会飘到遥远的时间以前,她仿佛睡在母亲的摇篮里,上方叮叮当当的响着悦耳的玩具声音,轻柔的儿歌包裹着羊水一般温柔的爱意,令埃莉诺沉沦。
渐渐地,她想不起前世的名字了。
等到**岁时,才慢慢的不再生病了。
埃莉诺前世来自遥远的东方,反正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环境,她从前爱做饭,比如说用火腿、老母鸡、猪骨,通过慢火细炖,萃取出至鲜至醇的汤底。
她遗忘了很多记忆,比方说与曾经的亲人、朋友共同创造的情感回忆,像咸湿的海浪冲刷过石滩,带走砂砾,留下碎石,但她还记得许多曾经通过学习获得的能力。
教会孤儿院里散落着小块贫瘠的土地,孩子们被要求参与劳动,埃莉诺主动申请照顾一片土地,她在土地上种植了一些马里斯皮珀品种的土豆,这种土豆类似于云南的红皮土豆,比起普通品种,它口感更沙、更能吸收汤汁味道。
埃莉诺像对待珍宝一样照料着这些土豆。
玛莎嬷嬷把这片土地交给孩子的原因,名义上是让孩子们学习上帝创造的恩赐,实则是为了补充孤儿院食物的不足。
孤儿院所属教区的定期但微薄的拨款,仅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且伴随着严格的审计和宗教义务,二战后英国“福利国家”体系下可能存在少量政府补贴,但也不能完全覆盖这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孩子的支出。
嬷嬷们会绞尽脑汁让一些健康的孩子被好心的家庭领养回去。
圣克里斯特弗孤儿院,领养不是出于关爱,而是一场基于利益考量的筛选,每季度一次的“展示日”,孤儿院会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孩子们被要求穿上最整洁、但依然破旧的衣服,背诵《圣经》段落,展示着自己的乖巧与驯良。
健康、漂亮、年幼,且是白人的孩子最容易被选中。
埃莉诺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8岁,被认为是年龄偏大,且身体虚弱,性格过于沉静——她并不讨喜。
梅尔也一样。
她们在冰冷和饥饿中抱团取暖。
第二天。
梅尔和埃莉诺牵着手,返回到昨天扔下小树的地方,企图合力把树干拖回她们的“秘密基地”——孤儿院的一个废弃的棚子角落,她们偶尔在那里秘密聚会,藏匿在附近草地里找到的各种野草、野菜。
然而,那里空无一物。
梅尔和埃莉诺疑惑的找了很久,去哪儿了?我那么大一棵树呢?
梅尔已经忘了昨天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不让埃莉诺把树带回去的事情了,找的特别卖力。
“算了——梅尔,算了。”
“这怎么能行?”
埃莉诺强硬的拉住梅尔,双手握住梅尔的肩,“我说——算了。”梅尔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好了,好了,对不起,我是说这没关系。”埃莉诺有点无措,但她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她给了梅尔一个坚定的表情。
“没事的,我们明天——或者后天,再捡几根小树枝,扎起来,就可以挡住……我是说,一定可以挡住那个破窟窿。”埃莉诺沉声道,“相信我,梅尔。”
梅尔瘪着嘴,大力点头,“嗯!”
埃莉诺用力抱着她,虽然她心里也不高兴,但更不想看到梅尔难过,希望她能快点忘掉这一切,因为梅尔是为她感到难过,她觉得自己白废了功夫,所以会感到难过,小孩子都是这样。
“会好起来的,梅尔。”埃莉诺抚摸着梅尔乱糟糟的头发。“我们会很快成为大人,手脚会变得有力气,然后拥有很多很多,然后……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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